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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忠的身影消失在地面上,原本庞大的商队也跟着消失了,只余下连小君连小蔷两人一车。
连小蔷直到此时才靠在车驾上,擦了擦一头一身的汗。
“我算是明白了。”他喃喃道,“每次我以为已经遇到天下最匪夷所思的事的时候,下一次总会有更吓人的。”
现在回想,当初去跟叛军张庆买粮、去跟马江买扬州城,甚至堂而皇之去剑南道复仇,还算什么啊。
带着叛军头子安德忠以及数千叛军,从淮南道大摇大摆而过,然后送去太原府让其父子团聚......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事吗?就不说是不是人敢做的事了.....
连小蔷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对这件事他好像没什么想法了,唯一的念头是,下一次会是什么事?
连小君还会做什么?还会卖买什么?天下吗?
天下,他的眼神聚集了一些,好像是.....未了曾和连小君说过什么?做一个名为天下的生意什么的?
他撑着身子视线寻找连小君,先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看到连小君正打开一封信.....
“这个,不是安德忠送给夫人的?”连小蔷忘了自己要问什么,跳起来瞪眼又压低声音,“你怎么打开了?”
连小君道:“夫人给安德忠的信都让我看了啊。”
“那是为了让你了解情况。”连小蔷道,神情有些畏惧,安德忠很可怕,那个敢跟安德忠往来的女人岂不是更可怕,“她又没有说让你看安德忠的回信。”
“我如果说要看,夫人会让我看的。”连小君道,“我看也是为了得知生意做得怎么样。”
算了,反正只要连小君要做的事,他说话又有什么用,连小蔷踮着脚探头,那,安德忠写了什么?
连小君笑:“他感谢楚国夫人告诉他父亲生病的事,又追忆了一下当初两人的相识,感叹了一下如今天下的混乱和艰难。”
真是服了这些人,不,这些鬼了,明明是恶鬼,还非要说人话,连小蔷失笑,这天下的混乱和艰难不正是他们父子搞出来的吗?
“他难不成还要细论一番朝堂和朝官荒唐?他们父子是正义之举?”
连小君笑道:“那倒没有,安德忠不是个蠢人,不会说这些没用的话,他啊,直接给了楚国夫人一个许诺。”
什么承诺?连小蔷好奇。
“他说,待他得了天下。”连小君将信折腾放进袖口,一笑,“楚国夫人依旧是楚国夫人。”
......
......
安德忠停下让马匹略作歇息的时候,也回头看了眼,连小君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这边的城池也笼罩在暮色中。
四周的人和马也变的雾蒙蒙,除了马匹的喘气别无他声,安静的令人压抑,就像暴风雨来之前的阴云。
他们的确不像商人,也不像一般的随从,他们马匹上衣服里都藏着兵器,他们的身上都带着血腥气,没想到真的从淮南道境内走过来了,畅通无阻。
一路上难免经过城池,看着路上涌涌的人群,巡查的兵马,对于他们来说,就像一块摆到面前血淋淋的肉,真想上去咬一口,然后热闹的人群四处逃散,兵马厮杀,明媚的春日遍地鲜血死尸......想到这场面就让他们热血沸腾,太刺激了。
虽然安德忠也不时的这样想,但他到底还保持着清醒,第一动手没这么容易,图一时快意没什么意义,二来,始终警惕这是陷阱.....
“大公子,现在看来,这楚国夫人可信啊。”副将低声道。
他们已经走过淮南道,离开了楚国夫人掌控的地方了,只要过了前方的河南道......河南道这边甚至可以忽略不计,那里的兵马就是摆个样子,现在可以说太原府河东道就在眼前了。
“说我们是叛军。”另一个副将低声嗤笑,“这些卫军哪个都是黑心,都是为了自己。”
安德忠道:“不为己还能为谁?人之常情。不过楚国夫人这个女人奸诈又疯狂,现在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他看向前方渐渐被夜色笼罩大地。
“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楚国夫人反而更好动手,她不肯离开京城,把那皇帝的官都抓起来了,这时候要是京城外闹点动静,立个功,震慑那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副将们点点头,尽管他们已经过了淮南道,但这件事还是匪夷所思疑云重重。
“大公子。”有副将问出心中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安德忠啐了口,咬牙看着前方的夜色:“自然是因为,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就关系到我们极大的利益。”
他心里狠狠的骂了安庆忠,封了郑王还不知足,还想当皇帝,真把他这个大哥当死人了!
如果安康山病死,或者不管怎么死,死了留下的八万多兵马被安庆忠抢占,那他就真的只能当个死人了!
安德忠心里火燎,问其他兵马消息,他当然不可能只带了几千兵马,然后将性命都系在连小君身上,得知太原府的事后,除了他从淮南道这里走,其他地方,从江南道甚至从东南道,他也安排了人马潜行。
副将们询问了斥候,暂时没有接到消息。
路途远兵马少,估计走的很不顺利,安德忠也管不了了,他只要能保证自己带着的这些人顺利的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太原府就是成功了。
“拔营。”
一声令下,夜色浮动,人马像浓墨一般在大地上铺开。
......
......
盛春的夜空星星点点,河北道境内浓黑的大地上也不时的冒出点点星火。
刀箭乱飞,堡寨上燃起火光,其上不断有人掉下来,或者带着火,或者被人一刀砍中,惨叫声撞击在地面上砰砰的闷声,惨叫声或者更加惨烈,或者瞬时消失。
呜呜呜的退兵号角响起,地面上一群群人像潮水般退去,堡寨里门打开,一群群兵马冲了出来,火把照亮了地上散落的尸首。
这些尸首都没有兵袍,看起来像普通的民众,但散落的兵器可不是民众能拥有的。
“大人,这是史朝军旗。”
“这些人里面穿着兵袍呢。”
随着搜查不断的有声音汇报,为首的将官面色沉沉,一挥手:“史贼竟然出了建安州!追!”
一队队振武军携带火光在四周散开搜查追击。
没有火光的夜色里一群人狂奔,跃入丘陵起伏的沟壑里。
天光大亮的时候,沟壑里野草摇动,响起几声鸟鸣,待远处也有几声鸟鸣传来,藏在乱草下的一群群人才探出身来。
乱草裹在头上身上,投下的阴影将他们的面容遮挡,有人喝水有人吃干粮有人则呸呸的往外吐血水....咒骂声也杂乱的响起“这该死的振武军!”“骂错了,应该叫鸦军!”。
十几人拥簇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沟壑上俯瞰,恍惚这条沟壑绵延多长,其内晃动掩藏的人马就有多长.....
这些人亦是不穿兵袍,头顶乱草,渐渐升高的日光在他们身上投下阴影。
“都督。”有斥候近前,对身材高大的男人施礼,“这边的驻军没有再追来,且退回堡内了。”
此人就是被安康山登基后封为范阳节度使的史朝,安康山最信任的大将,曾领兵八万。
只不过现在经过接连损兵折将,野猪儿战死,河北道范阳郡丢失,现在只能带着寥寥兵马躲在建安州。
史朝看着前方思索片刻:“收回兵马,我们绕路。”
一声令下乱草晃动,脚步声马儿嘶鸣,震动的沟壑尘土飞扬。
站在高高的堡寨上,似乎也能看到天边腾起的烟尘....
“大人。”斥候高声道,“史朝兵出现了。”
将官问:“向我们这边来了吗?”
斥候摇头:“他们走了。”
副将们在一旁跃跃欲试等候一声令下就去追击,但将官收回了视线,道:“传令各处,城池戒严,民众入城暂避。”
斥候应声是,一个副将回过神喊声大人:“我们不追击吗?”
这是守,不是攻啊。
他们什么时候见了叛军只守不攻了?
那是叛军啊!送上门的!
将官看着副将们,道:“上面有令,最近要严守城池,如有叛军,敢侵犯杀无赦,如退走,则不追杀。”
副将们听命军令,但脸上还是写满了疑惑,严守城池和追杀叛军不矛盾吧,为什么啊?
疑惑的不止副将们,听到这边的守军没有追来,史朝也停下脚,神情凝重。
“这可不像鸦军的做派。”一个大将道,“都督,我就说了,这件事有问题!”
就在不久前,兖海道来的商人给他们送来一个消息,说安康山病重,楚国夫人要打太原府了,山东的兵马都被调动了。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退居建安州之后他们就像被外界隔绝了。
“是啊,大皇帝陛下怎么会病重?这是陷阱!”另一个大将低声道,“兖海道来的商人,也不一定可靠,那边可是紧邻沂州的,沂州是振武军的地盘。”
史朝不同意这句话,不是商人不可靠那句,而是皇帝怎会病重。
安康山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看起来雄壮,其实身体和精神都有病,身体上有烂疮,精神上容易狂躁。
“其实我们是许久不来河北道了。”一个斥候说道,“河北道最近不一样了,官府运转起来,还有武鸦儿的义子女们分城而治,各地都在安置流民,种田,严明法纪,打架斗殴都不行。”
这还真不像鸦军振武军做派!
以往只是打仗,也不讲究守城,遇到了叛军,都是打个你死我活,不把城池当自己的,能舍了能烧了,他们根本不在意占据多少城池,只要境内有叛军,占据城池又有什么用,更别提养民,扶持官府了......
除了不抢不杀平民百姓,武鸦儿的兵马跟叛军没有什么区别!
不对,比叛军还叛军呢,至少很多叛军还是喜欢抢城池守城池囤积粮草。
这话让诸人一阵低声议论,振武军这是怎么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
史朝的脸上疑惑凝重反而淡去。
“不奇怪,因为他要养城治民了。”他说道,“要理顺官府,要安民,这样才能囤积力量,人一旦要想囤积力量了,胆子就小了,就舍不得拼死了。”
诸人点点头,这一点倒是明白。
“不过,武鸦儿这样做干什么?他兵马已经够多了。”
史朝嘴边一丝嘲笑:“因为那皇帝要回京了,武鸦儿开始准备后路了。”
诸人又一阵议论,也议论不出来什么,还是商议最关键的问题吧。
安康山真的病了吗?他们真的要赶回太原府吗?
史朝看向太原府的方向,事到如今就直说了吧,安康山病重只是一个引子,让他提起一口气迈出了这一步。
不管安康山是真病还是假的,安康山真要死了,很好,没死,也无所谓。
他必须回太原府。
他不能被困在建安州,如果一直被困在这里,他就像一条鱼在干涸的水潭里,很快就会死去。
他只有回到太原府,重新掌控八万多的兵马,他才能真正的翻身,才能重新风生水起。
“我们的目的只是过路。”史朝一声令下,“避开城池关卡,分散兵马,遇到追击,不许对战,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太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