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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天晴。 .北湖中秋波涌起。荆园临湖的一处小院中,粉墙雅舍,韩谨和楚王在敞轩中下着棋。
楚王二十岁的年纪,身姿修长,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文质彬彬。坐在棋盘前,落下一粒黑子,笑道:“先生高才。”
武英殿议事已经开始了。不知道,将要致仕的高尚书按默契推荐晋王没有。恐怕谁都没有料到吧?
韩秀才平静的一笑,道:“王爷过奖。不过是令王爷占得一些先机。要被立为太子,还需要继续下功夫。”
楚王微笑着点点头。
他那位四哥在京中联络大臣,又有锦衣卫、内监相助,又在天子面前办事露脸,春风得意啊!现在呢?哈哈!
门外,自苏州而来,韩谨的朋友,秀才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见屋中的情形,对视一笑。子恒游历天下数年,如今越来越厉害了。东林一脉,有望通过楚王,重新执掌朝堂。
…
武英殿中,空气凝固。
从程序上,兵部尚书高国对的话没有问题。廷议,除了通过官位自动获得资格的大臣外,天子还可以指定人参加。
但是,高尚书建议天子指定晋王参加,这就实在太犯忌讳。谁知道天子心中怎么想的?废太子之事不远,天子是否愿意现在立太子,大臣们谁都难以把准脉。
雍治天子眼神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高国对,高居于御座之上,冷声道:“高国对妄测上意,用心险恶,其罪当诛。”
高尚书,年老多病,本来只是打算临退休前政治投机一把。此时,给天子这句话给吓的跪下来。免冠叩首,陈情谢罪道:“
陛下,储君乃国本,宜早定之。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臣不敢有私心。唯陛下圣心独幄。臣辜负圣恩,罪该万死。望陛下念臣年老,准臣乞骸骨。”
高尚书一番求饶的话,说的武英殿中的群臣心中感慨,赢的了不少同情分晋王阵营中可怜的炮灰!当然,仅仅是感慨,没有人会在此时为高尚书求情。
不要把大家都当傻子。也不要把天子当傻子。
雍治天子理都没理跪着的兵部尚书,问身前的何朔,“何卿?”
何朔行礼,给出解决方案,朗声道:“陛下春秋鼎盛,臣以为高国对此议大谬,不足为取。陛下念其多年勤于王事,一时糊涂,可准其致仕。”高国对公开为晋王摇旗呐喊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何大学士为人还是很公允的。虽然,他内心中极其的讨厌两王夺嫡之争。争来争去,令国家空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得天子信重,执政五到十年便足矣。但凡长期独揽权柄者,基本都没好下场。他不想落得这样的结局。以天子的年纪,太子之争,与他无关。
雍治天子的杀心还是比较重的。高国对犯了他的忌讳。当即,微微蹙眉。不过,何朔的意见,他需要考虑。
武英殿中便沉默下来。
…
一场廷议,本来议论大学士人选,谁也没想到话题转到太子的人选上。晋王参与朝政,这不就是太子么?国朝虽然不像明朝那样将皇子,宗亲当猪养。但皇子们亦没有开府治事的权限。只有太子需要学习治国理政。
当下雍治天子沉默,思考,朝臣们便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刑部尚书华墨,却突然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天下大事,悉决于圣天子!指定谁为武英殿大学士,何朔的意见很重要,但决定权在天子手中。
华墨心中一动,出列,上前,向御座上沉思着的雍治天子说道:“臣以为高国对居心叵测,可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陛下春秋鼎盛,便是太子之为空悬一段时间又何妨?”
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对官员而言,是比较重的一种惩罚。换言之,就是踢出读书人的队伍。读书人相应的政治特权,自然是再享受不到的。
类似于,双——开。即开除党籍(读书人身份),开除公职(官职)。
所以,武英殿顿时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监察御史朱鸿飞立即出声弹压,“肃静!”很明显,华尚书在明目张胆的逢迎天子。这是很没有大臣气节的行为!令人不耻。
华墨丝毫不受周围的气氛影响,再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圣上中馈乏人,宜早定夺。臣以为可晋杨贵妃为皇贵妃!”
话音刚落,满殿哗然。当即就科道言官出列骂道:“华墨,尔与为佞臣乎?”
“简直是放屁。岂有兄嫂为皇后者?百年之后,后人如何评论本朝?”
“陛下,华墨阴私媚上,欲陷陛下于不义,其罪当斩。”
一时间,武英殿中群情汹涌。
雍治天子当前有三位贵妃。独独是杨贵妃晋位为贵妃时,当时军机处的大学士们拒不奉诏。因为,杨贵妃的身份有问题。杨贵妃膝下有皇子,若为皇贵妃,成为皇后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么,三纲五常还要不要?这让正统的读书人们如何能接受?
雍治天子微怔,他没想到朝臣之中,有人有这份眼力、胆魄。后宫佳丽三千,他最宠燕燕。但,领班军机大臣何朔,为人清正刚直,理学大家,不会同意他立燕燕为皇后。
雍治天子深深的看了华墨一眼,似乎想要记住此人。
何朔斥责道:“华丙章,你这是什么提议?还不退下?”
宰辅之威如此,华墨拱手一礼,默然的退下。谁都没看到他低着头,眼中的喜悦之情,一闪而过。
何朔再向天子道:“陛下,今日理宜先议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他虽然不同意立杨贵妃为皇贵妃、皇后,但不想当众扫天子的脸面。
雍治天子没说话,沉着脸,指指跪在地上的高国对,道:“按华墨的意见处置。”说着,从御座上起身,转向殿后,离开了武英殿。太监们连忙跟上。
满殿的文武大臣,措手不及,感到有些茫然。显然,杨贵妃这个议题,令天子很不满。
刘飞白心中摇摇头,他同样不同意立杨贵妃为皇后。但看天子似乎心意已决。问何朔,“高远,现在是怎么个章程?”
何朔看看议论纷纷的武英殿群臣,作出决定,道:“高国对的处置,以天子口谕为准。我们继续廷推,稍后,再将结果呈报给天子。”
当即,武英殿中的朝臣们慢慢的恢复秩序。
临近中午时,廷推得票最高的人选曾缙、殷鹏被报送天子,等待天子决断。而得票第三的吏部尚书宋溥,被何大学士排除在上报的名单外。
…
雍治十四年九月二十六日,随着大臣们陆续离开武英殿,殿中议事的过程很快就传遍京城。真可谓一波三折!
谁也没料到,兵部高尚书会为晋王说话。同样,没有人料到刑部尚书华墨异军突起,提起杨贵妃的地位。当然,他给天子留了个好印象,但要升官,还要需要等待时机。
而另一边,廷议之前,信心满满,大热的九省都点检王子腾,意外落选。谁又能想到,真理报上的鼓吹,反倒是起了反作用?何大学士要压武官!
看点颇多。路边社的分析家们、点评家们已经在京城各处说的唾沫横飞。而真正的余波、影响,才在夜色中,如同湖面的涟漪,徐徐泛开。
…
秋夜凉爽。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王家王子腾的外书房中,两天前才聚过的某些人,不得不再次聚会。只是,这一次气氛很有些凝重。
王承嗣坐在书房的主位上,目光一一从众人的脸上滑过:王子胜,史鼎,史智,李守荣,田升元,汤奇,川宁侯。心情沉重的叹口气,“诸位…”
王承嗣开了个头,忽而,心情沮丧的说不下去。他和晋王谈过,晋王在天子面前力荐,但谁想到结果是这个?他父亲原本到手的大学士飞了。
王子胜不满的道:“叹什么气?这都是贾环那小子捣鬼。若不是他在真理报上乱说,怎么会引得何大学士不满?”
史智立即附和,“对,就是他的原因。”
史鼎沉默着。没有他们自己的原因?报纸上,有部分文章是四大家族相关的官员们写的吧?
看着外书房中的这一幕的丑态,大理寺寺丞李守荣心里摇头。这些人连基本的东西都没看明白:贾环这是摆明车马,要争四大家族内的话语权。
贾环不同意,王舅老爷要上这个大学士,就上不成。谁让王家之前不和他商量来着?
李守荣觉得,他今晚不应该来这里。而是,应该考虑去贾府坐坐。没有人愿意和蠢货为伍。
外书房窗外,秋夜越冷。
王承嗣、王子胜、史智等王家的人物还在批评贾环,但离心力,已然产生。而他们还不自知!
…
夜里七八点。宝钗在潇湘馆中和黛玉、湘云、宝琴说话,顺便等着贾环。她问去贾府前院里打听消息的晴雯,“三爷还没见完客?”
晴雯点头,回道:“我让人去问了钱槐,说三爷还在和户部的赵侍郎见面。琏二爷,东府的蓉大爷,蔷二爷都在外头候着,怕是还要谈一谈。”
宝钗沉吟着点头。明亮的灯光下,杏眼桃腮,肌肤胜雪。
…
武英殿中的消息,贾环作为报社主编,自然是在下午时就知道。晚饭后,户部左侍郎赵侍郎来荣国府。贾环和他密谈。
赵侍郎恨恨的向贾环抱怨着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做事不靠谱,最后道:“竖子不足与谋。”
贾环就笑了笑,“赵大人,还是要将我舅舅,和我表哥,区分开来看嘛。”
赵侍郎微怔,笑着点点贾环,“你啊…,我是早该过来和你聊聊。”端起茶杯喝口茶,道:“你要和北静王谈一谈。他和贵府交情非同一般。”
赵侍郎属于四大家族的外围力量,算来往亲密的政治盟友。这话说的就有些推心置腹了:这是叫贾环找外援压王家。
北静王和贾府的私交极好。远胜四王八公中其他几家。也超过与王家的关系。
贾环点点头,“我知道。”
…
送走赵侍郎,贾环将贾琏、贾蓉、贾蔷叫进来聊了一会。贾环在真理报上做的手脚,瞒不住人。贾、王两家是姻亲,吃不了散伙饭。有些事,他要给三人交个底:
贾府和王家的斗争,并非你死我活。但一定要让王家尊重贾府的意愿。
谈完后,贾环从前院里出来,径直往贾府东路穿过,进入大观园,直抵潇湘馆。宝钗、黛玉、湘云、香菱迎着。宝琴已经先回蘅芜苑。贾环歉然的道:“让颦儿久等。你要按时休息。”
黛玉轻笑。
笑谈了一会,黛玉、湘云休息。贾环带着妻妾回北园。走在甬道上,秋风冷冽。宝钗穿着精美的褐色斗篷,明眸如星,问道:“夫君,外头…没事吧?”
贾环微微一笑,轻搂着宝姐姐的细腰,看着月色下她精致绝美的容颜,国色天香,明丽无端。笑道:“姐姐,没事。”
四大家族,明显是以王家为主导。王子腾想要升大学士,和晋王搅合在一起。那么,王子腾升不了这个大学士,他不会还表态支持晋王吧?
作为一个政客,基本的素养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晋王的事没办成,王子腾会给他卖命?答案不问可知。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缓解了“危机”。以王二舅的尿性,只怕有机会还想要捞取好处。四大家族,因为血缘关系,根本无法割裂,吃不了散伙饭。贾环想要一劳永逸,他必须要取得四大家族的主导权。
那天贾环和庞泽的对答。贾环的决定是:阻击王子腾升职,放弃外放,转而寻求在京中晋升。
因为,他怕自己不在京中,一不小心,就给王家牵连到夺嫡的风波中去。
而以他现在的处境,在京中谋求晋升,异常困难。就像卫神童说的,近乎是绝路。然而,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