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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崔俭玄自然喜出望外。而杜士仪长舒了一口气,少不得诚恳地请求带他们去见一见公冶绝。让他庆幸的是,义宁并没有满面为难地找什么其人生性乖僻等等托词,而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召来一个小沙弥就吩咐了起来。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外间突然有人突然匆匆而入,也顾不得杜士仪和崔俭玄在场,那个年轻僧人就深深施礼道:“义宁大师,外间姚家大郎来了,说是想求见主持。”
此话一出,义宁立时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崔俭玄和杜士仪,笑着微微颔首道:“二位就请跟着那小沙弥前往塔林,公孙先生必然也会因得故人讯息而高兴的。老衲还有些事情,这就告退了。”
“多谢大师,慢走。”
外人来寻少林寺主持有何要事,崔俭玄丝毫不感兴趣,而杜士仪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去理会这种层面上的勾当。两人跟着那引路的小沙弥,很快便出了精舍,寻着一条甬道,绕过几处大殿后,便来到了塔林。徜徉其间,看着那一座座稀疏的骨塔,杜士仪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不禁颇为感慨。
如今的少林寺还不到三百年的历史,尽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敕封以及功绩碑,但声名远远还没达到后世那般。而少林寺禅宗祖庭的名头,不过后世所定,此前达摩初创禅宗,入过少林寺面壁,但后来是五祖弘忍弟子法如入少林寺传法,又称为六祖,最后圆寂于少林寺,但在时下还只是自称。
这会儿禅宗最显赫的一支,无疑是神秀嫡传的北宗,神秀为武则天请入京城弘法,一度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弟子如普寂等亦是深受皇家敬重。相形之下,那位吟诵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为后世称道的慧能,眼下传道范围只在南方而已。
所以,眼下这座塔林中埋葬的先贤并不算多,因而小沙弥的解说也很简略。等到塔林一角的一处屋子前,趁着他上前去叩门,崔俭玄便一把拉住了杜士仪,低声问道:“喂,待会儿咱们还是把公孙大家的铜牌藏着不拿出来?”
“你以为这是当初咱们去卢氏草堂求学?有荐书却偏偏被你说成没荐书。卢师是好脾气,这位却未必。”
杜士仪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了铜牌在手,当那屋门开启,小沙弥合十说明了缘由之后,他立时拿着东西快步上前。那门前的老者尽管须发斑白,看上去年约五六十,但体格却极其魁梧,他站在其人面前甚至还没到那下颌,即便比他高两寸的崔俭玄,亦是尚不及这老者个头高。而其人低垂身侧的那双手,却和那粗豪的体型个头显得很不相称,竟是白皙细腻犹如女子。
“见过公冶先生。”
“是那丫头让你们来的?”公冶绝见崔俭玄赶紧点头,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会,瞥了一眼杜士仪手中的东西,随即便皱眉说道,“一个有些底子,另一个却弱不胜风,那丫头什么眼光!好了,小和尚你先回去,这儿没你的事情了。”
那小沙弥却是乖觉,笑呵呵合掌行礼便立刻离去了。这时候,公冶绝方才自顾自地转身进屋,发现身后没反应,他便不耐烦地说道:“愣着干什么,进屋说话,莫非你们愿意在外头吹西北风?”
杜士仪连忙冲着崔俭玄使了个眼色,等其进了屋子,落后一步的他跟了进去,又顺手掩住了房门。然而,还不等他把手中紧紧捏着的那铜牌呈上,就只听公冶绝开口说道:“那丫头眼高于顶,和她师傅一个性子,早年就发誓说终身不嫁。看你们两个这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想是世家子弟,应该也骗不了阅遍世情的她,更不用说哄得她透露这地方。说吧,你们帮过她什么忙?”
这公冶绝一猜便中,崔俭玄顿时大为没意思。他看了杜士仪一眼,索性将数月前的事情原原本本道来。除了如何造势的经过等等,他倒是记性极好,就连杜士仪那前头半首诗,后头一首诗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这一解说完,他就听到公冶绝发出了一阵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罢了,能够吟出这般雄浑大气的诗句,也算是好男儿。铜牌我也不用瞧了,就看在这半首诗,还有你们帮了那丫头一个大忙,我倒可以教你们两手。不过,进益如何却得看你们自己的。嗯,且先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听到这话,崔俭玄立时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可当公冶绝使劲捏了捏掌心肉多的部位时,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等到对方仔仔细细看过,见自己的手从白皙变成了通红,他不禁变成了苦瓜脸。等看到杜士仪亦是被如法炮制,而且右手中指还被反反复复看了好一会儿时,他方才心理平衡了。
“到底是大家养尊处优长出来的,掌心都没有茧子……而且到这个年纪,要像那丫头那样浑身上下肌肉无处不可用,已经不可能了。她那一脉,是当年越女嫡系女传人的一脉。我这一脉,却是传自越王勾践军中甲士那一脉,讲的是杀敌制胜,讲究固然没那么多,基本功却还是不可或缺的。第一练眼,第二练手,你们如今的年纪却也使得。”
说完公冶绝便回身到角落中的一个箱子前,随手一掀箱盖,从其中随手一抄拿出了两样东西,看也不看便背对着杜士仪和崔俭玄抛了过来。好在两人自打进屋就都提着精神,下意识各自伸手一接,紧跟着就都惊呼了一声。那东西圆溜溜比鸡蛋大些,可入手方才发现沉甸甸的,待到定睛一看,杜士仪便赫然发现,这竟是一枚打磨光滑铜球。
“这两枚铜胆是一套,你们俩回去之后,等练到能在右手中把玩一个时辰,完全纯熟了再来找我。你们俩都是聪明人,想来不用我解说太多。”
杜士仪看到东西,又听到两枚是一套,就已经明白了过来,这和从前看过老人们手中玩着的老年健身球有异曲同工之妙,最是有利于手掌灵巧和手腕腕力。当然,相对于那些空心的健身球,这完全实心的沉甸甸铜胆要想玩好,恐怕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想到那边厢还有裴宁要求的琵琶曲子,求学之路还很漫长,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还真的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见杜士仪上前从崔俭玄手中接过另一个铜球,继而拉着人长揖行礼就打算告辞,公冶绝突然开口说道:“我看你们俩的手指上有些痕迹,应该是练琵琶的时候留下的。就算你们日后学不成剑术,把这两个铜胆练好了,练起琵琶时也能事半功倍。还有,杜十九,你的身体尚未完全痊愈,每日最好比崔十一多练一会儿!铜胆铁腕,练好了对你大有好处!”
“多谢公冶先生提醒。”
“去吧。”
等到出了屋子,眼看杜士仪还帮着掩上了房门,憋得难受的崔俭玄方才忍不住问道:“杜十九,你好歹问清楚这两个铜胆带回去该怎么练……啊?”
见杜士仪将两个铜胆放在右手间,手腕手指微动,两个铜胆竟是缓慢转动了起来,崔俭玄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杜士仪那缓慢而费劲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品出了门道,连忙二话不说上前抢过了就纳入自己指掌之中,结果才动了两下,他便开始龇牙咧嘴,随即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重的玩意,要在手中玩一个时辰,胳膊和手都得酸麻了!老天爷,这不是开玩笑吧?”
话音刚落,门便嘎吱一声又开启了,紧跟着便只见公冶绝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又出了屋子,却是开口说道:“另外,你们俩将来若是有机会,替我打听一下裴旻裴将军的消息。自从他延和元年随幽州都督孙佺出征,于败军之中独全其师之后,一度沉寂好几年没消息了。”
“是,公冶先生但请放心!”
杜士仪立时反应了过来,连忙满口答应,眼见得人再次回屋,大门关上,他拉起不明所以的崔俭玄转身就走。待到完全离开了塔林的范围,他方才松开了手,盯着崔俭玄怀中的那两个实心铜胆轻轻吸了一口气。此裴旻应当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裴将军……今天这一趟还真是来得值!
“喂,杜十九……”
不等苦着脸的崔俭玄把话说完,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放心,这不是为难人。此物于练手极其有效,总而言之,咱们回去再说!”
尽管崔俭玄很不乐意杜士仪的卖关子,但他更知道这家伙年纪小鬼主意多,想想也就暂时不问了。然而,等到他们从塔林出来,去精舍用过素斋后一路往山门出去,却在半道上发现此前见过的那位义宁大师正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出来。
那少年外服麻衣,显见还在孝期,背影略显瘦削,待到转身面对他们俩的时候,便只见眼角狭长,双颊微丰,眼睛倒是黑亮幽深,搭配在一块颇有些福相。他倒也罢了,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却不想崔俭玄诧异地咦了一声。
“我还说是哪个姚家大郎,竟然是他……咦,他怎么穿着孝,他家里谁故去了?”
杜士仪闻言心中一动,连忙问道:“你认得他?”
“我家和他家虽说交往不深,可他和我年纪差不多,在东都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崔俭玄眼神微微闪烁,随即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杜士仪道,“你知道他是谁?他是当朝姚相国的长孙姚闳,他那父亲便是姚相国长子,爵封虢县开国子,之前拜光禄少卿的姚彝。”
崔俭玄正低声解说着,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那姚闳朝自己二人这边看了过来,显然也认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