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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积巨大的盐碱沼泽地内,黜龙军冒着细雨行动了起来——他们更改了之前的计划,不再立即向北面布置防线,而是大举收缩队伍,同时催促夹在中间的各路流民、俘虏速速往原定路线偏北的方向极速前进。
这个动作有两层含义,首先是以战兵做诱饵兼断后,确保这些流民和俘虏尽量脱离战场西归……一百多里地而已,沿途有黜龙帮建立的简易补给军营,所谓盐碱沼泽地里也不乏淡水溪流、河道,若没有追兵的话,便是有所减员,也绝不会耽误大部折回登州;其次是要集中兵力的同时尝试引诱对方兵马深入,然后相机动作。
实际上,又过了一个时辰而已,北面樊氏兄妹便传来最新的讯息——樊梨花亲自冲阵侦查妥当,通过观察与审问俘虏,得知来敌应该是以东夷人在落龙滩北端设立的北大营为主力,然后都督此军的东夷王族大将王元德又带来了一部分增援兵马。
“按照之前南大营的战力来判断,完全可以打。”军情严肃起来,马围反而振奋。“只要王元德深入,咱们可以直接集中优势战力,一举冲散北面部队,到时候就算没有破局,也足够从容了。”
“可以,先按照这个计划来。”张行一如既往的选择推卸责任。
马围振奋而去,一手牵着黄骠马一手牵着白有思步行的张行却开始了夸夸模式……倒不是夸只白有思,而是说,在夸完白有思的大智大勇之后他便与身侧白有思一唱一和,对西归的众人,从唯一的大头领王振开始,到随行的三征俘虏,只要是被点到跟前的,全都开始了不要钱的夸奖。
他说五百骑突袭东夷人南大营的王振:“志气天成,果敢英进。”
夸沿途负责武装保卫的王伏贝:“有勇有略,帮之臂膀。”
夸管理俘虏的程名起:“朴素严密,文武兼通,将来未必不能进南衙。”
就连阎庆都被夸赞:“聪达明锐,临乱持节。”
弄的其实只是跑来一趟别的啥都没干阎小哥都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马平儿不在,猜也能猜到去见王雄诞了。
而这就显得很不务正业。
人家大宗师与王族大将领着两路大军正在往你这里呈两面包夹之势呢!
然而,不止是张行,包括雄伯南、程知理,连着来接应的许多其他头领,乃至于下面队将甚至什长一类军官,也都在做类似的事情……他们或是嘘寒问暖,或是夸赞称颂,或是单纯说笑话,还有人在夸饰他人与自己的武勇、修为,甚至有夸文学的,反正不一而足。
这与外围大量军队的披甲整备,整队整营的调度,往来不断的哨骑,挤在一起参军们停在泥沼中大声商议的计划,盐碱地里的杂乱水汪,包括天上渐渐加密的小雨,都与这种放松气氛形成了某种怪异的对比。
你别说,效果还是有的,最起码许多原本紧张的人也都渐渐放松了下来。
“经历过年初河北那一场的都挺自在。”同样在步行西进的高金刚四下去看,得出结论。
旁边的白金刚抹了一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甩到脚下,继而微微皱眉:“这是自然,但我还是觉得首席托大了……应该再多带些高手才对。”
“不对,你说的不对。”高金刚摇头反驳道。“帮里那么大摊子,不可能倾巢而出,那能出多少呢?再来,不过是多来十来个凝丹-成丹之类……”
“既能多来十来个凝丹,来了不好吗?”白金刚脚步不停,却转过身来正色驳斥。
高金刚晓得自家兄弟脾气,也是不急不慌:“这就要扯到另外一个说法了……现在是一个大宗师领着两路几万兵,而咱们只是要走的话,眼下阵容足矣;而若是真龙出来了,多十来个凝丹成丹,说不得反而会增添伤亡,给帮里造成多余损失。”
白金刚一愣,复又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指望这些人就能从容压过大宗师,还要看那白三娘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才行……”
“你连这个都疑?”高金刚看着自家兄弟,微微眯眼。
“以前是不疑的。”白金刚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但从观里出来,见到这么多所谓英雄、豪杰、点选、教主之后,觉得也就那样……未必没有一块好底子却被这世道人心磨烂的。”
高金刚这次倒是附和着点点头:“这话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人家白三娘未必是你说的这种……帮里这么多人都服气的,何况人家这次既把整个登州军给全须全尾的带回来,还带回了这么多之前三征的俘虏,还有这么多流民,沿途破关斩将,丝毫不乱,足堪对她身份了。”
白金刚这次也没有继续再犟,反而点点头:“这倒也是。”
话到这里,他复又催促对方:“你自去忙碌,不必围着我说话。”
“我若不陪着你,岂不是又要你一个人孤零零赶路?”高金刚依旧从容随行,却又忽然止步。“不对。”
“什么不对?”白金刚反而诧异。
“这白三娘自金鳌府一路杀过来,过了几多关,杀了几多将,早已经让东夷人心惊肉跳、咬牙切齿,不然也不会也有今日的事情了,对不对?”
“自然。”
“那敢问王元德如何会中计,轻易提兵冒进呢?”
“这就是高师兄你不懂军事了。”白金刚嗤笑一声,反过来做了解释。“几万人的军事对峙,但凡有一成中计的可能,便该有此准备的……这种力量差距不大的大规模野战,都是这般不断拉扯、试探、对峙,然后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忽然爆发战斗的。”
高金刚恍然,兄弟二人便继续在周遭怪异的夸夸气氛与整肃氛围中赶路。
不过,不得不说,两人的判断还是对的,黜龙军大举收缩,但王元德俨然早有计较,根本不中计,反而在面对黜龙帮假装出来的阻击骚扰下主动放缓了行军速度。
这基本上宣告了黜龙军诱敌深入的战术预想失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下午时分,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东夷人水军在西南侧海岸登陆后,行动迅速,连滩头阵地都不设,就立即往黜龙帮主力西侧最近的一个营地,也就是张行等人昨夜设立的营地而去,而且是登一军发一军,半点迟滞都无。
南北两面,一偏西一偏东,一水一陆,一急一缓,形势立即改变。
这个时候,有人提议反向改变策略,集中兵力,猛扑海滩,却被马围拒绝……马围的理由也很简单,那艘巨型楼船明显是郦子期的塔,有塔的大宗师跟没塔的不是一回事,不然也不会让俘虏和流民远离海岸西归了……所以,与其冒险,不如稳妥起见,待其自行离开海岸,从容在昨夜营寨处作战。
这就是要放弃急袭的计划,转而寻求稳妥对峙路线了。
而大部分人也都迅速同意并通过了这个建议……毕竟,大宗师的威力大家已经见识过一回了,对于来援的黜龙军主力来说,眼下的高端战力配置似乎足以应付一位离开塔的大宗师,却未必一定要尝试应对一位有塔的大宗师。
哪怕说,众人心知肚明,等在距离海岸线几十里的地方,未必就能真的避免面对一个“有塔”的大宗师,但还是愿意为了这点可能性放弃战术选择。
说白了,不能讲是有了心理阴影,但也是见识了大宗师那种碾压式手段后,宁愿真刀真枪去拼命,也不愿被人轻易宰杀……哪怕这种宰杀造成的伤亡未必有军队交战杀伤来的多。
对此,张行也同样是迅速赞同批准,主打一个逃避责任。
计议既定,全军极速收缩进军。
但是,这位大都督麾下兵马果然不同凡响,仓促登陆,临时突袭,却居然在黜龙军主力回归前便有一军扑到了那个临时的、以土垒杂石为基准的营寨之前。
“余将军,黜龙贼主力还没回来!”排头小校大喜过望,立即回身来向自家主将做汇报。“营内空虚!”
东夷名族余氏出身的水师大将余义慈也不搭话,径直打马上前来看,果然看到偌大的营盘只有靠着自己这面挂着一架高字旗,营中士卒也极少,不由振奋。
不过,其人依旧没有急切下令,反而是忽然自马上腾跃起来,卷着一股仿佛什么带着翅膀活物的长生真气来到高空之中,借机四下来看,立即看的清楚——黜龙军主力其实已经快到了,只是阴天小雨再加上隔着营盘,所以寻常士卒没有发觉而已;而与此同时,黜龙贼营内确系只有一个高字旗,而且兵马稀疏;更重要一点是,这盐碱地沼泽区内缺乏木材,黜龙贼的营盘极其简易,根本没有木栅,只有一些石垒壕沟外加一些帐篷罢了,望楼和门也没有,只有几个人工堆砌的高坡和一些稍作平整的道路。
探查清楚,待余义慈在空中一转身,看了眼身后自家军势,便径直落下下令:
“黜龙贼主力马上就到,但不要紧,咱们的主力也在后面,此战胜负就在谁更快谁更狠!无须顾虑,速速出击,抢占营盘!”
军令既下,那排头小校即刻兴奋折返。
而余义慈也再度回头吩咐:“飞马去唤大都督来,只要他来,占住营盘,此战便如潮水滔滔,势不可挡了。”
言迄,前方已经交战……或者说,随着余义慈部的陆战排头军杀入前方黜龙帮军营,零散的黜龙军几乎是一触即溃,拖着那面“高”字大旗便往后方营寨中心逃去。
余义慈表情怪异,在马上探着脖子来看,似乎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嘲讽,还有些警惕之态……毕竟,那白娘子一路过五关斩了八九将,兵锋之锐着实让人心惊,想来这黜龙贼自有些能耐,如何这般不堪一击?
正想着呢,随着排头军数百人涌入当面第一个营寨,忽然间,一声梆子响,后方营寨边缘的石垒之后立起来许多黜龙军军士,各自持弓,然后箭飞如雨,顷刻间便将突入其中的排头军射的七零八落……第一轮箭雨下来,这些排头军虽然有了明显损伤,却居然不惧,反而加速冲锋,但是紧接着,第二轮箭雨又来,配合上在地上哀嚎的伤员,便明显迟滞了这些排头军,而待第三轮箭雨又明显齐射出来,这些人再不能忍,直接仓促逃窜,连伤员都来不及带走几个,留在那里被趁势追出来的黜龙军就地刺死刺死。
“上盾,接应部队,轮换突击!”余义慈眼见如此,只是嗤笑一声,然后便迅速下令。
数量足足是排头军两倍,刚刚抵达此地的五六百披甲持盾武士立即涌出,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分成五队,或是循门,或是翻过矮垒,轻易便再度冲入当面的这个小营盘。
然而,守在营内的黜龙军不甘示弱,他们不再放箭,反而是在主将旗帜的摇动下蜂拥而出,就在营盘内,顺着营垒走向结阵,居然全都是铁甲长枪兵。
然后甫一结阵完毕,便以一百五十人一队的建制,主动反向朝着涌入营中的东夷盾刀兵冲锋而来。
余义慈看到这一幕,终于是仰头大笑,然后在已经渐渐稀疏的细雨中回头来言:“诸位,这黜龙贼四五年扫荡了几十个郡,隐隐然东齐规制,今日一见也算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样好了,金副将往后走,见到后军便告诉他们绕行去抢占营寨其余各处空虚之地,此地我亲自上阵,务必要生擒当面之贼!”
旁边金副将便来劝:“这当面之贼,怎么算也不过是黜龙帮一营之兵罢了,为首者不过是一个领两千兵寻常头领,余将军身份贵重,何必亲自冒险?”
余义慈摆手来笑:“金副将,你不要瞧不起人,这当面之黜龙贼挂着高字旗,不问自知,定是东齐皇族、环渤海皆有的高氏……如何能小瞧人家?再说了,此人以一营之兵留后大营,却被我们大军水路突袭,寻常人早逃了,他却能临危不乱,调度有序,足堪称名将了,自然也值得我走一遭。”
说完,径直打马向前,周边精锐亲卫纷纷随从,而随着其人向前,身前身后长生真气涌出,聚集在身侧,竟然有足有吻,有翅有体,隐隐化作了一只浓绿色的大鸟模样,然后昂首挺胸向前推去。
周围亲卫见状愈发欢呼不止,蜂拥随从,后方副将也下令击鼓助威。
其实,若是张行在此,必然要惊愕的,他理解以真气化为动物的表达方式,尤其是长生真气,徐世英身上就经常缠着一只绿色蟒蛇嘛……但是,绿色的龙他能理解,绿色的蛇他也能理解,可是一只绿色的、昂首挺胸大公鸡?
是不是有点怪异?
当然了,这只是张行不同于他人的怪异审美,此时此刻,营中留守的高士通在一个人工小坡上遥遥见到这一幕,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滑稽之意,反而震动……因为对方这个威风凛凛的绿油油大公鸡走过来,便不是个半步宗师,也是徐大郎那般的天纵之才了。
一念至此,其人叹了口气,扭头先看向一人:“齐……曹先生。”
今日其实一度随军出营,但还是早早转回营内的曹铭被叫的浑身不自在,还是只能应声:“高大头领尽管吩咐。”
“战事凶险,本该以你以为使者请援兵一举两得才对,但是现在东夷人凶淫,没有你襄助,我真不敢说能对付这位长生雄鸡,还请你待会助我一臂之力。”高士通言辞恳切。
曹铭还能如何,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高大头领放心,也不必疑我,我拼了命也要回去见我母我子的。”
这倒是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见到曹铭应许,高士通方才再度转身来告身侧一名准备将,言语则加快了许多:“高秉,东夷人凶淫,我跟曹先生不得不上去拼命,现在你走一趟,这次一定要亲自见到张首席,让他速速加快派遣援兵。”
那准备将闻言居然直接跪地叩首,方才转身寻了战马从大营东北面离开。
而目送着自己侄子离去,高士通方才来看周围的准备将与三位队将:“诸位,事情撞上来了,咱们不能不拼,支撑一时半刻,援军马上就到。”
众军官不敢怠慢,纷纷出列拱手称是,曹铭也不尴不尬的站起来,还无奈接过了一个铁裲裆挂在身上。
披挂完备,高士通也不再废话,使起平生之真气,鼓出来一个真气团团来,便自领着几位准备将与三队长枪兵,从另一个土垒隔断的营中而出,饶过正在陷入混战的小营,去袭东夷军之侧后。
至于曹铭,却只藏身其中,并不直接显露出来。
且不说高士通如何奋战,另一边,高士通的侄子高秉不过刚刚出了营地,行不过两里路,便已经遇到了一营兵马,却居然是王伏贝部……而其人不免有些犹豫……一方面,身为高士通的侄子,他当然亲身经历过河北战事,而彼时王伏贝是官军,他和他叔叔则是被迫放弃河北去登州的义军,双方是有过阵战之仇的;另一方面,他也晓得王伏贝这次是被接应的疲敝之军,刚刚与那些流民分离而已。
不过,停了片刻,其人还是主动往王伏贝旗下去了。
“何事?”此时雨水稍停,王伏贝见到来人面熟,也未多想,只是张口来问。
“王头领,前方大营内东夷人攻势急促,我正要寻首席求援,你部若是远来疲敝,可以避开大营,往正西面稍驻。”高秉一言出口,便不再理会,而是死命抽马,往已经有些泥泞的盐碱地上奔驰而走。
王伏贝目送对方离去,过了足足数息方才反应过来,此人好像是当日在河北被自己杀了两个义兄弟的高秉,不由微微皱眉。
高秉继续疾驰,又不过两刻钟便寻到了那面红底的“黜”字大旗,然后见到了已经骑到马上的张首席……很显然,只看周围人的神色就知道,前方战事的消息已经传来,而且引发了不少人的担忧。
听完前方军情汇报,雄伯南首先忍耐不住,立即拱手请战:“首席,高大头领在帮内威望卓著,不能有闪失,我先走一遭如何?”
“当然。”张行立即点头,却也抬手止住对方。“不过我有两句话速速的说一说……”
“请首席下令。”
“不是下令,而是提醒。”张行认真道。“天王,咱们这一次来的根本是要把人带回去,不是作战,更不是要跟东夷人拼的你死我活……所以,之前尝试先行打垮王元德那路兵马我是认可的,然后拒绝在那楼船下交战我也是认可的,刚刚知道东夷人抢营却不着急让部队扑上,我还是认可的……这不是跟着大家随风倒,而是这些举措其实一直都在避战,马分管他们是知道这次事情要害的。而天王先到前面迎战,心里也要有底,咱们的根本在河北,然后是北地,不该在这里过多损兵折将。”
雄伯南立即点头:“首席说的这般清楚,我如何不晓得?既是来作接应的,总不能接应出来了五个营,又赔了十个营……”
“关键是也不能示弱。”雨水已停,沿途赶路,身体本来就虚的马围脸上都是汗,却抢过了插了句嘴。“最好是避免损失的同时把战力和实力露出来!”
雄伯南再度颔首,却是直接从秦宝手里接了那面大旗腾空而去了。
那高秉在内,见到雄伯南卷起紫色烟云,几乎人人松了一口气……毕竟,之前战事开启,几乎人人色变,都担心那郦子期直接过来,以大宗师的身份强行占据营寨,而若营寨被夺,今夜黜龙军便无立身之地了。
非只如此,张首席虽然现在说的清楚无误,让人放下心来,但之前作态,却好像是因为许久未见白三娘,满脑子发昏,只顾着牵手,完全没有承担起责任一般。
如何能让人安心?
“得给天王立一杆自己的大旗了。”张行远远望着那团消失在西南面的紫色云烟,思绪一如既往的与众不同。
众人都没有回过劲来,只有白有思与秦宝点了下头。
就这样,大队继续前行,丝毫不管前方营盘处双方不约而同来了一场类似于添油加火之态势。
而待到主力抵达营寨前时,却发现营盘南面、西面、东面都有交战,而且乱成一锅粥,只有营盘上空雄伯南时不时执大旗往来各处支援,早早看的清楚。
众人不敢怠慢,簇拥张行上了一处小坡,借着远处乌云缝隙里的光芒来做观望,这个时候才大略分辨了一下之前留守与陆续抵达的各营位置——高士通、徐师仁、马平儿、王雄诞四营都在营内各处交战,明显是处于守势,营外则是刘黑榥全营、曹晨半营骑兵侧翼绕后,但效果极差,也明显是在收着打……除此之外,居然还有王伏贝?!
张行将目光从那只绿油油的大公鸡身上收回,落在了营盘西南侧的一处阵地上,不由诧异:“王伏贝如何这般深入敌阵?”
“首席。”马围立即提出建议。“此战首尾就在王伏贝!即刻发精兵自外围打通敌阵,联结王伏贝,同时驱重兵入营挤压敌军,那么东夷人不想被分割包围的话,就只能撤军!”
白有思便要动身,王叔勇也要动作,却被张行拦住:“不急……郦子期为什么没来?”
自王叔勇以下,众将面面相觑,皆不能答。
还是马围,咬牙来对:“要么是郦子期自己不愿意来,要么是身后有兵马咬过来了,他要先处置那一边!”
“贾务根与李子达?”王叔勇立即意识到马围在说什么。
“应该是。”
“那该如何?”
“救是来不及了。”马围立即给出答案。“这个是从他们水军海上登陆就没办法的事情,真要想救,就是在这里把东夷人打疼!”
“说的不错。”张行点头认可。
“那我去!”王叔勇立即请战,而白有思这一次没有吭声。
“你要入营,从正面压过去,然后与天王一起接管全营。”张行抬手一指。“务必把那只攻的最猛的绿公鸡撵出去!”
王叔勇立即点头,却没有立即动身,他还要知道自己能调度的有谁,而哪些人又来负责绕后切入。
“那我去做绕后。”秦宝继续来做请战。
“可以。”张行再三点头认可。“但还是要等一等。”
众人一时不解。
“要等刘大头领与曹头领。”马围赶紧提醒。
果然,片刻后刘黑榥卷着黑乎乎的弱水真气从空中扑来,一落地后溅了一身泥水,身上披红带绿全都一片黑褐色,他也不在意,只是大喊:“首席!本就是盐碱地水洼子多,又下了半日雨,地面上还被踩踏,泥泞的厉害,骑兵过不去!而且这股东夷人确实厉害,兵厉害,将也厉害,跟我们有的拼!怪不得东夷人能撑过三征!”
张行听到这里,回头相顾众人,即刻来言:“诸位,不能耽误时间了,这么办吧,我随二郎一起入阵,引骑兵突进去!”
众人各自一愣,随即是马围先反应过来:“首席,不如入营起大阵!”
莽金刚也来劝:“首席,入营之后我们兄弟藏在阵中,什么都能挡。”
“不值得。”张行摆手。“十七个营,四个营被隔绝,五个营疲惫不堪,偏偏还有七八万俘虏、流民在侧后方赶路,咱们还要阻击、断后,对方还有大宗师没有露面……现在起了大阵是方便,怕只怕后续无力。”
其他几人反应过来,也要来劝,却不料,白有思先行开口:“既如此,我也随你走一遭,断不会让你出事。”
张行点头,其余人皆不好言语,更兼战事紧张,便各自认可。
须臾片刻,马围分派妥当,乃是秦宝率部分准备将以及几营临时调度出来的精锐,在刘黑榥部掩护下发起突击,张行与白有思亲自掩藏其中;王振、钱唐引军去支援曹晨做另一侧疑兵;而王叔勇率领剩余所有部队涌入营中,正面挤压这支东夷主力;十三金刚也入营,却都藏在莽金刚营内,引而不发。
而且计划即刻得到了执行。
时间来到现在,已经临近傍晚,一日小雨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西面照射出的一抹光亮……而就在这一抹光亮之下,两军士卒那带着一些水渍的甲胄,尤其是干净头盔和上半身,全都被映射出了丝丝金光,丝丝金光汇集在一起,在头顶乌云的压迫下,显得格外瞩目。
前线喊杀声中,黜龙帮抵达的主力大军轰然启动,无数东夷水师步卒都去看东北面的这一团反光,然后看着其中绝大多数部众都往正在陷入肉搏战的营垒区而来,也是一时心神激荡。
但也只是激荡,并没有什么畏怯。
这支可能是东夷人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展示出了极强的纪律性和傲气,原本稍占优势的他们见到对方主力尽数赶到战场,非但没有惊骇,反而战意大增,片刻之后,更是群情振奋,在各层高级、中级军官的带领下发动反扑。
双方步兵主力,就要在满是土垒、石垒的营盘西南部发生全力碰撞。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东夷军中几名修为较高的军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们纷纷看向了营地的正西面方向,然后就发现,那个披挂夸张的刘姓贼将也在重整本部骑兵,试图再图发起攻击。
这似乎没什么,这个时候这厮要是不来反而奇怪,而且来了也不妨,一下午都过不来,此时凭什么来?
然而,这几位军官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非只如此,很快,便是偶尔抬头或者占据一些高处的东夷军士也察觉到了一点异常——那就是雾气和寒气。
刚刚下完雨的盐碱地,距离海岸几十里的地方,八月底还算适宜的温度,夕阳光芒之下,寒气既出,雾气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弥漫起来,而且这雾气还在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迅速扩大并移动起来。
很快,就仿佛一团裹在雾气中的骑兵在绕侧突击一般。
过沼泽,如履平地。
那只绿油油大公鸡第一个反应过来:“告诉各部,不要轻易后撤!现在各部尽量脱战,往我这里猬集,然后全军结成厚阵!大都督必然会来接应,到时候与大都督做呼应,不管是退还是进,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看的出,这余义慈在军中威望颇高,而且确系对战场局势把握清楚,此时振臂一呼,亲卫发了疯一般往四面去召唤友军,居然起了些效果。
但还是有些来不及,甚至连后撤都来不及。
那支骑兵,前锋处白雾奔腾,宛若龙首吞云吐雾,身后近千骑尾随,宛若龙身,偏偏白雾所过,地面僵硬,水洼冰封,骑兵踏过,铿锵阵阵,宛若战鼓隆隆,立即就以一种步兵难以企及的战术速度完成包抄。
紧接着,这团白雾在稍微一拐后便直截了当的朝着当面的一个东夷军裹了过去。
真的是裹了过去。
雾气所过,伴随着哀嚎声与喊杀声和刀剑甲胄相交声以及马蹄隆隆声,当面之东夷人的甲士集群,仿佛被白雾吞掉一掉,又好像只是被不真实的什么面团包裹住一般,然后就被裹进去了,吞进去了,融进去了……反正白雾过后,好像就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余义慈双目圆睁,看着这一幕,没有过度的愤怒,也没有过度的不安,经历过三征的他见识过太多类似的场面了,甚至见过更极端的……他只是有些懊丧,为什么没有更早一点意识到,除了天上那面紫色大旗,对方必然至少还有一位与那白娘子类似的强悍人物,然后提前收拢部队。
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郦子期还在,这一战没那么简单。
正想着呢,更让他无力的事情也顺理成章的发生了——那股白雾如龙似虎,吞裹军阵,须臾便已经切过外围东胜国军阵,杀到那攻的最狠,陷的最深的王伏贝部跟前,打破了半包围的局面,并反过来切割出了一部东胜国精锐,形成了反包围。
不过此时,最起码王伏贝部上下是没有意识到后一点的,他们只看到大股骑兵轻易便击穿了地震与自家汇合,却是欢呼雷动,宛若得胜。
非只如此,欢呼声顺势从身后营垒处传开,黜龙军全军各部也都渐次随之鼓动起来,仿佛已经全胜。
余义慈口感舌燥,赶紧撤了身上真气,便要继续下令,让部队主动往战场西面挤压过去。
结果,刚一开口,忽然心中莫名一惊,其人转过头来,正见一支被淡金色断江真气包裹,以至于在夕阳下显得刺眼的长槊般巨大箭矢迎面射来……便要躲避。
但几乎是一瞬间,余义慈便也察觉到,这一箭威力异常,却射歪了。
于是乎,其人目送那支箭矢射入旁边数十步外的军阵,当场切掉数明甲士肢体……尚未说什么做什么,复又一惊,再回头看时已经来不及。
原来,那一箭之后,居然还跟着一箭!
前者真气过于充盈,宛若马槊般长短大小,后者也是断江真气包裹,却只如一剑长短,半臂粗细,借着前者掩护,居然正中来不及躲避且刚刚撤去那绿色大公鸡的余义慈大腿。
这位东夷名族当主,哀嚎一声,落下马来,几乎引得东夷军全军震动。
王伏贝军阵处,白色雾气迅速向外围扩展,反倒是内里干净起来,而这个时候,骑在黄骠马上的张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和白有思一起勒马向西南侧看了一眼,然后二人又对视一眼。
晓得是怎么回事的张首席不再犹豫,身上寒冰真气愈发浓烈同时,反而有心情转身指着王伏贝遥遥来笑:“王头领,如何这般不计生死?”
“回禀首席。”王伏贝身上的弱水真气仿佛火焰一般跳动不止,闻言放声来答。“王某本是降人,若非首席与白总管收留,早就是跟着滩中枯骨一般了,而首席与总管却视我为臂膀,若要报答,却只有这份勇力了!”
张行一看对方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杀的红眼了,所以口不择言……刚要安抚一二,又忽然觉得一股心悸,晓得那人已来,却是闭口发力,将丹田气海中的真气奋力引出,然后手中长佩之弯刀一卷,便将一股寒冰真气朝着空中察觉的方向腾去。
远远望去,仿佛一条灰白色的龙身自下方雾团中凭空而起一般。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天空中数十丈之高,数十丈之远的地方,也忽然凭空钻出一条翠蓝色的水龙,却是自上而下……这还不算,灰龙与蓝龙相向而出,居然空中撞了个正着,然后眼见着那灰龙消失不见,蓝龙则整个被涮的僵硬发白,失去了动力和活性,就在空中变成了一巨型冰块,而且几乎是立即便开始解体炸裂。
下方正是王伏贝部与刘黑榥的骑兵,结果连惊呼都来不及,又一只巨大的威凰腾空而起,只在空中一搅便那冰块搅的稀碎,化作水滴下落……或者说,远处的人根本看不到这个冰化水的过程,只是两龙相交之后,威凰一起,便漫天华彩,夕阳下更是忽的就冒出了一条彩虹出来。
如此天象奇观,竟只是须臾片刻,看的双方军士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几乎全都欢呼雀跃起来。
黜龙军是欢呼于自家一方的实力,不倒一年而已,哪怕了雄天王还在营中,居然都可以做出这般宛若神话的操作,而东夷人则是晓得,他们的大都督来了。
而欢呼之后,双方又好像同时振作起来,冲杀也变的更加激烈。
“咱们去会会这位大都督。”张行抬起弯刀指了一个方向。
秦宝会意,雾气再度运动起来,而这一次,当面的东夷人并没有再坚持阵型来做阻挡,而是主动如潮水一般让开道路……不过,即便如此,这支骑兵队伍的头部还是越来越慢。
没办法,越往前去,下面的冰渣就越厚,一开始还是冰渣和冻土,往后就是大面积冰层了。
等越过了对方军阵,骑兵已经是寸步难行了。
于是乎,张行留秦宝在后,自与白有思越阵缓缓打马向前。
而前方百十步处,赫然有一名未及盔甲、只着武士冠的老将骑在一匹几乎算是赤红色战马上,而老将身后,则是一支蓝色披风的黑甲骑兵……骑兵队伍中,还有两个熟人。
夕阳下,双方相对立定,不顾身后刀兵与喊杀声不断与队伍中二人,张行先行开口,却是朝身侧白有思来问:“三娘,前面这位可曾认识,能否做个介绍?”
白有思按了下胯下的寻常战马,不由来笑:“正是当日你排天榜时列的最后一位,东胜国大都督,大宗师郦子期郦公。”
张行点头,回身在黄骠马上朝郦子期拱手:“久仰郦公大名,小子见礼了……时势流转,几位大宗师皆仙去,如今大都督怕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了。”
郦子期终于也有了表情,也骑着那匹赤红色战马向前,然后微微一笑:“数一确实做不到,老夫必然不如白娘子的那位恩师……不过,如今在我东胜国地界,便是三一正教的太白峰主亲身过来,老夫也有三分信心的。”
张行点点头:“诚然如此。”
郦子期眯着眼睛,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也点点头:“张三郎也名不虚传……这真气和修为,果然是黑帝爷的点选。”
“未曾以此为傲。”张行坦诚相对。“反而有些惶恐。”
“这就是了不起的地方了。”郦子期再度颔首,复又看向白有思,眼神复杂。“白娘子也是这般,也了不起……更了不起的是,赤黑二帝的绝代双骄竟能并肩而立。”
“确实珍贵。”白有思接口道。“但恕我直言,郦公,天下英雄何其多?便称天骄,若不能聚人心汇集英雄,仅凭刀剑与至尊垂青,又如何能成事?更不要说,天骄也好,英雄也罢,所行所为是为了什么?根底上不还是人心二字吗?难道是为了修成神仙给至尊做侍从吗?”
郦子期沉默片刻,终于缓缓颔首:“说得好,所谓英雄,若不能为人事,又凭什么是英雄?何况天骄?老夫若非是保家卫国,如何能成大宗师?”
张行听着身后刀兵之声,有心要进入正题,却晓得,若是过于操切,反而会有些艰难,便要顺着对方话语再做周旋。
孰料,还是白有思先行接口:“郦公说的也好,当年那巫族的罪龙怕也是这般自我安慰的。”
郦子期一怔,不由来笑:“白娘子区区数月,如何这般伶牙俐齿了?不过,我以为罪龙便是身堕苦海,也是祂心甘情愿的……天下人心如海,我只取这东胜国一瓢来饮。”
张行见到对方气势稍消,便趁势来做质问:“郦公,你既已经许诺放我家三娘西归,如何又要引兵阻拦?还无故伤我兄弟?”
说着,张行指向后方,彼处,有两名黜龙帮的俘虏,一名是苗海浪,另一名是面色惨白,已经明显受伤的贾务根。
“自然是因为白娘子不守信用,沿途打杀我国名将忠军,若不能灭之以示惩戒,国家何以存续?”郦子期当然有理由。“至于这两位,战场之上相见,难道要留手?白娘子也未对高副帅他们留手吧?”
“沿途关卡守将自取灭亡,我不信郦公不知。”白有思冷冷相对。
“便是知道又如何?我身为大都督,就不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了吗?”郦子期依然言之凿凿。
“便是路上有些误会,又何必刀兵相见呢?”张行笑道。“这样好了,郦公放我们回去,包括苗头领与贾头领,也一并让我们带回去,我们愿意将登州往后五年之财帛结余全都送来,以作赔偿……你们可以派员去查账。”
郦子期头也不回,直接笑了出来:“张首席在开玩笑吗?”
张行却忽然敛容:“那就说句不开玩笑的……请郦公退兵,否则咱们也不用挑日子,就指着今日的局面同归于尽便是!”
郦子期陡然色变,但片刻后还是敛容以对:“这一次,老夫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你们。”
张行面色不改:“便是要战,今日局面这般混沌,已经不可能分胜负,只会两败俱伤,何妨今日且退兵,待无辜流民走后,郦公与王元德合兵,咱们就在这野地里,摆开阵势,决一生死?届时,胜者自归,败者就随着滩中许多骨殖一般,食尘陷泥?”
郦子期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好,你们若有心,此举可行。”
张行点头,复又指向后方:“那好,我们今日一起退兵,各自收拾伤员……请郦公顺便将这两位兄弟一起与我。”
“这不行。”郦子期回头来答。“你那两个营本已经后撤,却又忽然反扑,自后方猛攻我军,伤我军极多,若非如此,我早来此地了结此战了……如何能轻易与你?”
张行便要再劝。
“这样好了,你拿降将刘延寿,还有那位已经应许留在我们东胜国的齐王殿下来换便是。”郦子期提出了一个新的不可能的方案。
“郦公开什么玩笑?”白有思先黑了脸。
“郦公要降将我明白,为何要齐王?”张行倒是一如既往的视角不同。
“因为老夫存着打败你们之后,趁势进取登州的念想。”郦子期坦诚的过分,但其实有点像示威。“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名分吧……替齐王报父仇如何?”
饶是张行知道对方是在说地狱笑话,也不禁在夕阳照射下于马上仰头大笑了起来。
便是白有思也忍俊不禁,郦子期自己也大笑起来。
“既然不许,那就退兵吧,还请郦公好生照顾我们的伤员。”笑完之后张行提醒对方。“早些退兵,省的无故之伤亡太多。”
郦子期点头,张行与白有思也不再理会,直接要勒马掉头。
但也就是此时,郦子期忽然喊住了其中一人:“白娘子。”
白有思不解回头,却见那东夷大都督主动下马,将那匹赤红色战马往前推了一下:“既是绝代双骄,张三郎自有龙驹,你便是少骑马,也不该骑一匹劣马……这匹赤驹,本就是妖岛过来的,正适合你,而老夫自有龙首楼船,不习惯骑马,正好与你。”
众人都有些意外,但白有思还是主动下马拱手行礼,拜谢了对方,换了那匹赤色龙驹,与张行缓缓归阵。
就这样,暮色落下,两军罢战,各自收兵。
而很快,郦子期就暗呼侥幸,因为连余义慈都被重伤,此时被抬了过来……若是稍晚,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见面,暮色中的余义慈略显羞惭,却主动开口:“大都督,不要跟黜龙帮作战了,咱们小瞧他们了,真打起来,也只会是两败俱伤。”
郦子期并没有多余反应,只是从容来问:“怎么说?”
“黜龙贼已经成势了。”余义慈恳切言道。“我初时来到贼营,遇到是高士通,见他调度从容,兵强敢战,只以为他是黜龙贼里的精锐……结果打到后来,才发现贼军各营一个比一个敢战,高士通的那个营已经是最垫底的了……这让我想到了一征的时候,大魏的官军也是这样,最差的官军也敢战,也不惧生死,装备也齐全,将领也敢用手段。而若是这般想,必是黜龙贼制度已经很完备了,士农工商都有正路,所以从上到下,从将领到军士,都对黜龙帮的前途有预想,所以才会如此,才能如此。”
说到这里,形容激动,扯到大腿伤口,赶紧咬住自己的袍袖,忍耐了过去。
“你说的对。”郦子期叹了口气,伸手度过一些长生真气,方才开口。“我在后面也遇到与你一般的事情……那两个遮护船只的营,见我们登陆包抄,居然不顾一切反扑回来,而我之所以吃亏,乃是因为我有谍报,早晓得这两个头领是怎么回事,一个降人,而且马上要卸了兵权的;另一个干脆是淮右盟的‘上贡’……本以为他们不愿来、不敢来,结果他们还是杀回来了,杀了后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来看,只有你这个说法是对的了,黜龙帮已经有新兴之国的态势了。”
余义慈赶紧来劝:“既如此,何妨退兵?这又不是一征二征的时候关系家国存亡,此时跟他们拼死拼活没有意义。”
郦子期居然面不改色直接点头:“说得对,有道理,但咱们要缓一缓,不能示弱,要成建制缓缓而退,而且要再碰一碰,否则军心会沮丧。”
余义慈自然赶紧点头。
另一边,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张行这边倒也干脆,众人汇集,张行做完情况通报,立即集中大头领开会,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他的方案非常简单,等明日两翼各部兵马全部汇集到一起后,正好俘虏跟流民也错开了,就约定后日或者大后日,也就是月底作战,然后列阵出营,却不做主动交战,而是直接西归登州。
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宗师来了,白有思、雄伯南、十三金刚去做应对,真龙来了,部队西行,凝丹以上的人并肩子上便是!
至于两位被俘虏的头领,等回到登州,再从外交方面来做交涉。
这个策略没有人反对,也无从反对。
因为这就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盐碱沼泽地里,可用的水都不多,根本不能在这里多待。
计议既定,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顺利,因为东夷人没有半点阻碍的意思,好像他们真的被廿七日这场几乎算是棋逢对手的遭遇战给弄懵了,意识到打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一样,又或者只是在等王元德就位,反正他们只是在黜龙军西南侧三十里靠近海岸的地方立营等候而已。
于是,廿八日,樊氏兄妹上午归营,李子达率两营残部下午归营,少部分伤员护送重伤员离队,黜龙军重新完成集结。
廿九日,王元德也在黜龙军西北侧三十里立营,三军呈一个三角形,黜龙军隐隐被东夷人在归途两侧夹住,但却没有多余应激反应,下午时分,张行还专门派遣程知理、钱唐为使者,带了些礼物去见郦子期,一面是约战于明日,另一面是请求对方释放两位俘虏。
郦子期应许约战,没有应许归还俘虏。
八月三十日当天早上,黜龙军之前三日在盐碱沼泽里取存的水与燃料一起用光,来大举埋锅造饭,而有些阴沉的天空下,三个营地的炊烟几乎是一般粗壮。
接下来,也就是早间“廊下食”,大家一起在营帐前吃饭的时候,张行忽然觉得哪里一晃,不由端着碗诧异来问:“是地震了吗?”
白有思、雄伯南、莽金刚在内,众人纷纷摇头。
张行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
吃完饭,全军推倒那些土垒,就在营西列阵,张行披挂完毕,出得营寨,却忽然又察觉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便指着营垒边缘的一条小溪来问:“雨停了三日,我记得昨日取水都艰难,需要存续,如何今日溪水反而涨起来了?”
秦宝素来晓得张行心意,此时其人径直下马,就捧溪水来饮,然后回头相告:“三哥……首席,这水变咸了。”
张行一怔,旋即望天,只见天空阴沉,云层厚重,映照山泽天海之间,却未见什么怪异之处。
于是,其人强压不安,即刻下令:“全家开拔,向西回家!”
数万将士轰然,便将少许辎重护好,列阵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