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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杨广那副理直气壮的嘴脸,徐乐心中既觉得好气又有些觉得可怜。身为帝王本不该是这般模样,杨广当日能取代杨勇成为天子,又能执掌天下多年,自然不会不知道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只能说是天数。所谓大隋气数已尽,并非神棍巫师借鬼神为凭信口妄语,而是自皇帝种种倒行逆施以及天下乱象所得结论,若
是有人能看到此刻杨广的模样以及言语,就更会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徐乐算不上博学之士,不过跟随阿爷学武艺兵法之余,也曾听徐敢讲过前朝兴衰旧事。在徐乐看来杨广此时的心思行止,和那些亡国之君毫无分别。不但没有应对手段,也失去了应对胆魄,在生死难关面前不想办法化解,而是以美酒佳肴自娱,说穿了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在生死关头不想着保护妻小也不想着自救,
乃至连拼命死斗都不愿意,只想着穷尽享乐,再就是盼望老天保佑自己逢凶化吉。这等人还能有什么作为?之前徐乐听阿爷讲起那些朝代衰亡时,心中亦有疑虑。那些亡国之君哪怕即位之初少不更事或是行事荒唐闹得天怒人怨,但总归是一国之君,手中既有兵权,身边亦有亲
信大臣辅弼。若是能迷途知返,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可是那些人到了败亡之时,大多表现得孱弱无能,很快便失去江山。直到眼见杨广这副模样,徐乐才算找到了答案。那些人想必和杨广一般,在穷途末路之前,自己先丧了志气。身为一国之君不肯设法自救,指望外人自然就是这个下场。徐乐看着眼前的杨广,心中自是鄙夷,却又有些恻隐。倒不是徐乐好心太过,实在是大丈夫恩怨分明,这段时间杨广待自己不薄,自己予以报答也属应当。再说那些骁果军本就横行不法,之前有军法条例约束尚敢胡作
非为,此番倡乱更会加害无辜,江都及周边郡县百姓都难免遭殃。自家便是毁于王仁恭巧取豪夺之下,又怎忍心看到其他百姓无辜被祸?徐乐心中一动顾不得许多,脱口道:“太上皇又何必效此小儿女态?与其想着这是最后一餐,还不如放开手脚大战一场,把这些乱军诛灭,或是让他们不敢再生反心。北地骁果军虽众但是人心不齐,让他们厮杀拼命都不容易,更别说行大逆不道之举,就更不是所有人都能下的决断。只要太上皇带领一支精锐甲骑杀入骁果军中,以天子剑斩
杀首恶,余者必跪地请罪不复为乱。就是不知太上皇有没有这个胆量,又是否有这个本领?”杨广如同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人木在那里半晌无语。徐乐也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杨广,等待其最终的回答。忽然杨广侧头望向徐乐,语气中满是责备之意:“白日里为何
不说?”徐乐并未作答,而是冷眼看着杨广。杨广问出这话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再看徐乐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摇摇头:“朕将你当成了自己的臣子,却忘了你是李家忠良,与我本就是势不两立,自然不该为我出谋划策。况且这一手段朕自己也该想到,却是疏忽了。不过徐乐,若是朕依你所言平息骁果之乱,你回到长安,又如何向李渊
交待?”“某对主公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主公亦知徐某肝胆,又有何需要交待之处?”徐乐态度坚定毫无惧色:“再者说来,此计是否高明非某所能预料,太上皇能否用得成,就更在两可之间。倘若三军已经与太上皇离心,宁愿效忠宇文弟兄也不肯再为大隋卖命,太上皇此举便是送羊入虎口。再者那些军将自己也不肯束手待毙,太上皇想要他们的人
头,少不得要一场厮杀。不知久疏战阵的太上皇,如今是否还有亲自临阵的手段?这一计我家主公可用,太上皇未必可用,徐某纵然白日里说出此计也是无用。”
杨广脸色一变:“朕统率虎贲荡平江南时,你尚未出生,有何面目说朕没有胆量?今日便让你看看,朕的胆量如何!来人啊!”
随着一声吩咐,之前负责输送酒食、菜蔬的内侍便在杨广面前跪倒了一片,杨广吩咐道:“速宣沈光前来见朕。令传旨意,命给使营整队,随朕前往东城校场!”内侍与宫娥很快便退出去,房间内就剩下这几个人。直到这时萧后才开口:“圣人且慢!眼下天色已晚,不合骑马出城。况且骁果兵马众多,其中既有豪杰忠臣,也少不得
有歹人。黑夜之间若有歹人犯驾行刺,又或是不识天子冠盖冒犯圣人又当如何?还是等到天明……”“兵贵神速,不可怠惰!等到天明,只怕就来不及了。”杨广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醉意,但头脑却显得十分清醒,就连决断也是异常果决。他即位之初以雷霆手段颁行政令,
处置朝政便是这般利落。不过自从兵败辽东被困雁门之后,他便越来越怠惰,这种干净利落的劲头已经许久不见。就连前些时推动迁都之事,也不如现在这般干脆。萧后在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按说丈夫如此,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怎得,今晚萧后就是觉得心绪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灾厄即将发生,纵然在皇帝面前强颜欢笑,心中还是七上八下难以释怀。此刻听到杨广要亲往骁果军营夺回兵权,就更觉得忐忑。想要阻拦,却又无从开口。她其实认同徐乐的建议,要想彻底压服骁果挫败这次变乱,最好的手段便是杨广自己走一遭。可是萧后终究只是一妇人,对于士卒心思一无所知,她也无从断定那些人对皇帝的忠心几许,又是否会因为皇帝出现就放弃叛乱
念头。杨二娘眼泪汪汪看着杨广,和母亲的态度也没什么区别。显然并不支持父亲走这一遭,却又不敢开口阻拦。杨广看看两人模样,并未发怒或是责备,反倒是朝妻女一笑:“
你们这是做甚?朕少年戎马久经战阵,知道如何与军汉打交道。再者给使营何等骁勇沈光有何手段,你等并非不知,又何必大惊小怪?你们且在这里饮酒,朕去去就回。”
他转头看向徐乐:“徐乐!你留在此间不要走动,待朕将那几个反贼的首级取回,让你看看朕的胆量比李叔德如何?”
就在杨广志得意满,乃至颇有些兴奋的当口,一名内侍却慌慌张张走进房中,朝杨广禀报道:“圣人大事不好!”
“慌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内侍将头紧紧抵在地毯上,高声禀奏:“沈郎君与给使营皆不知去向!”“一派胡言!”杨广闻言面色一变,抬腿将面前内侍踢了个筋斗,随后伸手摸向腰间想去拔剑,随即醒悟今晚为了吃酒方便,自己身边未曾佩戴兵器。只好用手指着内侍怒
道:“没有朕的旨意,谁敢调动给使营?他们不在迷楼还能在哪?少要多言,速去把人找来!”
“圣人,并非奴婢胡言,给使营真的不知去向!”内侍语声哽咽,“不光是给使营,便是守卫迷楼的殿脚,也全都不见踪迹!”
“怎会如此?”这下便是萧后都变得面色发白,一把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掐得杨二娘花容失色却又不敢挣扎。萧后急忙问道:“如今护卫迷楼的乃是哪一路兵马?”
“没有兵马……奴婢等人四处寻找,根本找不到护卫甲卒。宫中禁卫如今只剩当值内宿还有武监,余者都没了踪迹。”徐乐的眉峰一挑,心中已知情况不妙。就在此时,却见杨广的身形晃了两晃,就在徐乐以为其承受不住即将跌倒,考虑是否搀扶其一把的当口,又见杨广勉强站稳身形,
随后仰天大笑,笑声极大,可是听上去惨绝人寰,全无半点欢喜之意。
“哈哈哈!不见踪迹!好个不见踪迹!宇文化及,朕还是小看了你!”他用手指向那名内侍:“传朕的旨意,命内宿卫守卫宫墙,武监取披挂持弓弩准备厮杀!再传旨意,令右翊卫、右屯卫勤王!传蜀王、燕王、赵王各率本府家兵前来迷楼见
朕!”在徐乐看来,杨广这一番布置倒也算得上妥当,尤其突逢变故,还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也确实有些手段。只不过正如杨广之前所说,兵贵神速。如今既已失了先机,这些布置再好,只怕也没了用武之地。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杨广这些布置多半是白费力气,除了当值内宿和武监之外,这位皇帝陛下怕是再难调动任何一支兵马。迷楼的内宿
卫兵力极少,不管再如何能战,都不足以守城迎敌。至于武监就更不必说,人数太少不足以称为兵马。
沈光对杨广忠心耿耿,究竟是谁能把他无声无息地调走?这背后必有阴谋,只是自己对江都所知毕竟有限,一时难以猜测明白。再说就算猜明白,怕是也没了用处。徐乐心中想着,不经意间凭栏远眺,却见远方火光冲天而起。迷楼地势高看得远,从方位判断起火之处应是江都东城方向。这般火势绝不是正常照明或是烤炙食物,而是
有人故意放火。只怕兵变已经发生,放火的多半就是乱军。徐乐倒是不怕兵乱,只是担心韩家兄弟的安危。毕竟自己和宇文弟兄结怨甚深,他们既要叛乱只怕不会放过沈光那处宅邸,不知韩家兄弟眼下吉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