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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前,以几几届来界定中学生的叫法其实并不流行。那么这种叫法是怎么流行起来的呢?
自两年前学校成为运动场后,逍遥派的学生们碰面时总会互相调侃彼此不用读书考试就混上了初中高中文凭,通常对话如下:“你下个月该毕业了吧,去学校吗?”
“不去。你笑什么?我是66届,你比我小1岁,到明年你就是67届。到时,你去吗?”
“哈哈,我——也不去。”
这种自称流传开来后,市面上也开始以66届、67届、68届的叫法来称呼这几年的中学生。
陶小霜和孙齐圣4人都是67届初中生,也即是说1967年下半年复课后,他们作为理论上是初中毕业生升入了9中的高中部,实际上则开始他们没课本没考试,坐在教室里只上思想课的上学时光。
这样的学校生活大概过了3个月,除了热衷运动如李卫红的学生还天天往9中跑,其他人就都成了渔夫——致力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种。
陶小霜也是个标准的渔夫——复课后的一年来,她每个月到学校去的天数不超到10天。每次去‘上学’,她都会发现67届2班‘上课’的人数不超过20人,要知道这个班学生的总人数可是58人。
所以,陶小霜和孙齐圣3人分开后,也没有去找老师请假,她叫住一个同班的女同学,拜托她帮忙请假,然后就离开9中回了同寿里。
“外婆,我回来了!”客堂间的门是开着的,陶小霜直接就进了屋,她的手里拎着个藤篮。
中卧室里徐阿婆正在用芦花扫帚扫地,“小霜,今天工宣队进校,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陶小霜踮着脚无声的走到徐阿婆身边,把藤篮举起她的眼前,“因为——这个!”
藤篮一凑近,徐阿婆的鼻子就闻到轻微的血腥味,她放下扫帚,伸手去掀藤篮的盖子。
篮盖被掀开来,血腥味反而淡了,篮子里搁着的两大块鲜红欲滴的牛肋条肉散发出一股冰凉的水汽。这是一篮子牛肉!还是一篮子刚从冷库拿出来的冻牛肉!
徐阿婆抬头问外孙女:“这牛肉是哪来的?”
陶小霜说:“开大会后孙齐圣分我的。他说今早他在石料厂附近又遇上那个叫大眼叔的老乡了。那大眼叔说这牛肉是专门给我们带的,我和孙齐圣两个一人一篮子。”
外孙女去开个学就拎回来一篮子牛肉,徐阿婆心里不免有些乱。
这时的沪上,每人每月的肉票配给是两块钱——不管你买猪的哪部分,总之只能花两块钱。而且这肉票是猪肉票,羊肉票、牛肉票那得是不吃猪肉的回民才会配给的;市面上,饭店里倒是有牛肉做的菜,肉松酱肉什么的也有牛肉的,并且这些用普通肉票就可以买,但是价格就很贵了——猪生肉统销价一斤8毛,做成酱肉卖价格就翻了一番,一斤至少1块5;程家的伙食费一个月才60块左右,哪里敢买,所以,程家真是很久都没有吃过牛肉了。
徐阿婆从外孙女手上拿过藤篮,用手拎了拎,这一篮子至少得有10斤,两篮子就是20斤肉,“那大眼叔卖孙齐圣多少钱?等会你就把我们那份的钱给孙齐圣。”
“这牛肉一斤8毛5,这一篮子整10斤。不过钱暂时不用给的——大清早出门练球,孙齐圣身上哪有钱呀,这肉钱大眼叔说下一次再给。”
菜场统销的牛肉一斤卖8毛5,这黑市牛肉也卖8毛5,那叫大眼叔的老乡又是不赚钱的卖法。说起来,徐阿婆去看望查太太时也曾遇到过几次老乡送黑市货上门的事,但查家那是有海外关系的老克拉家庭,兜里有钱,自己家怎么也遇上这种事。虽然有些想不通那大眼叔为什么要上赶着吃亏,但徐阿婆很快就想明白了:家里常年缺油水,有得买那就是好事!
陶小霜看徐阿婆拎着藤篮愣着不动,心里就有些打鼓。大眼叔刚出场几天,就用他的名头一次飞了20斤牛肉,确实有些冒险;但她和孙齐圣商量后,为了两件事他们决定冒这个险。
第一件事是孙齐圣想要叫停赌球。赌球这事在深知其中风险的孙齐圣看来一直就是个鸡肋,如今有了运宝箱,这鸡肋更是连啃一口的用场都没了,孙齐圣自然是不想再干了。所以,前天和庄朱二人把这次赌球赚到的钱平分后,孙齐圣就提了一句‘他以后不想再赌球了’。庄沙朱大友开始没当真,只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发现孙齐圣是当真的,就你一句我一句使劲的劝他改变主意。
他们3人中孙齐圣一向是说话算数的那一个,在赌球的事上他要真硬撂挑子不干了,斗牛的事自然就得黄。可这样做的话,庄沙和朱大友肯定心里会有意见。孙齐圣不想为这事伤了铁哥们的感情,所以他本来也没想着一次就能解决这事。要让庄朱二人放弃赌球带来的大笔横财,他早做好了和两人多磨几次的心里准备。所以,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后,面对两人完全不愿意的态度,孙齐圣也不在意,笑着把话扯开了。第二天,3人一起练球时他又提出不再赌球的事,然后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相互说服。
这样磨了几次,庄沙先松口了,朱大友则还是负隅顽抗的态度。孙齐圣知道火候到了。朱大友最爱吃他妈妈做的土豆烧牛肉,孙齐圣打算带牛肉上朱家门,让朱大友把土豆烧牛肉好好吃个饱,然后再彻底‘说服’他放弃赌球。
这第二件事则是陶小霜发现虽然家里的其他人都接受了黑市油和大眼叔的事,但是徐阿婆似乎对大眼叔的‘报恩’抱着谨慎的态度。她想要是让大眼叔再卖一次好东西,比如程家人很久没吃到的牛肉,也许就可以消除徐阿婆的戒心。
所以,这时看着徐阿婆脸色阴晴不定,陶小霜心里不禁有些担心,这事不会适得其反吧。
徐阿婆正在心里算账,一斤是8毛5,10斤就是8块5,有些贵,不过家里一周吃回硬肉菜,这周的还没吃,吃一顿牛肉也不算赊账。但不年不节的,10斤牛肉做菜一顿就祭了五脏庙那肯定不行,而且伙食费也吃不消;要不自家留下4斤,分查太太3斤,恩,还有3斤可以给高家,得给女儿打个电话去。
想到这,徐阿婆抬起头,“小霜,这肉我们不能全要——分一些给查家和高家,我们留4斤好了。”
“好的呀!”陶小霜笑着直点头。
接下来,趁着牛肉冻着还没化开,徐阿婆赶紧去弄堂口的公用电话间给査家和女儿打电话。陶小霜则下去灶坡间避着人拿了菜板和菜刀上楼,回到客堂间,她找出把小秤按着需要的重量把牛肉切成了三份。
这牛肉是她在迷雾镇的肉铺上买的,本来是当天屠宰的新鲜牛肉,但上海正是大夏天,新鲜牛肉飞来放不了两小时就得臭掉,所以她买的时候就要求牛肉要冷冻。于是,这时牛肉被切开来后,断面看不到血水,摸起来也硬邦邦的,只有表面有一点湿润的感觉。那家肉铺处理得不错,陶小霜一边想着以后就买这家的肉,一边把分好的两份牛肉往找出的两个菜篮子里装。
这时,徐阿婆打完电话上楼了。一进门,她就交代道:“小霜,査家那份我给送去,高家的那份你妈下班后要开会,她让小椿来拿。”
“好的呀,外婆你去吧。晚饭不用担心,我来做,你和査太太多说说话。”
挎上菜篮,徐阿婆很放心的走了。陶小霜掩上门,闭眼飞来几块冰砖把牛肉冰镇上,接着就赶去了附近的小菜场。
夏天尤其是8月份,一过下午3点,去小菜场买菜的人就特别多,没办法的事——人多菜少供应不足,去晚了就什么好菜都没了。
陶小霜先是挤进人堆里抢到一大把芹菜,又在买葱的摊前用1斤芹菜换了一斤大葱。然后买了些姜蒜就离开了人头攒动的小菜场。
回了4弄2号,她拿出徐阿婆原本备好的青椒和茭白,开始洗菜切菜。案板另一边的李照弟切着卷心菜,眼角一直瞅着陶小霜,心里有些泛嘀咕,程家这次月末走大运黑到了油,立马就傲起来了,前几天天天吃炒菜,今天居然还准备做两个炒菜!
李照弟是街道工厂的会计,算账算了十几年,算得自个儿心眼里全是帐。她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打探邻居家的工资和花销,然后‘帮’着算账,有时心痒了她还会给东家讲西家的账;当然,这爱好和她家在这栋石库门里经济条件最好也大有关系。
李照弟爱给别人家算账的事大家伙都知道,一次吴剪刀喝醉了酒还笑她,“王家媳妇,我家的帐你算得比我还清楚,要不我给份算账钱,你帮我写每个月的账本吧——也省了我的事!”这话当场臊得李照弟的脖子都涨红了,从那以后她就收敛了不少。可惜,她爱打探的毛病改不了,只是由明路转暗路而已。
陶小霜把姜蒜弄好后就上楼拿牛肉。牛肉一摆上案板,陶小霜就听见李照弟在吸气。陶小霜头也不抬只做不知,专心切起牛肉来。其实,当她买菜回来时看见王家今天在灶坡间里做饭的不是王阿婆而是李照弟时,就知道今天事情麻烦——趁人还未发难前,她得把正事做了,等会高椿还要来的。
做了程家8年的二厨,陶小霜的刀工早已十分熟练。大约只用了10分钟,她就把4斤牛肉全切成了细丝。切完冲洗掉血水,她把牛肉丝装在一个大海碗里,用盐先码上。
案板对面的李照弟,早就切好了卷心菜,本来该去水斗处洗菜的,但程家牛肉的来路没弄清楚前,她哪里肯走。这时,看到陶小霜摆弄起牛肉丝,李照弟感觉机会来了,就赶紧拿上自家的黄酒,走到陶小霜身边,然后张嘴就是“哎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