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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娆睁开眼睛时,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墙角的宫灯光芒柔和明亮,阿娆顿时生出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才人,您醒了。”连枝轻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她关切的道:“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娆坐起身,下意识的摇摇头。
昏睡前的记忆涌入了脑海中, 是太子哄着她离开宫中——她自诩会摆弄些药,没想到竟中了太子那并不高明的招数。
见阿娆没有说话, 连枝以为她还在生气, 想起太子的嘱托,忙小心翼翼的劝道:“才人,您多少用些晚膳?小郡王在王爷院中, 奴婢让人接回来?”
就知道搬出父王和儿子来压她,连枝的话音才落, 阿娆便猜出是太子怕她恼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过去罢。”阿娆没有要计较的意思,神色自然道:“帮我换件衣裳。”
连枝松了口气, 扶着阿娆下了床。药劲儿才过,阿娆还是觉得身子有些软, 也就任由连枝帮忙。
这里应该就是在京中的云南王府了。
方才刚醒时,她看着房间虽是陌生, 却有种莫名的熟悉。当她看在妆镜台前坐下时, 忽然福至心灵。
房中的布置跟在云南时别无二致, 除了大件的家具外, 她的妆镜台、上面摆着的首饰匣子、多宝格上摆着的瓷器,都是从她曾经的院子里搬过来的!
阿娆手指颤抖的打开眼前的紫檀木雕缠枝莲纹匣子,里头放着一套精致的赤金珍珠头面。
她还记得父王得了一匣子极好的珍珠,因正合她的名字,全都用来给她打首饰了。从十岁时用到的几件小发簪,到面前这套有近二十件的整套头面。
父王那时牵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说这是给珠儿以后陪嫁用的。
阿娆蓦地红了眼眶。
“就用这一套。”她不想让人看出异样来,很快调整好情绪,让连枝帮她梳妆。
换好了一套家常衣裙后,阿娆由连枝陪着往父王的院子走去。
她发现连枝对王府并不陌生,还能给她讲解各个院落。回廊上挂着琉璃宫灯,在冬夜中格外温暖明亮,迎面有丫鬟走来时,会恭敬的上前行礼,没有丝毫异色。
太子并不是临时起意,显然是早就和父王商量过。
还未等进到里屋,阿娆便听到屋里传来父王的笑声,还有呦呦高兴时咿咿呀呀的声音。
早有人撩了帘子进来,笑道:“郡主来了。”
阿娆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父王和儿子上,一时没有察觉到这称呼有何不对。
直到房中服侍的人纷纷行礼,口中称郡主,阿娆才愣了一下。
“珠儿来了。”慕靖渊怀中抱着外孙舍不得撒手,对阿娆笑道:“一会儿就在这儿用晚饭罢。”
房中除了呦呦的乳母,余下的人便都是云南王府服侍的。虽说王府的一切都在父王的掌握中,可这事是极为机密之事,父王不该如此疏忽才是……
阿娆顿了顿,“父王”二字梗在喉咙中。
呦呦见到自己娘亲,舒舒服服的靠在外公怀中,朝着娘亲挥舞着白白嫩嫩的小手。阿娆只得暂且掩去心中的惊愕和不解,笑着走到了父王身边。
平日里冷峻严肃的父王待呦呦简直用了十二分耐心,哪怕呦呦在他衣领边留下口水印子、发鬓被呦呦的小手揪出碎发来,他仍是笑呵呵的,不以为意。
一时奶娘把呦呦抱走喂奶,丫鬟们也鱼贯而入把晚饭端上来,很快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这些菜全都是她曾经最爱吃的,见这色泽香味,只怕是父王把王府的厨子都带了过来。
等到房中只剩父女二人时,阿娆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父王,您让她们称呼女儿为郡主……”她本想说不妥,可想到父王的自责和难过,她怕伤了父王的心,便住了声。
“你觉得不合适,对罢?”慕靖渊看着女儿温和道。
她从来都是如此,虽是自己偏爱她,却从未任性妄为,反而是最懂得顾全大局的孩子。
“可能太子还没告诉你。”想到周承庭那点子小心思,慕靖渊嗤之以鼻的同时,却也觉得珠儿没有看错人。“他想让你以云南王府郡主的身份,再回到宫中。”
阿娆满面愕然,忙道:“父王,这绝不可以!”
慕靖渊微微一笑,示意女儿稍安勿躁。“珠儿,别着急。不是让你以慕明珠的身份,而是以姜娆的身份。”
阿娆被父王的话弄得糊涂起来。
“因姜娆酷似明珠郡主,故此本王要认她为义女,仍旧请封郡主,以解思女之苦。”哪怕女儿就好端端的在自己眼前站着,慕靖渊仍不愿说出“死”字。知道女儿要为太子名声考虑,又多加了一句:“太子也是这个意思。”
难怪大家都神色自然的称呼她为郡主!到底是何时太子和父王商量好的?
“往后京中这间王府,就作为你的陪嫁。”慕靖渊轻描淡写道:“等各类册子整理好后,父王让人给你送过去。府中服侍的人,父王会替你安排好,他们就留在京中由你差遣。”
阿娆下意识的想要婉拒,慕靖渊的态度却很坚决。
他相信此时此刻太子待珠儿的真心,但以后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准?他要尽最大的可能,护得珠儿周全。
“宫中的事你不用担心。”他适时的转移了话题,道:“这盘棋已经下到了最后,每一枚棋子都恰如其分的待在自己的位置。”
阿娆微微笑了笑,轻声应了。
她相信太子。
***
人在风云变幻时都觉得自己是执子之人,殊不知绝大多数时自己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眼下宫中这盘棋,周承轩、周承珏俱是以为自己能翻云覆雨,赢则主天下,输则无葬身之地。殊不知到头来,执子之人仍是太子和皇上。
两人使劲浑身解数,却都未能动摇太子的根基,反而让朝中原本中立的人,看清了局势。
尤其是六皇子周承轩及安家涉嫌投敌叛国,由姜知越在早朝时告发他们的数条罪状后,不等周承轩狡辩,人证物证俱在,纵然周钧禹想袒护,却也敌不过由魏国公领头的武将们跪地所请,只得将他们当场收押。
安贵妃也被封宫待罪,一时间风光无两的母子两个,竟迅速的一败涂地。
众人唏嘘之余,看向太子的目光愈发敬畏。
正乾宫中。
“父皇先请。”周承庭在周钧禹对面坐定,谦逊的道。
若是旁人见了定然惊掉下巴,此刻两人还能心平气和的在一处对弈。
周钧禹淡淡的应了一声,执起一枚黑子,动作不轻不重,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捻起白子的周承庭紧随其后,几乎是没有迟疑的落下一子。
殿中安静得可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棋盘上的黑白子渐成胶着之势。一直沉默的周钧禹忽然清了清嗓子,道:“太子预备怎样处置周承珏?”
周承庭从棋盘上把眼睛移开,温声道:“父皇言重了。三皇弟知慕少艾,做了些轻狂事,儿臣怎会真的跟他计较?”
他四两拨千斤的回答并不能让周钧禹满意。
曾经王皇后要选做太子侧妃的娘家侄女王莹,抱着过了周岁生辰的男孩儿到御前哭诉,说是周承珏的骨肉。
如果周承庭追究,周承珏混淆东宫血脉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儿臣的小侄儿尚且年幼,只怕经不起长途颠簸。”周承庭似是没察觉他的不满,从容道:“姑且让三皇弟先留在京中,日后待小侄儿年纪大些,一家人再去就藩。”
换言之,周承珏能安分守己,自然会留他一条生路。如果周承珏仍旧有不臣之心,王莹的儿子便会继承王位。
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太子的让步了。
周钧禹心中顿时涌起力不从心之感,如今局势已经尽在太子的掌握中。
“安氏和周承轩——”周钧禹提起母子二人时,亦是咬牙切齿。
周承庭体贴道:“父皇消消气。”
真正让周钧禹下定决心舍弃安贵妃母子的并不是朝堂上众臣所请,更不是因为靖北侯的案子,只因周承庭适时的给周钧禹提供了线索,安贵妃母子意图取他性命。
当安贵妃送来的饮食和宁妃命御膳房做的饮食摆在一处,找了太医过来方才察觉每一日的食材竟都相克,甚至从母子二人随身之物里搜出剧毒时,周钧禹的脸色彻底变得铁青。
他们哭诉辩解的话,周钧禹通通听不进去了。
“六皇弟意图弑君造反,比之三皇弟的过错实在是太大了。”周承庭谦和的道:“还请父皇定夺。”
周钧禹闻言,忽然大笑出声,旋即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竟咳出了血——
“太子好谋算!”周钧禹推开了周承庭端过来的温水,厉声道:“你一步步逼着朕亲手替你料理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到头来朕是不是还要谢谢太子宽容大度!”
周承庭微微一笑,面上波澜不惊道:“父皇谬赞。儿臣也替两位皇弟甚是惋惜,走到今日这一步,儿臣着实痛心啊。”
“滚、给朕滚出去!”周钧禹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勃然大怒。
在咳嗽时他不慎将棋盘推到了地上,棋子散落了一地,已经分不出输赢。
若是有人在一定会发现,方才棋盘上的白子分明已经占了上风。
周承庭并不恼,他把手中的白子投了回去,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周钧禹复又叫住了周承庭,自己膝下不仅两个皇子……他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强忍着恨意,对周承庭道:“若朕如你所愿,余下皇子皇女你将如何待之?”
“皇子封王、皇女封长公主。”周承庭毫不迟疑道。
周钧禹并没有释然,眼中的目光更加复杂难言。
他问错了,作为胜利者,周承庭不可能不善待这些皇子皇女——正如当年的自己,立襁褓中的周承庭为太子。
原以为只是权宜之计,可没想到手中的权利,竟还是被他夺了回去。
“在这之前,儿臣还有一事请父皇帮忙。”周承庭也适时提出了条件。
周钧禹嘲讽一笑。
“太子只管提出来便是,朕岂会不答应?”
***
隆安十二年冬,六皇子意反,然上发觉亦晚,龙体恙,恐朝政废,故禅位于太子,移居琼林苑,称太上皇。
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嘉祐。
嘉佑二年,册立宠妾姜氏为后。
因姜氏为云南王义女、亦有郡主尊号,故朝中无人敢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