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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姓谭的喷火兽时不时一抽筋,誓要把办公室变成火焰山节奏中过了下去。
无形的炎炎烈火从盛夏一直烧到了立秋,直到九月份的秋风吹来凉意,才以大道不可逆行之势将那把火压了下去,把广大人民从刀山火海中救了出来。
要挖出田永强死后留下的秘密不可一蹴而就,但没日没夜连轴转了这些天的刑警们再加班可能就要一猝而死,监狱的事情结案之后,谭辉再狂暴也招呼着各位准点下班,整个刑侦队难得的作息规律,一到点,办公室里的人一哄而散,该接孩子的接孩子,该搞对象的搞对象,改孝敬父母的也回家尽孝去了,剩下任非一个既没孩子也没对象,既没老妈、老爸也不想孝敬的,办公室里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换衣服,之前忙惯了,突然放松下来,有点不太适应这样的节奏。
下了班也不知道干什么。
以前下了班是怎么过的?恍恍惚惚,因为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所以也就没有特别的分心去记住。
他换好了衣服脚蹬在桌子边上,想先交个外卖回去正好能吃上,拿着手机却又无所事事地随手翻起了朋友圈。
——他微信里的好友不多,大部分都是十天里有八天能见着的同事和有事叫你捧场没事不联系的同学,剩下一小撮是基本不联系的亲戚,每天聊天记录占用系统内存最核心的原本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从小光屁股长大,现在人在外地做买卖还时刻不忘关注他的各种动向,对他催婚节奏堪比他爸的发小,另一个是这两个月越走越近的杨璐。
曹万年被捕后,“占内存”分组中又多了一个人,就是那天审讯室里跟他怼来怼去的曹万年的闺女,曹晴。
从曹万年被抓开始,省检察院就成立了专项调查小组,进驻东林监狱对狱方的种种进行调查,后续监狱里都被拎出了哪些事儿任非不知道,只是有次跟关洋吃饭,偶尔听他说了两句,说他们人事大调动,原来管着三班四班的王管被调去别的监区了,他现在带着一班二班三班,不止他们这些小管教,就连监狱长也换了人,连着几个监区的监区长也换了,他们十五监区的监区长是从下面升上来的,说任非也认识,就是当时被他们当成疑犯审了半天的穆雪刚。任非当时喝了点酒,咂咂嘴,胳膊支着脑袋吊儿郎当地说那穆副还得谢谢他们,要不是他们最后查了他祖宗十八辈证明了他没有问题,万一留下个污点,这肯定就升不上去了——就像他们队长,特么的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
和关洋见面后不久,梁炎东的减刑申请也批下来了,从无期减到有期15年,杨盛韬跟任非说这个的时候,他先是松了口气的高兴,当初他对梁炎东许的承诺虽然最后不是他办到的,但总也算是殊途同归。但高兴过后又觉得空落落,因为无期减到15年之后就不能再减了,所以也就是说,无论在怎么折腾,梁炎东都必须要在监狱蹲满15年才能出来。
15年,他出来都是个快半百的老头儿了。社会发展的这么快,他一个小老头出来还能适应那时候的社会吗?他所掌握的那些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刑侦技巧还能派上用场吗?法律一直在完善,他还能不能继续给人打官司?如果不能,那么他该怎么养活一个已经不再年富力强的自己?
任非越想越遗憾,觉得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这就是要废了。可是再遗憾,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也无能为力了,除非所有人都跟他一样不相信梁炎东会杀人,除非找到当年的证据能够推翻定论。
但是无论这个“证据”有还是没有,梁炎东自己对此都始终三缄其口,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然后半个月前,曹万年的判决书下来了,果然是死缓。母亲没了,父亲被判成这样,家里没有其他亲戚长辈的曹晴一下子成了实质上的“孤儿”,法庭上看着她爸被人带走一声不吭,回去路上背着人默默掉眼泪的小姑娘倔强地拒绝一切形式的收养帮扶结对子,撑起孤敢的骄傲,一个人撤了家里的灵堂,拉开了窗帘,打开全部的门窗,让光洒进来,让风吹进来,照亮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吹散空气里阴郁的气味儿。
她撤灵堂的那天,任非带着全队的心意过去了,一早猜到小丫头不能要,张口就说:“这是我们队里借你的,等你有钱了不但要还,我们还得受个利息。”
任非作为一个由资深问题儿童成长起来死犟小青年,对付起这类小破孩比他查案子得心应手多了,曹晴虽然那天在审讯室里朝他摔奶瓶儿,但到底念着他让她给老爸打电话劝自首的恩,对他比对他们队里其他人多了几分耐性和礼貌,加上这段时间偶尔照面,任非跟个贼头子似的让她左右没辙却又烦不起来,久而久之,她奈何不得的任非反而成了她最能接受的人。
曹晴不是个矫情的丫头,当下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的收了钱,然后加了任非微信,并当着任非的面堂而皇之的把备注改成了“大魔头”。从那以后,她家下水堵了电路坏了等一系列她死活也搞不定的事情,她都在微信里叫小任警官来帮忙。但这丫头也很有分寸,知道她和任非其实不过就是个萍水相逢的关系,太麻烦人家还打扰人家不好,所以她从来不打电话,有事没事都是微信打字说。
微信好友人少,朋友圈刷新率也就不高,任非随便扒拉了两下,就看见曹晴上午发的一条不知道从哪转来的给我一根鸡毛我就敢与天地斗乾坤的中二味儿鸡汤,下面还配了一张她自己学校的正面照。
——这是经过了心理上的挣扎和调整,终于鼓起勇气去上学了。
任非深感欣慰,因此在她下面评论:加油啊少年,你是最胖的!
他回完越发的觉得心情好,再往下翻翻,就看见早上杨璐发的另一条朋友圈,没有文字,就是分享了一张图,一看就是她拍的自己店里的花,图片上配着五个字:远方和心房。
任非看着照片琢磨着这几个字,品来品去,最终得出“女神就该这么神秘而有味道”的痴汉结论。
他先是给图片点了个赞,准备留言的时候,左思右想十来分钟都没想去跟女神的“远方和心房”想匹配的字眼,于是偃旗息鼓,拿起车钥匙站起来,终于准备从办公室出去了。
说的不行,做还是可以的,这个时间,刚好他可以去帮女神关个店,顺便再约个饭。
任警官从善如流,到花店的时候,杨璐正好在里面关了灯,准备出来拉卷帘门。
一只手先一步握上卷帘门的把手,女人顺着那条手臂看过去,看见任非也没有意外,反而意料之中似的笑了一下,透着狡黠的笑容毫不做作,目光清清润润的,眼神里好似透着亮,看得人放松而舒服,“你来啦。”
她好像早有计较的语气反而让任非诧异,“你知道我会来?”
杨璐当真是水做的血肉,竹化的风骨,无论什么时候见,她永远都是那副柔软又清雅的样子。她笑着放手让任非帮她锁上门,“猜的。按之前的规律,一般当天微信上要是没联系的话,你晚上多半要上我这儿来报道。”
“……”每次见到女神都要自动封内的任警官无法打出牙尖嘴利技能,自己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趁着锁门的功夫飞快转着脑子的任非只能用一个不怎么高明的赞赏打个哈哈,“心这么细,赶明儿改行跟我混吧。”
“不要,”杨璐扬起的眉眼弧度很好看,跟任非认识的时间长了,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她也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工资太低。”
任非被硌了一下,“比你开花店……”
“我这店赚的肯定比你工资多,”杨璐也不问去那儿,很自然地跟着他往任非停车的地方走——早前被贴条之后,任非再来都会把车停在距离这里四五分钟的一家超市停车场里,“不信我可以给你看账本。”
“…………”小任警官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血线快贴地皮了……
杨璐很喜欢看任非这种尴尬中透着点小窘迫急红了脸的样子,看上去就想个未经世事的大男孩,但其实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中对任非的了解而言,她知道任非曾经历过很多这个年纪的人没有经历过的、极其痛苦的事,那些经历不可能不对他造成影响,因此杨璐更加觉得,能像任非这样,任性却干净地活着,是见很难得的事情。
就像任非不会让杨璐知道,他最初被吸引,是因为杨璐身上有某种跟他母亲相似的特质一样,杨璐也不会告诉任非,他的身上有她曾经追求的美好,那美好因为从前的求不得,现在重新看见,才飞蛾扑火般地想靠近。
可是不管为什么,感情原本就是件互看顺眼后各取所需的事情,既然相互吸引,那么就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
舌头暂时打结成结巴的任警官闷头只顾着往停车的地方走,他人高腿长两步迈出去能顶杨璐三四步,很快杨璐微喘着跟他拉开了一段距离,有点跟不上了。好在任非虽然窘的不行,但始终留了根神经放在身后,听见喘息的动静远了,立刻停住脚步回头找人——杨璐就在距离他四五米的马路边上,笑着对他摆摆手,竟然在逞强,“没事,我追的上你。”
任非看着喘得脸都红了女人挑挑眉,突然间开启了智慧之门,突然计从心起,顺坡下驴就道:“反正杨老板作为一个个体私营业主,钱袋子赚得满满的,底气也打得满满的,不如今天干脆接济下穷人,带我等劳苦大众去吃好地方开荤吃个肉,作为回报,在下今天再也不离开您周围超过三步远,专心侍奉鞍前马后,杨老板您意下如何啊?”
这段话的调调十句里得有八句是小时候电视剧看多了学来的,他很少跟他女神贫,好容易今天找着了突破点,抑扬顿挫新鲜的很,逗的杨璐站在路边上就乐。
乐的时候,也忘了这是个什么地界,眼看着身后一辆黑色轿车为了抢信号,轰着油门咆哮着就冲了过来,可能速度太快失了准头导致驾驶员方向盘歪了半寸,紧接着那车就跟个猛兽似的,张开血盆大口奔着杨璐就过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任非连一句“小心”都没来得及喊,他下意识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两腿跨出能够参加110米栏的步伐,在间不容发的一瞬万分凶险地扯着虽然意识到发生什么、却还没反应过来改怎么做的杨璐,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
杨路撞上他胸口之际,打歪了方向盘的黑车又擦过他们在公路的另一侧打了个滑,险象环生地在路面画了个“S”后,才堪堪地稳住自己,咆哮着走远了……
任非惊魂未定地盯着杨璐,“你没事吧?看什么呢?”
他晃了晃怀里的女人,生死一瞬的时候竟然也没顾上女神扎进他怀里这历史性的时刻,只是觉得杨璐的眼神始终盯着那车开远的方向,突然犯了职业敏感,“怎么了?”
杨璐收回目光,惊魂未定地摇摇头。而他的目光追上已经跑出去老远的那辆车,他眯紧眼睛皱着眉,瞳孔都快要缩成针眼儿了,才勉强看清那车尾号第二位好像是个“0”,最后一位如果不是“B”,那么就是最后两位的号码是“1”和“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