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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转明,当太阳努力的从东山后方攀爬升起来时,整个街道的石板地面映照成一片金色,空气中薄薄的白色雾霭开始缓慢的消散。
这种带着盎然生命力的景色让香茅子的内心充满希望。她兴匆匆的拎着篮子回到四鲜楼,先去看看春雨,他依然守在厨房里,很认真和仔细。
顺手还把早餐的粥给熬了。
香茅子端着着一碗粥去看辛茂。
刚一推门进去,还闭着眼睛的辛茂,小鼻子就开始抽动起来!他在空气中嗅啊嗅的,跟个小狗差不多。然后他张开眼睛,“姐,我饿了!”
知道饿就好!
这几天,辛茂发着高烧,压根什么都不吃,连香茅子硬给他灌的米汤,也是喝不下去。而此刻,辛茂嚷着饿了。
春雨熬的粥很见火候,粥底非常浓稠绵软,每一粒都微微裂开,释放着淡淡的香味。
辛茂看见香茅子端了一碗粥回来,知道是他的,就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去喝粥。
香茅子却拦下他,按他在床上,去打了温热水给他把头脸和双手都擦拭了一边,又推开窗户和门,让屋子里一夜的沉气都放出去。这才把碗和调羹递给辛茂。
辛茂大概是饿坏了,三口两口就把一碗粥喝完了,那香甜的粳米粥让他欲罢不能,他眼巴巴的瞅着香茅子,“姐,我还想要!”
香茅子想了想,却没有给他,“你几天没吃东西,不能一下子吃饱。起来活动活动,中午姐给你烙饼,多放油那种!”
最近客人少,而且生病的人又多。陈掌柜对吃食上并不克扣大家,只要不浪费,略微换着方吃,他是支持的。
用陈掌柜的话说,“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吃?下一顿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辛茂听到中午有油饼吃,想了想,就答应了。他在香茅子的帮助下穿好衣服,然后慢慢的趿拉着鞋,推开门向外走去。
香茅子领着辛茂慢慢的挪到厨房,找了个小凳子放在门口外侧,让他坐着。
春雨看到辛茂,惊讶的指着他,“好,好了?!”
香茅子嗯了一声。
春雨特别激动,他走过去,上上下下的看着辛茂,又在他头顶摩梭了半天,“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春雨太开心了!
这说明,香茅子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个清心丸化的水管用啊!镇子里的人,有救了!
“好了,太好了!”春雨开心的念叨着,接着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仙人要是能早几日来就好了,那张老板、许官人、还有盛大郎就都不会死了。”
香茅子知道他是在念叨这些天在客栈内亡故的客人们。
可实际上黄石镇这些贴亡故的人又岂止这些,家家挂孝,户户带丧。香茅子也想,如果仙人的药能早一天被用上,可能还会少死一些人。
“我去跟掌柜的说!”春雨立刻跑出去,留下香茅子看着厨房。
香茅子想了想,就收拾了一盆豆子递给辛茂,让他帮忙剥豆子。她自己则从酱缸里捞了几块咸菜出来,清洗了一番后,准备开始切丝拌香油。
芋头咸菜洗净了,切成细丝;腌制好的青萝卜、白萝卜各捞出来一根,也切成细丝,然后调和到一起,倒上一些香油、撒上大师傅炒好的芝麻,略微搅拌,就拌好了一盆爽口鲜香的小菜。
香茅子就着咸菜喝了两碗粥,正准备去盛第三碗的时候,陈掌柜披头散发的跟着春雨过来了。
显然,春雨刚刚已经把昨晚的事情,还有香茅子转述的事情都跟他说过了。陈掌柜连头都来不及梳,就跑过来查看。
离得老远,陈掌柜就看到坐在院子当中,晒着太阳剥豆子的小辛茂。虽然依然没有什么气力的样子,可这种精神头和状态,那明显是大安了!
陈掌柜三步两步赶到辛茂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又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冰冰凉,带着一点点被太阳晒到后沁出的薄汗。
陈掌柜喃喃道,“居然真的好了,好了啊!老天有眼啊!”
然后,陈掌柜的才转过头看向香茅子,“香茅子,你给辛茂喝的那种水呢?”
香茅子见掌柜的问,连忙指着那个揉面的盆子说,“在这里!”
陈掌柜的把盖子掀开,认真的看了半晌,还闻闻。没有什么异状,经过了半宿,连那种淡淡的青草味道都消失的差不多了,什么都闻不到。
陈掌柜的还是沉吟了一下,拿出两个汤碗,各舀了大半碗出来,“春雨,带上长柄的勺子,我们去客房瞅瞅。”
陈掌柜这是不放心,他要亲自验证一下。
并叮嘱香茅子不要离开厨房,一定要守在这里盯着这盆水,不能出任何意外。
香茅子脆生生的答应了。
四鲜楼还在生病的病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五十余岁的老行商査先生,还有一个是跟着公子出行的小厮金喜。金喜的公子在昨天已经病故了。查先生和金喜的并都已经很重了,出现了便血咳血的状态,如果没有神仙药,恐怕他们捱不到晚上!
走到门口,春雨拦住了陈掌柜,“掌柜的,您就在门外看着也一样,别往里面进了,屋子里腌臜的很。”
陈掌柜的有些不忍,毕竟春雨是要进去给这两个人喂药的,他有些犹豫。春雨知道陈掌柜的心善,就跟他说,“昨晚我和香茅子都喝了那个水,不怕的。您可没喝。等着看吧。”
听了这话,陈掌柜的才作罢。
他看着春雨走到两个病人的房间,捏着鼻子,用小勺子把水给他们都灌了进去,一滴都没有洒落。
客房里很脏,床褥一片狼藉不说,地上放了痰盂,痰盂里有不少客人呕吐之物,气味别提有多糟心了。
春雨也是摒住呼吸才能坚持把水给他们灌完的。
然后春雨端着碗出来。
陈掌柜犹自不放心,“这,这就完了?”
春雨说,“完了啊。没事的掌柜的,等着吧,半天就好了!”
陈掌柜的不放心,还是在客房门前转来转去,后来春雨实在看不下去了,催出掌柜的回去换衣服洗漱,他这才三步两回头的离开了客房。
等到陈掌柜梳洗完毕,换好了衣服,也吃罢了早餐。
就听见阿璋大呼小叫的跑了过来,“掌柜的!掌柜的!醒了!醒了!!!”
陈掌柜的连忙跑到门外,“怎么了?”
阿璋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的!好了!查老伯和金喜小哥都醒了!”
这么快?!
陈掌柜的有点意外,他连忙跟着阿璋去看。
在两个人的客房外面,已经远远的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远的是滞留的客人、近的是酒楼的伙计和帮厨们。
见掌柜的来了,大家都自觉的给他让出一条通路。
陈掌柜的这次走进了病房,只见查先生和金喜都已经清醒过来,虽然神色依然有些萎靡不振,可明显神情是清醒的,而且他们也没有任何发烧和咳血的症状。查老伯的身上本来还有一些肿块在腋下和大腿根部,此刻摸上去,也是平的。
那些重病的症状在片刻之间,竟然全部消失了!
神仙药啊!
不愧是神仙药啊!陈掌柜的在内心狂呼。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陈掌柜的叮嘱阿璋照顾好两个正在康复的客人,给他们擦洗一下,更换被褥,用艾草水擦拭房间之类的。
然后陈掌柜就带着春雨寻了两个干净的空坛子,把剩下的那半盆水都倒在坛子里装好。四鲜楼没了病患,但是黄石镇还有很多,陈掌柜的要把这个拿去给镇长,由他主持进行派药。
在出门之前,陈掌柜的把香茅子找了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条件。
香茅子瞪圆眼睛,不明白什么叫做有没有条件。
陈掌柜的又说,“这个药虽然是仙人给的,但毕竟是你带回来的。要这么白拿出来给大家,难道你就不觉得有些吃亏?”
香茅子这才明白,陈掌柜在暗示她可以要一些钱。
香茅子没钱,也缺钱。可她小小的身体里,却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掌柜的。仙人给我药丸的时候,可没问我有没有钱呢?另外掌柜的您收留我们姐弟两个的时候,也没问我要不要钱呢?虽然最开始咱们说好了是以工代赈,可后来封了镇子,没了活计,我弟弟还病了。您也没有把我们往外撵啊。”
香茅子笑着说,“要什么钱?要买命的钱吗?穷人就不给,富人就多给些?!不,我没有什么条件,只一条,生病的人都能得到一碗就够了!”
陈掌柜的是个善良却有原则的人,听了香茅子这番话,不由拍掌,“好闺女!我要有个儿子,必定要他娶了你。今日事忙,我先去找镇长说这事,等回头,再好好谢你!”
病情不等人,陈掌柜的领着二柱子、春雨等人,挑着两大坛子水去镇长家了。
这个时候,家家都有病人,镇长家也不例外。听到陈掌柜的说法,镇长立刻让人取水去喂病人。和四鲜楼一样,只三炷香的功夫,病人就转危为安,清醒了过来。
这药,真的有用!
镇长大喜,问陈掌柜要怎么用这个药。
陈掌柜的没有隐瞒,直接说了香茅子去找药的过程,并说了她的要求:不取分文,唯病先得。
这个条件简单,镇长也同意。两个人一合计,立刻在镇子的大祠堂里敲起了集合钟。
“咚!咚!咚!”有节奏的集合钟一下接着一下。
这是黄石镇的约定,当发生大事、急事的时候,族长耆老和镇长有资格敲起集合钟召集大伙,听到的人需要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前往大祠堂门前空地集合。
在黄石镇的历史上,总共也没有敲过几次集合钟,上一次还是一百五十年前,黄石镇出了一个被仙人收为弟子的镇民,这才敲了集合钟。
这次,是有什么事?!
听到集合钟的镇民纷纷走到屋外,相互张望着。
见都不知道,就连忙往大祠堂走,家中有病人无法出去的,也摆脱邻居帮忙去看一下回来告知自己。
等到一百零八下集合钟敲完,大祠堂前的空地上,稀稀拉拉聚集了上百人了。镇长扯着脖子大喊,“黄石镇,有救了!四鲜楼陈掌柜家的小伙计香茅子,出去给她弟弟找药的时候遇到了仙人。她苦苦哀求仙人救助我们,仙人怜悯我们,赐下仙药。这是真正的仙药,药到病除啊!我家根宝已经好了!让根宝上来给大家看看。”
镇长一挥手,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走了上来,脚步还有些软,可明显已经是痊愈了模样。根宝是镇长家的长房独孙,这些天他每天两次的喝黄仙祝给的符水,也没好,还是一天天病重。这让很多观望状态的镇民非常的绝望!
可现在,根宝居然好了,能自己走路,精神也很健旺。
一时间,大家轰然的开始相互聊了起来,讨论仙人赐药的事情。
秩序都有些失控了。
镇长连连敲桌子,好半天,围观的镇民才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安静下来。
“安静,安静!这些天,大家都苦了啊!谁家没有病人?谁家没死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可现在,我们有救了!香茅子她求来了仙药,管用!药到病除!这,就把仙药分给大家,咱们黄石镇有救了,香茅子,她是咱们黄石镇的大恩人!”镇长高声说。
“药够不够?”
“怎么分啊?我家老人快不行了!”
“这得要多少钱?我们能买得起吗?”
镇民们高嚷着问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镇长用手势止住大家的提问,“不要钱!香茅子说了,神仙给的药是给黄石镇的,她不能要钱。但是她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镇长继续说,“唯一的条件,就是要先给镇上的病人服用,病患优先!”
轰,大家又是一番讨论,对于这点,大家倒没有任何意见。
“病人优先怎么算,我家病人快死了,能不能先给我们?”
“我家孩子已经拉血了!”
“我婆婆已经咯血了三天了!”
又是一番吵闹。
镇长最后高喊,“药肯定够!大家不要吵,赶紧回家,家中有病人的在门口挂上红布条。我会同时安排十余个人手带着药去分发,只要确认家里有病人的,就会留给一杯药!现在,赶紧回家!派药队一炷香后就开始派药了!!!”
家里有病人的,赶着回去报信的都没心思停留了,一窝蜂的往外跑。赶紧回家挂红布条要紧。
随着群众的四散,镇长安排了十队人手,每队3个人,都带着竹哨子和一罐子药水。划分了不同的区域进行派药。
遇到强要的,遇到派完的,遇到斗殴争夺的,立刻吹哨。后续20人的执法小队就在中央大街来回巡逻。
黄石镇在镇长的统筹下,有序的推动着派药除疫的大行动。
轰轰烈烈的人声四处鼎沸,多日如死人一般沉寂绝望的黄石镇,在这一瞬,活了过来!
镇外的府兵们也听到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在干什么,一大早的又是敲钟,又是叫嚷的?”
“管他们的呢,只要不冲出来,就不关咱们的事情。”
“哎,你说,里面别是又死人了吧?”
“呸!这世道,哪天不死人呢。”
而黄石镇,派药小队开始出发了,他们一股股的,如生机一般毫无死角的深入到每一户,每一家中。
黄石镇,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