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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夜里打烊后,我们坐在客厅里聊些家常。无非是村里谁以前很富,现在没落了,谁当年如何威风,现在走路走下坡路。
姐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表明她已成长为我们老家禾村,那山沟沟里最伟大的女企业家了。
我趁机说:“姐,生意越做越大,你以后不只是禾村的企业家,还会成为老家禾水县在外有名的企业家。现代企业大都是股份制,我觉得你、姐夫、我,三个人应该划分股份,当然,你控股。”
我姐听了,脸色顿时变了,问道:“要什么股份制?我和你姐夫本来就是一家人,又没离婚。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均一些股份给你?请问,你什么时候出过资?”
我姐夫帮着我说道:“整个店子的发展壮大,山红出谋划策立了功。现在分一些股份给他,可以发挥他的积极性……”
我姐正在喝茶,她把杯子一摔,怒气冲冲指着我:
“万山红,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八字没一撇,你想分家。况且你有什么资格分家?你来这里,吃我的住我的。过去你还要干活,现在,你连活都不要干了。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我想分辨。比如,佛树神话是我造的。弘一道长是我请动的,但我忍住了。我知道我姐可以一句话抹掉我的功绩,骂我胡说八道。
“姐,我也想立业,一个男子汉就傍着你吃饭?不如你借点钱给我,让我自立门户。”我确实不满,不管不顾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姐一听,哭了,哭完才说道:“老弟呀,过去我们苦,连饭都吃不上,我们亲得像一个人,一个红薯你让我,我让你,现在有了点小钱,我们的亲情难道不存在了吗?”
她哭完,一通电话打给老娘老爷,我不仅连正一品的工资待遇没捞到手,还背上了分裂家庭的罪名。
老父打电话给我,指出我三宗罪。一、对姐姐没有感情。二、想把企业搞垮。三、对钱看得太重,没出息。
我娘倒是通情达理些。打电话劝我:“你姐那性格跟你爹一样,就是为了自己不顾别人。我生你时难产,你爹在修铁路,明明可以请假,为了提工段长,就是不回家。我记恨他一辈子。你现在好好干,以后我向你姐要钱,要了给你做本钱。”
我娘说的在理。我也准备先潜伏一段时间,等我娘这个后勤部长给我备足资本,再另立山头。
从此,我这个“佛树粉店”的高管,沦落到成了一名专职“外送员”。自从弘一道长看过风水之后的那天下午,我就开始给他送米粉。天天往“悠然居”跑。
送了一个月后,我还坚持送。
我姐也没反对,店里生意太好了。不在乎这碗粉。再说,我总是忍不住给她出主意。她不爱听,我不在,她落得耳根子清静。
于是一来,我也不想回店里。送了米粉就赖在道长家,没人时,他就和我聊天,东拉西扯,天马行空。我竟然和道长聊得很开心。
有人来测字,我就喜欢在旁边听。渐渐也听出些道道。以为自己也能给人测字了,但后来我又感到困惑,似乎又没有什么规律。
不过,弘一道长的生意太好了。他家里每天人来人往。
我用心听,用心记。其实当时,我也没有跟道长学习的想法。只是想学点皮毛,去吊妹子多好啊,一下就说到人家的痒处。
道长属于那种“高处不胜寒”的人物。他天才般地给人断未来,辨是非,指点迷津,但却无人理解。
也许是这样,等有空的时候,他就教我一点。比如,他是如何判断来人的身份的,如何从一个细微举动,对来人的其他情况进行逻辑推理。
我知道,大师是孤独的,需要有崇拜者。而我班都不上,天天在这儿聆听他测字,让他喜欢上我了。
月初的一天,我又去送米粉。道长吃完粉。进来一个男子,双手作揖,道:“大师好!”
道长向他招招手:“何总,快请坐。”
来人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道长对面的椅子上。
道长向我呶呶嘴。我立即去泡茶。
何总问道:“师母呢?”
道长笑道:“她们两个去烧香了。”他说的两个,是指他的妻子,还有专门做饭菜的佣人陈姨。
何总摸摸头脑,笑道:“我这记性,今天是河伯生日。”
我上过茶,站着。道长的手按了按,示意我坐下。
何总转身望了我一眼,弄得我不好意思,屁股离开沙发,站起来准备离开。
道长对何总说道:“他叫小万,没关系的,你有什么尽管说。”
“太碰巧了,我在广西有个工程,前面的工作全做好了。十二个对手竞标,我做通八个人的工作。剩下四个,正在全力做通他们。”
说到这儿,他叹道:“老娘病危。我匆匆忙忙从广西赶回来。如果这个时候死了,那边五个亿的工程就会被别人夺走。我做工作围标,人家也在做工作围标。”
道长问了何总老娘的病情,然后微笑着望着何总。
何总说道:“这么多年,我只服您。所以要请大师给我测一测,我娘会不会死,大概可以拖到什么时候。如果能拖,就是花一百万也要吊住她的命,让我到那边把工程竞标到手。”
道长捋了一下胡须,仍然笑笑,抽出一张纸推到对面。我是第一次看到道长亲自抽纸,可见何总生意做得大。
何总在纸上写了一个“想”字。
道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我觉得是一种十分自信的笑。
道长问:“半个月内,那边能办妥吗?”
何总大咧咧地,手往空中一挥:“给我十天就行。”
道长说:“半月之内不会死。”
何总身子前倾,问:“大师是怎么测出来的?”
我也顾不得形象了,竟然像一只鸭,把脖子伸得老长。
道长指着“想”字,缓缓道来:“你写这个字嘛,本来就不吉利。起笔一个‘木’字,棺材之像。棺材摆好,死是必然的。
但第二个部首,救活了这个字。你看这个‘目’字。最后一笔你没塞口,也就是说没有‘闭目’。”
道长说到这儿,挥挥手说:“快走,速去办事。“
何总站起,又迟疑了一下,问:“大师,何以见到可以拖半月呢?”
“此事以后说。”道长再挥挥手。
何总走了,道长对我笑笑,不说什么。又和我拉了些闲话。
回家路上,我想,道长似乎很喜欢我。道长为什么喜欢我?我真的弄不清。
大约一个月后,我又在道长家遇上何总,这次何总是来感谢道长的。用得着网上一句话——能够用钱表示的,尽管不说话。
那天,何总匆匆忙忙进屋,进屋就从包里掏出几扎票子。我的个爷爷,至少也有两万。他把票子往桌上一放:
“上次你算得太准了,五个亿的工程顺利到手。刚办了母亲的丧事,有位大佬的母亲也故了,我得马上去。感谢道长一路对我的支持。”
道长竟然没推辞。好像收这么大堆票子,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事似的,朝里屋唤了一声,他夫人出来。也不说话,直接把那捆票子拿走了。
道长笑眯眯地望着我。似乎地说,他赚钱光明正大,不是受贿,也不是骗和抢。那种自豪感,从笑意中溢出来,洒满一地。
我内心万马奔腾。
有时候,某种想法,一秒与一年是一样的。一秒钟决定的事,与经过一年反复讨论,结果是同样的。
那一秒,我竟然动了心思——拜道长为师,学习测字。
是那一捆钱诱惑了我吗?
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诱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