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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的眼光,又落到炕对面地上的那个横柜,它有两米多长,是大帅从9岁睡到19岁的地方。**()多少梦,就是在那个柜上做的。这个柜子,虽不如红木小橱那么值钱,却也是清代产物,弄到燕京卖个几十万不成问题。
大帅共有姐妹6人,大哥成家后,住在村南三间土房里。大姐二姐已经出嫁到外村。三姐成婚后住在本村。弟弟小几岁,过去年代和父母睡炕上,大帅没了地方,夏天睡门洞,天气冷时就睡那个横柜,直到18岁后出去读大学。
“大帅你渴了,来,喝舀子水!”三姐麻利地用舀子从外屋的水缸里舀来大半舀子水,向大帅递来。
大帅小时候,喝了19年的生水,从不拉肚子,后来到了城市,喝生水的光荣传统丢了。此刻见三姐亲情无限地给自己舀来大半舀子水,接还是不接,犹豫一下,不过很快还是接过来了,望了一眼三姐纯朴的笑脸,把舀子举到嘴边,回想着当年的动作,咕嘟咕嘟去喝,只不过响声比原来大,喝下去的水却比原来少得多,咕嘟了几下,就把舀子放到那个红木橱子上,道:“行了,今天在车上喝了一大杯开水了。”
说起在车上喝水,大帅这才想起马唱还在外面,便出门,向院外叫了一声,马唱应声进来,马唱也是农村人,所以对农家小院并不陌生,而且马唱大方得很,进来就和大帅的母亲和三姐打招呼,大帅的母亲和三姐直盯着马唱看,心想大帅真是好福气,在燕京找了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回来,娘俩的目光,看得马唱很不好意思。
娘仨和马唱一起,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大帅尽量少说话,生怕哪句话说走了嘴,即使这样,他也看见,母亲和三姐,时不时地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快晌午了,该做饭咧。”母亲道,“我去贴饼子馇粘粥去。”
贴饼子馇粘粥,在当时的河北农村,已经是相当不错的饭菜了,好多家,在这夏初的日子里,还吃去年的粮食。
大帅的母亲用大铁锅贴饼子的技术,在这个80多户的庄子里,是首屈一指的。那饼子的背面,焦黄焦黄,一点也不见糊,这全靠掌握火候。乡里和县里来人,任谁说也没用,非要到大帅家里吃饭,目的就是吃这贴饼子。再白的馒头也不吃。
乡里刘主任有句口头禅:“吃刘小玲母亲贴的饼子就酱,越吃越胖。”
在过去那个挨饿的年代,能吃胖,是一种奢求。而在现代,干部吃粗粮,也是一种享受。
刘小玲,是大帅三姐的名字。
这个季节天气暖和,全家人在屋场子(就是中间这间房子)吃饭。一张破旧的小木桌上,每人一大碗棒子粥,中间一个“浅子”(用高粱秸杆串成的盛干粮用的物具)上,摞着棒子饼子,“浅子”旁边,一个粗磁小碗,和着大帅的母亲自己做的豆面酱,还有一小碗咸菜。逢上“赶集”,这个季节还能吃上几毛钱一斤的小葱。
饭菜摆好了,母亲又发开了牢骚。
“机磨子活转,又忘了吃饭!”
机磨子活转,是这一带农村的土话,意思是人像机器磨一样,一转起来就不停下。
大帅的父亲虽是农民,却闯荡过世界,自幼习武,耍得一手好双刀,是本地方圆百里有名的双刀王。年轻时开过茶馆,解放后茶馆充公,政府安排他当了供销社营业员,“瓜菜代”年代(“瓜菜代”,一个时代的代表语,20世纪60年代初,大跃进结束不久,赶上大涝,农村无粮,靠南方支援的萝卜丝等代为口粮)时嫌挣钱少,回家种地,谁知种了几年自留地,文化大革命起,自留地收回,每天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挣8个工分,折合人民币0、2元。后来改革开放,大帅家分得两亩地,大帅的父亲便年年在这两亩地上做文章,在老人看来,他鼓捣两亩地,并不比儿子大帅在外面挣钱价值低。
年近花甲的大帅的父亲为人好强,练武练得身体又好,在过去年代,给公家劳动完了,自己在宅院旁开垦“巴掌地”,种向日葵、南瓜、果树,为此文革前受到过表扬,是劳动模范,文革中受到过批判,说是资本主义思想作怪。地不让开了,大帅的父亲就养猪养羊养鸡,种地是资本主义思想作怪,养殖却是为社会主义作贡献,理由是养殖可以为公家田地提供肥料。那个时期的道理有那个时期的**。
一年的春节,大帅的父亲一高兴,和亲戚们喝了一天的酒,第二天脑溢血了,给拉到了县医院,当时大帅还是个学生,赶紧骑一辆自行车赶到县医院,到了病房见到老父亲只有上气没有下气了。旁边的三姐说,父亲犯病时还清醒,那个只有小学文化的赤脚医生给吃了活血药,接着又喝了一大杯白酒,父亲当时口舌不清地说那是儿子从外面带回来的仙酒,包治百病。
确实,那是一瓶灵芝酒,是大帅采的,直径不大,10厘米的样子,用高度高粱酒到一个大口径瓶子里,递给父亲时说这是上好的保健酒,父亲就理解成仙酒了,因为那是儿子上山采来的。
脑溢血了,赤脚医生给吃了活血药!喝了儿子带回的高度白酒!
幸亏大帅的父亲是习武之人,身上气足,竟然奇迹般地挺了过来。然而身体大不如前了,大帅决意让老父亲恢复健康,如今他有这个能力了。
而现在,父亲就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激动之余,大帅脑子里闪过一个新的念头。
其实需要大帅改变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只是此刻大帅刚到家园,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能见到哪想到哪了。
大门一响,大帅敏感地听出那是父亲进院子了。二话不说,大帅脚上生风,冲出屋门,去见父亲。
精瘦高挑的身体,一身硬朗的骨架,花白的短发,古铜色的脸上堆满深深的皱纹,左肩背着一个自己用柳条编的草筐,右肩搞一把长把锄头。进门后,老父亲把草筐放到当院里,伸手进入筐中的青草,从草筐底下摸出一个头茬甜瓜来。那是一个花皮甜瓜,绿润汪汪的花皮中,透着道道金黄色,一看就知道它很甜很甜。
大帅是父亲的宝贝疙瘩,因为父亲丧偶后续娶的第二个媳妇,生了三个女孩后才生了大帅,这在重男轻女的农村,好不容易得了个男孩,便视为天赐。
大帅接瓜的动作用点涩。而父亲还是当初大帅在家时那个动作,一边把甜瓜塞在儿子手里,一边伸出粗糙的大手,拍拍儿子的脑袋,嘴里甜甜地吐出两个字:“吃。”脸上的皱纹就全绽开了。
大帅咬了一口甜瓜,甜甜的感觉里自然涌出生命沧桑的感慨来。
“快进屋吃饭啊,都凉了啊!”三姐站在门口喊道。
中午重温坐在屋场子那个30公分高的小木凳上,听着那个落满灰尘的砖头大的收音机里播放小说吃饭,吃过饭后爱睡觉的大帅躺在那个横柜上睡了一大觉。
而马唱和大帅的三姐睡一个屋子里。
醒来,大帅只见屋子里空无一人,初夏的斜阳投在窗棂上,从倾斜度看已经是下午三点来钟了。
这毕竟是大帅发家后第一次回到家园,大帅像当年那样通过太阳看时间,大帅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跳下横柜,大帅习惯地想刷牙,到了外屋才明白此处哪有牙具!摘下挂在水缸沿上的铜舀子,从水缸里舀出半舀子水,用这浓浓家乡水井味的水潄了口,然后独自出了院门。
脑子里记着上午那个甜瓜,以及由这个甜瓜勾起的回忆,大帅沿着田间小路,信步向“西南洼”走去。父亲伺候的甜瓜地,就在“西南洼”。
这时麦子已熟,一眼望去,麦穗金黄,风过处,无边的麦田金浪翻滚。这时候,早已分田到户,还是有一定生产效果的,麦田虽不像分田到户后长得壮实,却也密密匝匝,麦穗沉沉。
看着成熟的麦田,大帅脑海里涌起自己少年时参加割麦子的情景。那时候,是集体*作方式,全村83户,365人,分作四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大概在60名左右,60人一齐挥鎌割麦,这场面已经够壮观了。
大帅家在第四生产队。三姐刘小玲,身为村委会主任,颇有身先士卒的劲头,头上戴着麦秸杆编的草帽,上身的绿军装脱去,只穿一件的确良白褂子,下身还是华达呢藏蓝色裤子,一条军用腰带,把褂子扎在裤子里头,由于割麦子时大弯腰,两条小辫下垂着,大红头绳格外醒目,脸被太阳晒的通红,汗珠子滴嗒滴嗒往下掉,左手握镰刀,右手的手腕上扎一条花青绿色手绢,左手薅麦子的同时,右手镰刀已经到了麦子根上,节奏极快,“刷刷”声不断。三姐是全村名的割麦子快刀,百米长的麦垅,一气从这头割到那头,不带直腰的,冲在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