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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嚎嚎大哭起来,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刑风,我不敢想象这一年多他明明知道母亲的情况却一直隐瞒着我,即便是为了我的学业着想,这种行为都让我无法接受。
原来小画说得都是真的,是我,是我害死了妈妈!是我的出走让她难过!她是爱我的!我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爱我呢?我感觉心里最后的一道救赎消失了!我才是妈妈惨痛离开的罪魁祸首!这让我如何接受?这让我如何去接受?妈妈……我肝肠寸断。
“我其实一直在托人照顾阿姨的身体,我没想到阿姨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情况,对不起,是我的错。小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要怪,就怪我吧,别责怪自己了,我看着心疼。”刑风伸手过来把我揽入了他的怀里,我再度失声痛哭,他揉着我的头,很悲伤很悲伤地叹息了一声。
哭了好久,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我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理智也重新回归了。我想我怎么能去怪他,他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为我着想的那个人,我怎么可以去怪他呢?
“哥,我没有了妈妈了,爸爸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小画也会。哥,会不会有一天,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悲戚地问道,彻骨的心寒让我浑身冰冷。
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柔声道:“不会,至少我不会。我答应你,不管今后发生什么,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在,好吗?”
他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力量,也让我的心一下安定了不少,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书,要坚强。人生要过的坎还有很多。你是个聪慧的女孩,我知道你会想开。现在跟着我,先深呼吸三次,来,像我这样。”他试图平稳我的心绪,于是教我深呼吸了三次,随后问我:“感觉好点没有?心还乱吗?”
“好多了。”我答道。
“越面临大事的时候,情绪越不能崩溃,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是长女,你应该做到临危不乱。”刑风的话让我醍醐灌顶,突然明白了大是大非。
“我知道了,哥。你开车吧,我们赶紧回去。”我一下明白过来,连忙说道。
刑风重新发动了车子飞速地向前驶去,我努力让自己变得理智。这一刻,是刑风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担当与责任。
回到家之后,父亲病倒在床,于是我毅然挑起了母亲丧事的主场,像大人一样和大伯以及老家亲戚一起上桌商量出殡及葬礼相关的事宜,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为母亲承办葬礼,同时大伯教我应该做些什么,这些天会有哪些亲戚过来,需要我做些什么准备什么,来帮忙的亲戚们如何安排,等等。
母亲去世的时候家里已经欠下了债务,再加上我一年多的出走,家里几乎已经弹尽粮绝。办丧事需要很多钱,可是我根本拿不出来,我知道刑风有,可是我欠他的已然太多。
在这个时候,大伯悄悄把我拉到了一边,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信封说:“孩子,这钱大伯悄悄攒下的,你伯母不知道。你拿去,就说你是攒下的钱。只要你能平安回家就好。你爸怪你,但大伯不怪你,大伯知道你的苦衷。”
一番话又说得我泪如雨下。我明知道这笔钱的沉重,但是我没有推托。不管如何,我不能再问刑风借了。尽管我知道,只要我一开口,他一定会给我。
在我们老家,家中无长子的情况,一切大小事宜都需要长女来负责,相比之下,小画的责任便少了许多。妈妈的去世已经让她崩溃了,接连几天她都没怎么吃饭,被一个婶婶接到自己的家里照顾。许颂和刑风都是以朋友的身份出现的,但刑风和我的亲昵,还是让亲戚们大大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母亲出殡的那天,大姐和二姐都回家了。一连几天闹哄哄的场面让我根本无暇多说什么,我和大姐彼此深深对望了一样,然后相视一笑。仅那一眼,我便明白了大姐百感交集的心情。
什么也不用多说,我只想披麻戴孝,端着母亲的灵牌,好好送她一程。这场葬礼办得井井有条,在大是大非的礼数上,我所做的一切都得到了乡亲们的称赞。可是我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也被无数亲戚们诟病,有些好事的人背地里悄然议论,说大姑娘心硬命硬,像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我的确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黄毛丫头了。在这漫长的七天里,我感觉我的心又强大了许多,我从容地面对整个过程里出现的各种纷争,我对父亲对我的辱骂以及不堪入耳的脏话表示沉默,我以我长女的身份有条不紊地尽着我应尽的本分,在面对母亲的遗体、为她穿上寿衣的那一刻我也没有丝毫的胆怯。
父亲强言责令不让我参与任何,被大伯和一干亲戚力劝。葬礼之后,我脱掉了孝服,长跪在父亲的床前不起。我明白父亲这一生或许都不会原谅我了,但是,我更明白我作为子女的责任。
我跪了一天一夜,自始至终以相同的姿势跪着,任谁来劝都没有起来。我不想形容跪那么久腿究竟有多酸疼,因为腿有多疼,心就有多疼。
第二天一早,大伯和大姐又来了。大伯见父亲始终面向里面背对着我,来了气,以哥哥的身份骂了父亲一顿。父亲依然不为所动。
大姐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试图扶我起来,我没愿意。大伯感慨了一句:“父女两都是硬骨头,哎!”
一句浅薄的话语却透着我和父亲血浓于水、割也割不断的联系。
父亲终于转过身来,坐起来看着我说:“你走吧!你要是想让我多活几年,从今以后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从把母亲的灵柩扶回老家、从我踏进家门口的那一刹那,他就暴跳如雷地喊出了这些话。此后,在举办葬礼的七天里,他每一次看到我都这样说。一次是气话,两次是恨,三次,四次,五次……我想一定是发自内心的憎恶吧!
我依然跪在地上,腿仿佛断了一样完全没有知觉了,我缓缓地说:“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了。今天,我给您磕三个响头。第一个响头,我祝您身体健康福寿延年;第二个响头,我谢您十八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第三个响头,成全您的心愿,不再做您的女儿,只希望您能少动怒多注意身体。爸,我谢谢您和妈妈给了我生命,请原谅我的不孝,也请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我欠您的一切,我用我的后半生好好偿还。父亲,保重!”
我以老家最隆重的大礼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一声,两声,三声,把水泥地磕得砰砰作响。三个响头磕完,我的额头渗出了血,我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泪,我伸手拂去血和泪,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体力不支再度倒了下去。
大伯再一次重重地叹了一声气,大姐被我的话说得泪流不止,蹲下来把我从地上扶起我。我深深地望了一眼父亲,见他脸上依然是一脸的寒冰如铁,我的心一下狠狠坠到了谷底。
大姐扶着我走出了父亲的房门,大伯还留在房间里,大概是想力劝一下父亲。我抬头望了一眼客厅墙上母亲的遗像,看着站在大门口面面相觑的小画和许颂,轻轻地说:“小画,以后爸爸,就麻烦你照顾你了。”
小画这些天来和父亲一样对我态度尤其恶劣,一直以来她和爸妈都亲,不像我,和爸妈都很疏离。我特别理解她心里对我的恨,作为一个姐姐,我也的确没什么能让她骄傲。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望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大姐扶着我跨过门槛,小画和许颂自动退让到了一边。她并没有挽留我,并没有。
我的腿锥心地疼,每走一步都仿佛要倒下。大姐于是果断地把我背了起来,刚背到背上,就忍不住哽咽着说了一句:“这才一年多,你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我听得难受啊。我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我待了十多年的家,门前的每一个石墩、房屋上的每一片砖瓦、墙上的每一块方砖都将永远在我的记忆里定格,父亲不认我了,我再也不是这个家的人了。这一种孤独,寒彻骨。
“别想太多,你爸只是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大姐吃力地背着我,咬牙说道。
“姐,你别背了,把我放下来吧。”我挣扎着要下来。
“没事的,你这么轻,我背得动。我先被你去奶奶家,奶奶一直在家哭呢。”大姐说道。
浓浓的血缘情,只有在家乡才能感觉那样深。姐姐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奶奶家里走去,奶奶满头白发坐在老房子的门口,正拿着手绢不停地揩着眼泪。
“奶奶,我带矮矮过来了!”大姐老远就喊道。
奶奶颤颤巍巍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嘴里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
说不清的沉重,数不尽的沧桑。我和奶奶紧紧抱在了一起,明明我只离开了一年多,可在这个老人的心里,我却仿佛离开了一个世纪一般。
我忍不住对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把身上仅剩下的一千块钱塞给了奶奶,奶奶说什么也不要,最后我只能跪在她面前,我说:“奶奶你收下吧,你不收下,我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我没忍心告诉奶奶父亲要和我一刀两断的事实,我和大姐在奶奶家吃了一顿饱含着无数眼泪的饭。奶奶的泪,大姐的泪,我的泪,每一滴眼泪都格外地沉重。
临别在即,当我和大姐从奶奶家走出的那一刻,这个老人却像是早已洞知一切地喊出了这一辈子她说过的最煽情的一句话:“矮矮,一定要回来啊!奶奶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