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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听到了, 我打听到了。”六猴儿杨陆厚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此刻是全队修整期间,杨盛和其他几个什夫长正蹲在地上讨论, 听得这话,齐齐转过头来。
“怎么样?他们肯告诉你?”
“我六猴儿出马, 一个顶两,”杨陆厚得意洋洋, “我找了个在丙队一矩中的老乡,套了套近乎,他把他们队伍的秘诀都告诉我啦。”
几个人的头靠在了一起。
“是这样的,要想站队又快又齐整……”
阿元跑回了自己的方阵。
“怎么样?打探到了吗?”队中的百夫长韩深转过头来问他。
“打……打探到了。”阿元擦了把头上的汗, 他在上一次的战役中,终于勉强砍下了一个敌人的人头。
虽然离达到一级爵位公士的人头数还早。但他幸运的成为了什夫长。
真正能在一场战斗中就凑够十个人头数的人还是太少。所以,人高马大, 身为平民士伍, 又砍过人头的他,就担任了这个队伍中一名什夫长的位置。
“他们并不刻意隐瞒, 我一过去问, 就仔仔细细的都教给我了。”
“好, 你细细于我说来。我们方阵多时士伍出身,只要知道了方法, 怎么输给那些无知低贱的奴隶。”
这位韩深是经历了守城之战的老兵,立了战功, 新近被提拔成为百夫长, 磨拳霍霍的急于表现一番。
贺兰贞到达时候, 乌金已西沉。
其余的校场早已收队解散多时。
而墨桥生的这个场地,却依旧人头攒动,呼和有声。
让他奇怪的是,场上的校官们口中呵斥的都是一些奇怪的句子。
“妈的,又站错位置,猪都比你聪明,你还想不吃肉?想不想吃肉了?”
“给老子站直了身板,腰挺直!看看别的队,再看看你们。明天想被当众打屁股吗?你丢得起这个人,老子丢不起!”
墨桥生看到贺兰贞到来,赶了过来,行了个军礼。
“你这是在练结而解之之道。”贺兰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兵以治为胜。桥生,你这一开始的路数就没有错。我先前担心你只顾着斗勇好狠,注重操练搏击之术,忽略了队列兵阵。如今看来我的担心皆为多余。”
“但你也不必过度心急,需知紧弛有度。这天色渐晚,该让士卒们休息了。”
“启禀贺兰将军,”墨桥生抱拳道,“我已经鸣金收过兵了,场地上剩下的这些队伍,是自主留下来加习的。”
“哦?还能有此事?”贺兰贞感到十分意外。
五名千夫长,见到统领全军的贺兰贞到来,都赶了过来参见行礼。
其中一名年过五旬的梁千夫,和一位上唇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李千夫是贺兰贞的旧部。
见着贺兰贞提问,都笑着回复,
“墨将军治军确有独到之处,摸得住士卒的脉,这些新兵蛋子,比卑职想象中的好带多了,一个个竟像打了鸡血一般,收兵了都不肯走。”梁千户说道。
“将军,你调我来这里,我心中本是不太情愿的。可才呆了一天,老李我对墨将军就服气了。”李千户抱了抱拳,“服气了。”
贺兰贞骈两指遥点了点他们,“我告诉你们,小墨是我兄弟。你们好好的帮着他,将来少不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梁、李二人,点头称是。
余下三位千夫长,虽心中对墨桥生有着抵触之意。但贺兰贞贵族出身,战功赫赫,又是主公面前新晋的红人,他们不敢得罪,都齐声应诺。
“走,我请你们几人喝酒。一来互相熟悉熟悉,二来也算庆贺墨将军高升。”贺兰贞搭着墨桥生的肩膀,招呼众人走出校场。
汴州新近打了胜战,城内多了无数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兵,个个怀中踹着赏钱。
这几日城中,不论是姑娘们营生的天香阁,百花楼等,还是小倌所在的楚怀馆,秦风楼等都是门庭若市,夜夜笙歌。
这华灯初上,花街柳巷中便挑起盏盏红灯笼。
东风夜放花千树,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妖姬袖藏香,郎君喜相逢。
墨桥生站在天香阁的招牌前,停下了脚步。他没想到贺兰贞提议的喝酒,是到这种场合来。
对他来说,不论是女支院,还是小倌馆,都是令他十分不适的场所。让他想起自己少年时那段昏暗的日子,小小的自己在那淤泥一般的小倌馆中,拼命的挣扎求生。
“怎么了小墨,走啊。”贺兰贞和几位千户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看他停了下来,回过头就伸手拉扯他,“是男人就不要扭扭捏捏,哥哥今天就带你见见世面。”
他们在二楼的包了个雅间,既可以居高临下看着楼下的歌舞表演,又不用和大厅中那些满身臭汗的老兵油子们挤在一起。
几个容貌秀美的跪坐在侧,倒酒布菜,小意殷勤。
楼下一桌几个大兵,灌了些黄汤,已经忘了场合,满口唾沫的高声谈论着此次战役的情形。
“叫我说来,此役我只服那位新提拔的墨校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兵说道,“我在东市,亲眼所见,他一人牵着两匹马,马鞍两侧,挂满了犬戎的人头,那马从我身边经过,人头上的血撒了一地,两个书记官都数不过来,啧啧。”
“哼,你个没骨气的,竟服一个奴隶。”另一个紫檀脸的大汉一拍桌子,“那墨桥生不过是主公的一栾宠,占着主公的宠幸,得了些军功而已,我就不服。”
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酒杯从高空砸下,正砸在他们那桌的桌面上,酒水菜汤四溅。
那几个兵汉跳将起来,正要喝骂,抬头见着二楼的雅座内,座着几位将帅打扮的男子,帷幔遮挡,看不清面孔,但也不是他们几个小兵能得罪的。
几个瞬间如鹌鹑一般缩起脖子,呐呐无言。
“那紫面汉子,你在此役中枭敌首几何?”
那兵士低下头,畏畏缩缩的回复,“告……告知上官,小人获一,一首。”
雅座内发出数人的冷笑之声。
便是大厅内都顿起一阵哄笑声。
“还以为多厉害的强人,敢和墨校尉叫板。原来连人家的零头都够不上。”
“笑人家是奴隶,自己连个奴隶都不如。”
“墨校尉堪称我军杀神,他那一身煞气,走过我身边,我腿都会软。这哪儿来的只得一首之人,竟敢大放厥词,连我都还比不上呢。”
“兄弟得几首?”
“让哥哥们见笑,勉强得了三首而已。不敢自夸。”
“不错不错,在下也是三首。哈哈。”
那紫檀面孔的军汉,站在人群中,一头脸的汤汁酒水,擦也不敢擦。顶着众人的嘲笑,满面通红的走了。
雅座之上,贺兰贞举杯:“小墨你无需介怀,你的路还很宽远,你的才华会被世人所见,这些流言蜚语,迟早会湮没无声。”
墨桥生举杯一饮而尽。
他身侧伺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
那位女子肤若凝脂,柔夷胜雪,轻举银壶为墨桥生添酒。
墨桥生一手扶杯壁,一手托底,微微向她点了点头。
那女子举衣袖掩着樱唇,吃吃地轻笑了起来。
“军爷真是斯文之人,对奴家都这般知礼,和那些粗俗的兵汉全然不同,不愧是位校尉呢。”
说着她轻摆杨柳腰身,就向着墨桥生依偎过去。
“奴婢名知花,不知今夜能不能有幸服侍大人。”
一个铁钳一般的手掌,瞬间掐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行动。力道之大,让知花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墨桥生不说话,但他手中的力道明确的表达了自己拒绝的意思。
知花悻悻的坐直了身子,不再逾越,这些从杀场上刚退下来的士兵,有不少性情暴虐的粗鲁之士,她可不愿招惹到这种人。
她悄悄揉着生疼的手腕,心中惋惜,原以为是个官爷,可以多捞着一点,看来是白费功夫了。只盼这些人快快的走,老娘好再挑个有钱的金主服侍。
墨桥生不负她所望,酒过三巡便起身告辞。贺兰贞苦留不住,只得随他去了。
出了那软玉温香,鱼龙乱舞之地。
被门外清新的夜风一吹,墨桥生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迈开大步,急着脱离身后喧嚣,回到夜色深处那最让自己安心的地方。
路边不起眼的小巷,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和数名男子猥琐的笑声。
墨桥生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
月色中,隐约看见巷子里几个粗壮男人的身影,欺压着地面上一抹青衣。压抑的尖叫,挣扎的四肢,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目。
从前,每当战事结束,在奴隶的营地中,处处都可以看见这种事,墨桥生从不干涉,也无力干涉。
但这一次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就伸出了手。
他挥出铁拳,毫不客气的把那几个男人揍得鼻青脸肿。
男人们四窜逃散之后,那个被欺凌的女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拽着破碎的青色衣物,勉强遮蔽着身体,眼中透着恐惧,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强大的男人。
墨桥生突然就想起很久之前,楚怀馆中的绿袖。
那个总喜欢穿青色衣服,肌肤胜雪的少年。他为人刻薄,脾气暴躁,经常对负责服侍他的墨桥生非打既骂。
可是墨桥生心中,对他总存有一份感激。当年自己不愿屈服,被楚怀馆中的主人,一次次的按进水中,受着来回于生死边缘的折磨。
是绿袖出现在门边,替自己说了一句话,把自己捞了出来。
但没有多久,那个绿袖便带着可怖的伤痕,死在自己的面前。
墨桥生看着眼前同样穿着青衣的女子。把自己的外袍脱下,丢在了她的面前。
抱歉,当年我没有能力救你。若是到了今天,我不会那样看着你死去。
……
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墨桥生躺在床榻之上,久久不能入眠。
如今,主公有了自己侍卫队伍,已不需他夜间守护。
然而主公依旧让他在和寝殿的套间中休息。
他和主公只隔着小小的一道门。
那扇精巧的木门,正微微开着,透出里面烛火的光来,似乎在等着他,等着他主动去推开那一扇门。
墨桥生翻起身来,悄悄的站在门边。
主公坐在案桌前,聚精会神的翻阅着案牍。
桌上灯台内的烛火徭役,照映着主公如玉一般的面孔。
墨桥生的视线,忍不住在其上流连。从低垂的眼睫,到秀气的鼻梁,到……那粉色的双唇。
那双唇。
墨桥生不敢再看。
他的目光往下,溜过莹白的脖颈,底下是一道高高的衣领。
主公总喜欢穿高领口的里衣服。
那柔软的衣襟之下……
墨桥生拍了自己一下,逃一般的窜回了自己的床榻,用被子蒙住头脸。
专心忙于政务的程千叶,听到轻轻啪的一声,她抬起头,看见和桥生屋子相连的门。
桥生去哪儿了,还不是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