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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东生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韦金沪的死亡案,虽然这个案子大家心里都有数是咋回事,但该走的程序不能少,作为新来的年轻人,范东生被分派了最枯燥的任务,走访韦金沪的家人朋友同事,调查他的个人生活情况,调查是否存在他杀可能。
了解一个死人的过去,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韦金沪死了,他的个人信息全部暴露在阳光下,这个人身为金融系统高层,却有着暴君一样的霸气和奢靡,他的办公室堪比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包含会议室和休息室,个人电脑是一台二十七吋屏苹果一体机,但是硬盘里没有任何内容,家庭情况比较简单,老婆陪孩子在加拿大留学,正在赶回来奔丧的路上,个人作风方面故事比较多,韦金沪在行里建了个后宫,前几年银行找了不少形象好的女柜员,其中不少成为他的情人,这方面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了,不稀奇,至于经济方面,正如范东生所说,金融领域出事就是以亿为单位的,这事儿不归刑警管,也管不了。
淮江商业银行的行长突然暴亡,谁来接替这个职位成了一个大难题,淮江银行是隶属于近江国资委的企业,国资委有权委任新行长,而分管国资这一块的副省长杨启航更有一票决定权。
韦金沪长期霸占行长位置,提拔了一大批阿谀奉承之辈,下面的几个副行长都没有担当大任的才能,杨启航手上有一个名单,她看来看去,用铅笔圈住了一个名字,这个人叫刘剑豪,曾经是淮江行的副行长,几年前离职走人,他的学历和工作经历都足以担当此任。
杨启航拿起电话,让秘书约刘剑豪见面。
刘剑豪现在上海一家外资银行上班,妻子女儿也都搬到这边来住,日子过得平静祥和,可是不久前他被炒鱿鱼了,因为年龄到了,薪水太高,外企宁愿招年轻人也不愿意养这样的本地高管,一时间刘剑豪阵脚大乱,他在上海核心地段买了房子,贷款大几百万,工作突然没了,拿什么还贷款,还有女儿上各种辅导班的钱,本来说下个月要去认养一匹小马驹专门给女儿骑呢,现在也落空了。
就在这个档口,刘剑豪接到江东省政府的电话,说分管国资的副省长要约见,他下意识的答应了,心里隐隐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拿起手机刷新闻,想看看最近江东省出了什么大新闻,结果刷到一条“行长跳楼自杀,疑似抑郁症发作”的消息,死者韦某某,不正是以前的领导么。
刘剑豪在万般纠结中飞了一趟近江,在副省长的办公室里觐见杨启航,杨副省长开门见山,提出邀请刘剑豪回来执掌淮江银行。
“杨省长,感谢厚爱,可是我真的无法胜任。”刘剑豪说。
“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想办法解决。”杨启航当然不会罢休,刘备还知道三顾茅庐呢,哪能一句话就没戏,再说了,如果真的不愿意干,刘剑豪干嘛从上海飞过来,直接回绝不就完了。
刘剑豪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杨省长,淮江行窟窿太大了,我走的时候就很担心,这几年时间,恐怕不会好转,只会更加恶化。”
“把你掌握的情况给我说一下。”杨启航警醒起来,她分管的项目很多,国资只是其中一块,身为省级领导很多细节并不掌握,全靠下面人提供的资料,很容易被蒙蔽,刘剑豪置身事外,反而能大胆说话,如果找银行那帮人了解情况,恐怕被忽悠的更狠。
“我真的不敢说。”刘剑豪欲言又止,虽然心里已经翻江倒海,真想一吐为快。
杨启航没继续给他施压,而是讲述起自己的故事,如何一步步从企业走到政府,这两年又是如何开展工作的,慢慢打开了刘剑豪的心扉。
“杨省长,淮江行早就成了某些人的提款机,他们疯狂对外授信,动辄十亿起,拆东墙补西墙,越亏越多,还牵扯到复杂的刑事案件中……”刘剑豪斟酌着词句将真相告诉杨启航,韦金沪是解东明的马仔,如果不是解东明护着,这一摊早就出事了。
“现在韦金沪自杀,姑且算他是自杀吧,行长的位置就成了烫手山芋,除了他们自己人,外人是不敢接这个招的。”刘剑豪说,他何尝不知道杨启航和解东明之间存在亲戚关系,但是在官场上亲戚不一定是自己人,杨启航有她自己的立场。
“谢谢。”杨启航起身,和刘剑豪握手,她更加坚定了信念,要让对方来当这个行长,自己必须在金融系统内有一名得力干将才行,这匹外来的黑马最合适。
……
范东生还在看监控,这已经是第八遍了,韦金沪是从酒店十八层跃下的,酒店监控无死角,从他乘车抵达,进入大堂,进电梯上楼,再到进房间,视频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间客房是韦金沪的秘书在网上订的,没有别人进入,整个过程完美无缺,妥妥的自杀,可范东生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酒店高楼层的窗户都是锁死或者带限位的,根本钻不出去,而且根据其他证据显示,韦金沪死之前情绪稳定,工作状态正常,至于抑郁症更是无稽之谈。
这案子很快就不归刑警管了,淮江商业银行给韦金沪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虽然组织上没给他定个因公死亡,但也没说别的,这事儿就这样含含糊糊的过去了,范东生也有了新的任务。
出任务的时候,范东生路过韦金沪跳楼的酒店,鬼使神差的他又去了,找到安保部主任,要求看一下监控室。
酒店监控室没什么毛病,值班表清晰,记录完整,防火墙等级很高,不会被人黑客侵入,正当范东生离开时,忽然看到墙上的照片,他指着一个英俊的面孔问主任:“这个叫秦钟的,来这儿多久了?”
“去年来的,计算机专业出身,做事很踏实。”主任说。
“她有女朋友么?”范东生问。
“长这么帅肯定有了,不过没听他提过,秦钟晚上七点的班,这会儿不在。”
“好的,谢了。”范东生点点头。
晚上七点,范东生再次来到酒店,这回他有备而来,先和安保部打了招呼,然后约谈秦钟。
秦钟二十五六岁,一米八身高,长相英俊儒雅,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面对刑警他有些紧张,这也是正常的反应,如果高度淡定那才叫奇怪。
“你以前在淮江银行工作过?”范东生问了一句,秦钟的汗就下来了,开始舔嘴唇。
“校招进去的,在科技部门负责系统开发,挺对口的,怎么不干了?”范东生接着问。
“干得不开心就不干了呗。”秦钟回答道。
“银行可比酒店强多了,在这儿你一个月才能拿多少?”范东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你有个女朋友叫苏琼,是不是?”
秦钟脸色阴晴不定,不置可否。
“撂吧,哥们,算你自首。”范东生拿出烟来,点上两支,递给秦钟一支,后者拒绝了:“谢谢,酒店是无烟区。”
“你离开银行,是因为2016年初的行尾牙宴,你因为不能喝酒,被韦金沪当场逼着喝了半斤白酒,胃出血不说,还挨了耳光,你愤而辞职,但是让你动了杀机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你的女朋友被韦金沪霸占了。”范东生盯着秦钟的眼睛说,“我看过苏琼在行里举办的新年晚会上的舞蹈表演,笑的真甜。”
秦钟汗如雨下:“你别诽谤我,你没有证据。”
范东生说:“证据被你抹掉了,只要我愿意找,还怕找不到么,现在科技这么发达,除非你把硬盘砸了丢进江里找不到,你是搞技术的,你比我懂,对不对?”
秦钟干脆沉默了。
“你现在不说,换个地方说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范东生说,“我给你一晚上考虑时间,想通了,给我打电话。”说着将一张卡片放在秦钟面前,扬长而去。
范东生没直接抓秦钟,一来他确实没证据,只有合理的怀疑,二来这案子已经移交,他私下里办不合规,但他还是利用私人时间试了一下,和秦钟谈完,他又去找了苏琼。
苏琼的家在一个稍显破旧的小区,住二楼,楼道里摆着正在充电的电动车,当范东生敲响门的时候,家里刚吃完饭正在刷碗,苏琼本人来开的门,范东生越过她的肩膀,看到狭窄的客厅里有个坐轮椅的中年男人。
“你找谁?”苏琼问道。
“警察。”范东生亮了一下证件。
轮椅上的男人说话了:“小琼,谁啊?”
苏琼手扶着防盗门,头也不回:“派出所的,查暂住人口。”
“是张警官么,进来坐。”男人说。
苏琼松开了手,范东生走了进去,苏家面积不大,七八十平米的样子,陈设老旧,墙上居然还挂着很多奖状,想必是苏琼学生时代的留念,那男人两鬓花白,双腿瘫痪,让范东生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大叔,身体怎么样啊,我新来的,小范,实习生,刚从警校毕业。”范东生换了一副态度,和老人唠了几句就告辞了,苏琼送他到门口,就听范东生低声说:“我在楼下等你。”
苏琼点点头,回来继续刷碗,擦桌子,干完活儿对父亲说出去有点事,然后下楼,范东生正在抽第三支烟。
两人就像情侣一样并肩漫步到小区花园,孩子在旁边玩耍,月光很柔和,苏琼很美,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窈窕白皙,我见犹怜,范东生看过她的档案,从小就是三好学生,名牌大学毕业,淮江银行优秀员工,第一年干前台,第二年就调到中台搞管理了,她是穷人家的孩子,但没有利用自己的外形优势走捷径。
“我刚去找过秦钟,现在该你了,说吧,我争取帮你们从宽处理。”范东生说。
苏琼无声的哭了,眼泪如珍珠般滑落,范东生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谢谢,我没什么好说的。”苏琼吸了一下鼻子,努力保持正常。
范东生难得好脾气,他知道这俩是杀人犯,但杀的是韦金沪,他就恨不起来。
“你不说,我说,我有个哥哥,因为一些事情得罪了人,对方对付不了他,就通过韦金沪来搞我,在我毕业前夕阴谋设计了一把,搞得我没拿到毕业证,到手的编制也飞了,只能当个协警……”
苏琼渐渐平静下来,说道:“韦金沪已经死了,本来我不打算再去想这件事的,但是现在不得不说了,韦金沪是个魔鬼,他想让我当他的小三,我不同意,因为我不想出卖自己,这反而激怒了他,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把我……这个畜生还拍了视频威胁我,说报警就让我身败名裂,还要派人把视频放给我爸爸看……”
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
范东生静静等着她。
“后来我离职了,但我发现根本找不到工作,韦金沪手眼通天,还是个偏执狂和虐待狂,他觉得自己是皇帝,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不听就得死,他派人跟踪我,试图绑架我,我报警,没有用,我想过死,自杀过一次,但最后一刻我停下了,我是无辜的,为什么是我死,而不是坏人死,我向老天祈祷,希望坏人早点暴毙,结果应验了,警官,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秦钟是你男朋友?”范东生问道。
“是朋友,不是男朋友,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不在一个学校,后来又在一起上班,但不是男女朋友。”
“好的,暂时就到这吧,有关于韦金沪的其他情况,随时告诉我。”范东生留下名片,径直去了。
苏琼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去。
……
傅平安正在宿舍看书,忽然接到范东生电话:“哥,喝点?”
“那你买点菜过来,我这有酒。”傅平安猜到弟弟肯定是遇到事了,不然以范东生的性格,断然不会找自己倾吐心声。
不大工夫,范东生带着几个打包盒来了,傅平安开了一瓶酒,兄弟俩对饮起来,范东生几杯酒下肚,打开了话匣子,事情要从韦金沪私藏的一个移动硬盘说起,这里面有很多见不得人的视频,但其中一段比较特殊,看起来很像是强暴,但也不能排除是某些特殊嗜好,其中的女主角叫苏琼,这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已经从淮江银行离职,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名牌包包。
“纯粹是一个刑警的第六感。”范东生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我觉得这个女孩有嫌疑,但她一个人干不成事,必须有同伙,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就发现她男朋友也离职了,而且就在韦金沪跳楼的酒店上班。”
“你抓他们了?”傅平安问。
“没证据,不能抓。”范东生深深吸了一口烟,“但我可以确定,他俩就是凶手,苏琼把韦金沪引来,两人动的手,伪造自杀假象,然后抹除证据,时间点也正好对得上。”
傅平安说:“那你想怎么处理呢?”
范东生说:“我给他们留了自首的机会,但是这会儿我心里不得劲,就想找人唠唠,这事儿和外人也没法提,只能和你说。”
傅平安说:“韦金沪该死么?”
范东生说:“他枪毙八回都不嫌多。”
傅平安说:“以这两人的能力,想通过正常途径把韦金沪绳之以法,可能性多高?”
范东生说:“别说他们,就算大哥你,想扳倒韦金沪都没那么容易。”
傅平安说:“如果老天有眼,你觉得这事儿会怎么发展?”
范东生无语。
傅平安说:“现在,你就是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