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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到对方的身影,赫尔法斯就判定了这个人绝对不是第六代满月之王。
因为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块海边的礁石一样,任由风吹雨打海浪滔天也不会动摇,这样的气质是很难出现在一个一辈子享尽荣华的人身上的。
没有经过低谷,没有受过各种磨难并且最终还能够击破一切从中走出来的话,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气度。
赫尔法斯一步步上前,这座黑铁龙殿深处的院落不算繁华,但是还算僻静典雅。
他问对方:“听说你想要见我?”
随着靠近可以看到,和五六年前相比对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或许是因为前半生酒色掏空了身躯,也有可能是这几年遭受的打击太大。
不论怎么说。
重生在这样一副身躯上,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赫尔法斯一边靠近,也在一边用超凡视角观察着对方,显得很谨慎。
他在对方身上并没有找到脑魔的气息,只是对方的大脑区域带来的感觉很奇怪,如果可以透视的话可以看到对方脑袋里就好像长出了一个瘤子,又像是两个不同的大脑吞噬融合在一起。
但是至少对方应该不是一个怪异,顶多只是一个被怪异控制影响的个体,虽然许多超凡者和封印物全部收敛气息也能够做到难以被察觉,但是脑魔的那种特殊的力量毫无疑问是作用在了对方身上,如果是这种等阶的怪异真的重生的话短时间内不可能丝毫气息不泄露吧!
赫尔法斯在思考:“为什么都制造了一具大脑逐渐替换占据这具身躯,却不直接降临在这具身体上呢,五年多的时间怎么也足够复生了吧?”
他突然间想起了关键问题。
这里是黑铁城。
应该是这里的力量压制住了脑魔的复生?
对方前期的力量的确作用在了第六代满月之王身上,甚至复制出了一颗初代满月之王的大脑逐渐替换占据对方的身体,然后第六代满月之王被带到了这里,导致它的力量无法继续运行彻底重生在这具身体上。
但是这具身体一旦离开这里就不一样了,或许就像是之前的黑之书一样,一旦脱离这里这片奇特的领域就会发生质变。
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幸好将满月之王安置在了这里。
那人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来。
赫尔法斯和其目光相接的时候,感觉又变了,他仿佛看到了一把锐利无比的枪朝着自己刺了过来。
面前这个人哪怕处于一副垂垂老矣的躯壳中,眼中杀伐之气怎么也抹不去,那锐利感仿佛能撕裂大海劈开苍穹。
他说:“是的,黑之王赫尔法斯,我想要见见你。”
赫尔法斯站在了对方的面前,问出了关键问题:“你是谁?”
那人告诉赫尔法斯:“我脑袋里有两个人,开始的时候我一会觉得我是其中一个,一会又觉得我是另外一个。”
“到了后来,前一个人的意志似乎抵挡不住后一个人,我就渐渐变得像是后一个人更多。”
他的猜测彻底得到了证实。
看着这个顶着第六代满月之王身躯的“人”,赫尔法斯突然有些感慨。
没想到最后杀死他的,竟然是他的祖先。
一个人的记忆和部分人格,移植嫁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上。
能算这个人的重生吗?
一个算是,那如果我多复制几份呢,这几个大脑哪一个才算是这个人的重生,他们互相之间能认可吗?
反之,一个人的大脑还在,但是他的记忆和人格却被另一个给替代了,这个人还是原来那个吗?
赫尔法斯:“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好。”
那人:“好与不好又有什么意义,不论是哪一个在完成时代赋予自己的使命之后,最后不都得面临死亡。”
“哪怕是所谓的不死之龙,也不得不面临生命的终结,只是在同一具身体里迎接来另一个人的新生。”
“哦,我忘了,永生的神人赫尔法斯。”
“这个世界还有你这样,跨越数个时代完整归来的存在。”
他还问赫尔法斯:“当属于自己的使命完成之后,依旧还活着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这种绵绵不休背负着责任的感觉似乎也并不好?”
那人顺便还打趣了一番赫尔法斯,这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敢在他面前做的事情:“我听人说你原本想要潇洒自在地以神人姿态从人间走过,却被我脑袋里的另一个家伙逼得不得不回来重新当王了?”
不过这个人哪怕是打趣,声音里也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
赫尔法斯:“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什么将自己的大脑在脑魔那里留下了一份呢,甚至还留下了想要保留智慧完整重生的方式?”
那人:“愿意听听一个叫做法普的人的故事吗?”
两个人坐了下来。
一个龙人老者淡淡的讲述着,一个灵魂静静的倾听着。
这便是两位跨越不同时代的王者初次会面。
——
故事里。
法普的父亲就是一个狩魔人,他出生在黄金城外的一个小镇。
他的家族据说源自于一个古老的部落,在黄金时代之初就开始世世代代为黄金龙王而征战,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的他生来就是一个骁勇善战无惧一切的战士。
黄金龙王进入轮回之后,他自然也为黄金之子而征战。
年少的他崇拜龙尤其是黄金龙王。
他跟随着黄金之子攻打着一座又一座城市,刚开始的时候他高呼着重现黄金时代的荣耀,维护黄金家族的传承,他无比狂热地杀死任何阻挡在黄金之子面前的敌人。
直到,这场战争持续了十年。
他的父亲战死了,他的兄弟战死了,他的朋友们都战死了。
有一天,他回到黄金城外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家乡小镇没有了,怪异横行肆虐,人相食,就连黄金城内都看不到人烟。
昔日被一代代龙和狩魔人驱逐引诱离开的大小怪异,一一回到这片大地,重新徘徊在天空。
而人们宁愿逃进深山如同野人一样生活,宁愿不建立城镇甚至直面那可怕的怪异,也不愿意出现在任何有龙出没的地方。
整个满月之地在这场战争之中从黄金时代化为了人间地狱,历经四位龙王才建立起的这片繁盛只用了十年就破坏殆尽。
那人:“怪异杀人,龙杀人,魔人杀人,狩魔人也杀人;当龙王所建立的秩序一终结,这个世界血淋淋的真相就从秩序营造出来的光明下暴露了出来,人就是被圈养的畜生啊!”
一旁,赫尔法斯问那人:“所以你无比痛心,想要改变?”
那人笑了:“你认为一个厮杀多年,从尸山里走出来的狩魔人会痛心吗,他的心肠早已经化为了石头和钢铁,你告诉他明天会死他的心在夜里的酣睡中都不会急促一分,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茫然罢了。”
“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亲朋友好,连家乡都没有了,他到底在为什么东西而战斗?”
“不过你说得有一点没错,他变了,他从一个崇拜龙的年轻人,变得认清楚了这个世界的现实。”
“就算死光了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龙人,这群龙和魔人也感受不到刻骨铭心之痛,只要他们还屹立在云巅,这场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
赫尔法斯:“他决定怎么做?”
那人:“他不再为那什么黄金之子而战,转而开始寻找方法,杀光那些龙,亦或者彻底击败那些龙。”
那人笑着说:“参与了这么多年战争,这或许是他唯一开窍的地方了,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敬畏的了,哪怕是那些龙和所谓的黄金家族血脉。”
“如果那些龙不愿意结束这场战争,那就杀得他们接受。”
“如果黄金家族不愿意承认他们没有统治这片大地的能力,那就杀得他们承认这个事实。”
“什么龙,什么魔人,所有人不过是凭借实力说话罢了。”
“他对这些家伙厌恶透顶,如果能将他们杀光他绝对一个不留。”
那人讲述着法普如何按照家族拥有的可以追溯到部落时代的古老记载,找到了那传说之中的脑魔,他原本想要封印脑魔将它变成一件封印物,但是却始终没有能够彻底找到脑魔的第四种特性。
最后,他只能利用昔日部落时代的古老方式来控制对方,就好像曾经的金部落利用双相魔虫的特性控制它一样,虽然危险无比但是这可是一个三阶的强大怪异。
而且原本一种并不算强大的能力,和狩魔人结合在一起之后,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是匪夷所思的。
他召集了一大批对于龙厌恶透顶的狩魔人,吹响了向诸龙发起挑战的战争号角。
讲着讲着,桌子前的人眼睛里的光渐渐散去,变得浑浑噩噩。
赫尔法斯抬起头:“怎么不说了?”
对方本能地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啊?”
赫尔法斯:“喂,怎么了?”
但是此后,面前的人便不再主动说话了,只能进行一些被动的回应,犹如傀儡一般。
他突然明白,面前这人保持这种状态的情况并不持久。
他让人检查了一下这具身体的情况,最后可以判定,这具身体的问题一方面是因为老迈,一方面因为两颗大脑互相吞噬,互相排斥。
勉强坚持了五年,其中一个脑子终于打赢了另一个脑子。
但是情况没见好转,反而越来越恶劣。
一个逐渐衰老的身体如何供养两颗不同的脑子,而且这脑子互相之间还在打架。
赫尔法斯明白原因后并没有离开,依旧留在这里,他对于那个关于法普的故事很感兴趣。
他还想要接着听下去。
——
又过了几天。
那人突然醒转了过来,又突然想起了自己正在和赫尔法斯讲故事。
他看向四周,奇怪地问道。
“诶?”
“怎么不见人了。”
一个灵魂突然走来,凭空出现在了桌子前。
“怎么没人,我在这呢。”
于是那人又开始和赫尔法斯讲述起了,那个关于法普的故事。
“刚开始的时候。”
“他制造出了几个自己加入了这一场战争,但是发现完全不够,于是便将自己的大脑复制了几十个融入了不同的身体里。”
“后来他和这些人混杂在一起,死得多了,他有的时候甚至连哪个是真正的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了,活下来的这个其实是一个傀儡?”
“毕竟他们都差不多,一样铁石心肠,一样没有感情,都是杀人的器具。”
“他将一个个狩魔人逼上了战争,在他们死去之后又取下了他们的大脑给了脑魔,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在其他的尸体上复活过来,然后逼着他们重新走上战场。”
“让他们死了一次,死上十次,死上一百次。”
那人笑了起来,笑声冰冷无比,但是却罕见地带有情绪。
“你说可笑不可笑?”
“那些复活的,连感情和欲望都近乎没有的家伙。”
“一个个血肉傀儡,有的时候竟然向我求饶,求我放过他们。”
“不过战争没有结束,我怎么会放他们走呢?”
“软弱的家伙,喋喋不休地说着,听得多了真是让人厌烦。”
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对于诸龙发起的这场战争厌恨到了极点,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但是哪怕如此,这场战争他又接着打了十几年才终于结束。
那人说着说着,或许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坐得笔直。
他的双手放在桌上,目光死死的看着桌面。
“法普打了一辈子仗,不知道杀死了多少人,又那些龙多少次。”
“他从少年,打到了青年,打到了可以称之为老年的年纪了。”
“不过。”
“终于结束了,也不用再听那些烦人的话了。”
这个人很不会讲故事,每一句话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就黑暗冰冷,因此反而更让人感受到了那段岁月的真实境况。
故事里的法普他对别人残酷,对于自己也是同样的无比残酷,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残酷无比的人,以凡人的力量屠杀得诸龙都臣服在地,杀得诸龙都开始畏惧战争。
赫尔法斯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话,越到故事后面越是沉默。
反而是面前这人,突然间记起了什么。
“对了,你刚刚问法普他为什么最后又将自己的大脑留下一份,等待后面的复活。”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整个故事从来没有断过一样,他一直都在讲着故事,而赫尔法斯一直都在他的面前未曾离开。
那人抬起了眼睛,声音里再度充斥着打趣的味道。
“听说,你很看不起我身体里这个做了一场关于你噩梦的家伙,他因为一场噩梦丢了整个王国。”
“其实,法普他快要死去的时候,也做了一场噩梦。”
“是不是奇怪,一辈子杀了无数人手都不会抖的家伙,竟然也会做噩梦。”
赫尔法斯终于抬起头问道,不再保持沉默。
“什么噩梦?”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半天却没有得到回答。
目光看着椅子上的老者,他已经陷入了酣睡,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又过去了一段时间,他又对赫尔法斯讲述起了那段故事。
那人:“法普他做了一场噩梦。”
赫尔法斯又问:“什么噩梦。”
那人笑个不停:“他梦见那些龙又回来了,他们又开始统治大地,在大地上互相展开厮杀。”
那老人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地说道。
“当看到这片大地重新恢复繁荣的时候,哪怕是铁石心肠如同法普那样的人,也感觉到从内心深处生出的愉悦和向往。”
“但是当他要死去的时候,他却开始恐惧诸龙的归来。”
“因为哪怕是为战而生的疯子,也不愿意活在那诸龙混战的乱世之中。”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着赫尔法斯说。
“这家伙,没能力就让位,打什么仗,他见识过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黄金家族没能力都被我放逐了,他算个什么东西。”
“就他那样子,打得过谁?”
“能打得过诸龙吗,能斗得过那些魔人,还想要和龙王打,真是不自量力。”
赫尔法斯也跟着笑了:“所以,我如果做得不好的话,也一样也会有人将我放逐了,是吧?”
那人:“不应该吗?”
赫尔法斯笑着点头:“应该,当然应该,这个世界上的道理本就这么简单,没能力就让位,别扯那么多理由。”
那人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样!”
笑声传出庭院,回荡在龙殿。
外面的僧侣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他们见过黑之王不少次了,却第一次听到黑之王如此畅快地大笑。
或许有些心情和东西。
是对除了同为王以外的人是没有办法说的,也没有感受到的。
——
关于法普的故事一次比一次短,那人的状态越来越不好。
最后一次的时候,甚至等待了几个月才开始重新讲述,这个时候对方已经没有办法坐着,是躺在床上讲述的。
得到消息,赫尔法斯一瞬间灵魂降临在了对方的床边。
他也一直在等待着赫尔法斯,看到他之后才终于抬起手,手指指着天花板恍恍惚惚地说道。
“法普做了一个诸龙挣脱枷锁重启战争的噩梦。”
“他开始不断地制造出自己,一遍遍消磨着脑魔的力量,让它提前进入轮回。”
“在其进入轮回的时候,脑魔的本质暴露了出来,他也终于知道脑魔的第四种能力,那是一个特殊的印记,不过到最后,他也没能彻底弄明白那个印记是什么。”
“他猜测,脑魔很久以前大概是一个第四阶段的怪异,只是因为某种原因,退化成为了第三阶段。”
“但是他知道那个印记拥有超凡死亡轮回的力量,他将自己的一切都留在了那个印记上。”
“他不再让脑魔制造出新的自己。”
“他想要让脑魔以为自己是法普。”
突然间,他再度想起了那个回答了几次都没有说完的答案。
“对了,那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
“哦,我……我想起来了。”
大脑似乎开始和身体出现排斥的情况,这具身体坚持了这么多年,哪怕因为直系血脉的原因也几乎到极限了。
他张大嘴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嘴里虽然喊不出来,赫尔法斯却也不是普通人。
他脑海里所想,他所想要呼喊出的一切无需声音便直入赫尔法斯的意识之中。
赫尔法斯意念看到了一个披着铠甲手持长枪站在尸山血海的身影,也听到了一个和这幅身体之前说出的话不太一样的声音。
洪亮。
有力。
朝天怒吼。
森严的杀意似乎能够凝为实质,化为刀枪。
这是一个杀得诸龙瑟瑟发抖的男人。
“我要告诉所有人。”
“如果有一天还有龙和魔人想要挑起那样的战争。”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法普的疯子,愿意为他们杀光这些家伙。”
躺在床上的那人浑浊的目光扫过,重新看到了赫尔法斯。
他那双充满杀意和怒火眼睛终于慢慢变得安心了下来,缓缓开始合上,虽然他被人重新唤醒了一次,但是他所恐惧的噩梦之中的一切终究没有到来。
“幸好。”
“龙王的时代又来临了,又有人可以压住那些龙和魔人了。”
“黑之王赫尔法斯啊!”
“你既然开启了这个故事,让秩序代替了混乱,就不要再让它终结断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