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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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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茴是被青青草原叽叽喳喳吵醒的,她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慢吞吞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眼睛迷迷蒙蒙地虚看着前方,“怎么了?”

    青青草原嘘了一声, “你听。”

    这小佛堂连着裴朱氏的卧房不远, 里面的声响有些大, 隐约能听见些说话声。

    宁茴竖起耳朵,瓷器碎裂的声音砰的钻入耳中, 还夹杂着愤愤之声,听音色应该是裴朱氏。

    裴都的婚事就在这几天, 哪怕再不喜欢柳芳泗这个儿媳,裴朱氏这个做娘的也只能堵着心费心费力地操劳,忙前忙后的不说还要抽空教导裴昕,每日忙个不停。

    今日好不容易空了下来,一回屋子显国公就在里头等着她了。

    显国公没有实缺,担着个虚名潇洒自在,最近因为莲姨娘他略收敛了心思,只是时间一长又觉得有些乏味了, 出门一趟英雄救美又带了个姑娘回来说是要做贴身丫鬟使, 特意带过来给裴朱氏这个当家夫人过过眼走个明路。

    那姑娘正是十六七的好年纪好颜色, 穿着一身粉色绣花襦裙站在显国公身边尽显袅娜娇羞, 看的裴朱氏这些日子本就发堵的心越发难受了, 手一颤, 端着的茶杯就这么砸在了地上。

    “老爷你是存了心来给我添堵的是不是?”裴朱氏都快气笑了, 隔三差五就带个女人回来,他那屋子里伺候的都快挤不下了,说是当侍女使,使着使着到头还不是全使到床上去了!

    “朱氏。”显国公坐在桌边的圆凳上,端的是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儒雅,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我已经很克制了。”

    食色性也,他要是不克制,府里的女人至少还得翻几番,她怕是早就被气死了。

    裴朱氏呵了一声,“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老爷你了?”

    显国公曲着手指敲了敲桌子,面色平淡,“那倒也不必,你以后少在我耳边说些不中听的话也就是了。”

    他说话一向不疾不徐,情绪也少有大的起伏。

    就是这样,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她说的话她做的事在他眼里就跟砂砾尘埃一样不起眼,清风过境一般在他心头留不下丁点儿痕迹,她端庄贤淑也好,她撒泼胡闹也罢,她甚至怀疑如果有一天她扯着白绫当着他的面悬梁自尽,他也只是这么淡淡地看她一眼。

    裴朱氏盯紧了他,突然有些泄气,她扶着桌沿,自嘲地扯着嘴笑了笑。

    显国公皱了皱眉,不明白她干什么做出这样奇怪的表情来,摇了摇头起身拉着身边的人大步往外走,“我还有事,就这样吧。”

    房门被人拉开,携着桂香的凉风从外头吹进来,裴朱氏头埋在臂弯里,手里的珠串掉落在地上,晶莹剔透的珠子像是落在地毯绣花上的晨露,她惶惶怔怔,视线里的锦图渐渐变的模糊。

    “夫人?夫人?”桐叶将地上的珠串捡了起来,用着手帕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轻唤了两声。

    趴在桌子上的人半天都没有动静,久到桐叶以为人睡着了,她才缓缓直起了腰身。

    桐叶将手里的东西又递近了些,裴朱氏没有接,瞳孔涣散,虚看着前方,发髻上斜插的发簪上缀着的葡萄状缠丝玛瑙坠子轻摇不止,桐叶转身就要将珠串收起来,隐约听见她轻声呢喃了一句,“佛说,自作孽不可活。”

    桐叶侧身回看了一眼,疑惑不解地走去了旁边的案几。

    裴朱氏满心凄凄,撑着身子转去小佛堂。

    宁茴连忙端正了身子捧着佛经,叫了声母亲。

    裴朱氏恍若未见,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盯着供奉的菩萨。

    宁茴的听力不错,再加上还有个青青草原,她把刚才裴朱氏和显国公的谈话听了个十足十。

    显国公这人说他不尊重嫡妻吧,府中大小事他都全权交到了裴朱氏手里从不过问,甚至有什么事也会亲自过来给裴朱氏说一声,你说他尊重嫡妻吧,姑娘一个接一个往府里带,外头还藏了不少红颜知己,一个月都不一定会给个面子在裴朱氏的正院儿里歇上一回,几个姨娘变着花样在背地里笑人。

    更甚者后来裴朱氏死了,还没过头七就把外头女人生的孩子抱了回来披麻戴孝,要两个孩子跪在灵堂冲着棺材里的人喊母亲,女主是怒不可遏,要不是裴都拦着,真是恨不得要他当场去世一道随裴朱氏下去才好。

    这事儿一度传为笑谈,各家私下里都笑话说显国公夫妻恩爱,鹣鲽情深,这是一心想要把人给气活过来再续前缘。

    想到这儿宁茴落在佛经上的指尖微顿,若非今天这一出她都差点儿忘了,裴朱氏在小说开头没多久就病逝了,没了裴朱氏的庇护,裴昕才慢慢自立成熟,在两个恶嫂子和几个庶妹的夹击下顽强拼搏。

    算算时间裴朱氏之死应该就是裴都和柳芳泗婚后不久,具体哪个点儿倒是记不大清了。

    “青青草原,你记得吗?”

    青青草原睡在自己的小窝里,摇了摇黑白色的大脑袋,“不记得了。”这些东西它一向是看过就忘的,能记得大体情节已经实属不易了,至于那些小细节它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

    “不过,她现在看起来身体还不错。”

    宁茴侧头看了她一眼,身边的人长睫轻颤,却是沁出了泪来,顺着容色寡淡的面颊凝在下颌,颤落在大袖衫的荷叶绣纹上,洇湿了点点,颜色稍深了些,细细瞧去在素淡的衣袖上便有了些隐晦的相差。

    “你回自己院子去吧。”裴朱氏突地开口,声音低弱嘶哑。

    她说了一句又一心一眼盯着佛像去了,宁茴和这个名义上的婆婆不熟,听她这样说自然是应好,若非裴老夫人特地叫榕春送她过来,她也不想干待在这儿的。

    宁茴收好佛经放回到香案上,她走至小佛堂门口,罗裙下方抬一脚就听见里头又传来声音。

    “明日也不必再来,心中有佛,在哪儿都成。”

    宁茴道了声好,拎着裙摆就出去了。

    里间没了人,裴朱氏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苦笑不止。

    宁茴刚踏出正院儿的门就碰见了马上就要当新郎官的裴都,他穿着一身烟青色的交襟长袍,身子挺拔如松如竹,面如冠玉举止和雅,引得院子里的小丫头们频频注目,就连候在外头的正院儿大丫鬟之一的桐枝面上也微泛了红,笑意盈盈地问好。

    裴都为避免尴尬和流言,在府里一向是避着宁茴走,今日正面迎上倒是这一两个月以来的头一遭。

    “大嫂。”裴都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柔,一入耳中便能轻而易举地撩动心弦拨弄人心。

    青丹青苗一听见他的声音瞬间紧绷着身子,不约而同地严阵以待,待到宁茴点了点头走远了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宁茴前脚走,裴昕后脚就出来了,她从石阶上跳落下来,亲昵地挽着裴都的胳膊,“哥,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裴都点了点她的额头,眸子含着笑,从小厮手里接了画轴来,“这不是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还没进屋裴昕便欢欢喜喜地将画打开了瞧,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女画师班荟的寒寺夜行图,老庙枯枝,夜凉如水,木门声响,鸟雀惊飞,处处都透叫人心惊的细腻。

    裴昕叫橘杏将画挂在了屋里,她看着端着茶水举止优雅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兄长,凑到边儿上问道:“哥哥在想什么?”

    裴都心中叹气,面上却是不显,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这般态度落在裴昕眼里只觉敷衍,不大高兴道:“还没成亲呢就和妹妹生分了,这等有了媳妇儿,怕是得把我丢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去了。”

    “胡说什么呢?”裴都有些头疼地瞪了她一眼,“多大的人了?”

    裴昕撅了撅嘴,“再长大些也还是你妹妹。”

    裴都心知随着婚期临近裴昕心里越发不痛快,他这个妹妹被母亲护的太好,性子骄纵过了头,有些小聪明尽干胡事,虽然不至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迫人命的事儿来,但有时候难免脑子发热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举动。

    他和柳芳泗注定要一起过完后半辈子,也不想因为以前的作为阻碍情分,更不想未来夹在妻子妹妹中间左右为难,他抿了抿嘴,和裴昕说了好些安抚的话。

    裴昕最喜欢这个哥哥,他说什么她便听着,末了两人一起去见裴朱氏,绕过去正堂却被桐枝拦在了门口,桐枝笑道:“夫人正和管事家的娘子说话呢,二公子和小姐还是过些时候再来吧。”

    裴昕没想到裴朱氏有一天会叫人将他们堵在外面,皱眉道:“是有什么事儿?”

    “奴婢也不知晓。”桐枝笑着回道。

    裴昕和裴都两人对看一眼又原路返回,桐枝站在门口听到里头裴朱氏哑着嗓子的惊呼声面不改色。

    裴朱氏扶着桌沿的身子有些不稳,接二连三的事情叫她如今心潮翻涌的厉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管事家的娘子被她的惊声吓了一跳,疑惑地偷瞥了她一眼,低声回道:“世子派人往秦州去了,夫人一直叫我留意着,这前头马刚走就过来禀报了。”

    裴朱氏闻言跌坐在地,满脸木然,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秦州秦州,他终究还是查到了。”夜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日日佛堂香案,这一天最终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