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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的厮杀混战并没有持续不停。
外边的动静小了后,蹲在墙边的男人摸回后院的地窖里。
小小的地窖挤着一家老小,昏暗的灯下眼神惊恐恍若一堆被掘了窝的老鼠。
“是叛军吗?”挤在一起的家人瑟瑟问。
蹲在洞口的男人却有些无法回答:“不太像。”
不太像是什么意思?
“听到喊的话是,卫军诛贼,降者不杀。”男人回忆着说道。
地窖里的家人们面面相觑:“咱们这里就是卫军啊,诛什么贼?”
“莫非是,卫军们内讧?”年长的老者猜测。
这个有可能,这些卫军已经变成贼了,贼心多疑,如草风吹乱倒,男人摸着下巴:“但打的很激烈很有章法。”
在墙后躲着听街上的厮杀,如大雨落地,又如镰刀割稻,凶猛密集又整齐,气势骇人。
这府里的卫军内讧还讧不到这种地步吧?
是叛军还是内讧大人们想不透,小孩子们不关心,咬着手指含糊问:“会杀我们吗?”
对,这才是关键问题。
男人回头向外边明暗交汇的夜色看去,厮杀声虽然停下了,但地面上脚步跑动的震动还没停,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脚步会来到这里,撞开家门,将他们当场杀掉或者挑出青壮男女,杀掉没用的老幼......
这一幕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等来。
地面的震动声也没了,整个城池就像以往那样在清晨里昏睡。
男人伸手慢慢的拉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头,第一眼就看到对面的邻居也像他这样,吓了一跳又松口气,邻居没有死,身边的人还活着......
邻居也是一般受惊和松口气,对他使个眼色,有人作伴两人都大胆起来,身子从门内挤出来站到了门口.....
他们这条巷子不临街,并没有多么惨烈的场面,路面上有淋漓的血,应该是受伤的人跑过.....
巷子里更多的人打开门挤出来,除了眼神问候也都开口了:“怎么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就在大家慢慢聚集到一起商量着走到大街上看看时,平静的地面又开始抖动,是脚步声,是马蹄声!
“贼兵已除,无关人等各安其事。”
“贼兵已除,卫军守城。”
感受到地面震动一瞬间仓皇逃窜的诸人,再听到这些话后又停下脚步。
话倒是没听清,声音熟悉,是被曹贵养着的那群府衙的差役。
府衙还在?那昨晚是谁打谁?曹贵还在还是那个废物知府还在?
一群人在门外惊惧忐忑,听着差役们过去了,远处街上此起彼伏的喊声也随之传来.....
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伴着嘶喊声。
“是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来了!”
脚步不多,似乎只有一个人在奔跑,喊的嘶声裂肺,乍一听比先前的差役们还吓人,但踌躇人们却将放进门内的脚收回来......
楚国夫人?
他们毫无迟疑,拔脚向大街上奔去,大街上场面惨烈,燃烧的房屋,死尸和兵器铺地,奔出来的人发出惊叫。
街上不是只有他们涌出来,巷子里甚至燃烧的房屋里都有人跑出来。
“怎么会是楚国夫人?”
“楚国夫人来我们府了?”
“真的假的?”
死静的街上响起嘈杂的喊声。
有人在死尸和兵器中奔跑挥动手状若癫狂又哭又笑:“是真的!楚国夫人的大旗!楚国夫人的大旗就在府衙门口!”
死尸血和兵器的街道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很多人向府衙奔去,真的假的,看一看就知道。
如果是真的,就算四周是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可怕的,楚国夫人会把他们救出来。
如果是假的,跑出来和躲在家里都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大街上很多人都在奔跑,富户跑的最快,路上还被死尸绊倒几次,沾染了一身的血,这都没有妨碍他还是第一个冲到了府衙前。
晨光正在亮起,府衙外死尸更多,还有很多铠甲上染血的兵肃立,但这都没有吓到富户。
富户的眼只看着一个地方,府衙外的架子上一杆黑旗缓缓的飘动,其上的楚字若隐若现。
富户的眼泪一下了流出来。
他从小无忧无虑锦衣玉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美梦成真的感觉竟然是在一地血一地尸首的乱世里。
......
......
项南微微抬手遮了遮渐亮的晨光,熬了一夜,他的眼也有些疲惫。
府衙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伴着呼唤楚国夫人的喊声哭声以及笑声。
“看一眼后都跑回去通知家人亲友。”一个亲兵汇报外边的情况,“民众没有惊乱吵闹。”
项南嗯了声:“最要紧的是安稳城池。”
他的视线落在地上。
地上跪着宁安府知府,不抬头也能感受到视线,他立刻再次一边哭一边说:“将军,将军,明辨,我是为了民众,才甘受曹贵胁迫的。”
项南笑了:“好了,大人起来吧,去安抚民众,让差役们维持好城内治安。”
宁安府知府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将官脸上果然没有半点凶恶,也没什么难理解的,跟曹贵一样,需要他这个文官嘛。
“下官这就去,将军你放心。”他立刻站起来,整了整皱巴巴的官袍,“不是下官自吹自擂,下官在民众中还是有一定威信的......”
说到这里看眼前这个小将神情似笑非笑,这个小将长得好看风姿翩翩,但身上穿的白袍染红了血,手中一杆长枪把玩,寒意森森寒光闪闪......
这可是瞬间夜袭杀了几千兵马的人啊。
知府打了几个磕巴转身急急的跑出去了。
项南没理会他,一手捏着眉头道:“消息没有走漏吧?......投诚的兵将都看好了.....街上的尸首收整一下.....”
他逐一询问吩咐,亲兵在身边回答,外边一阵脚步急响,陈二带着人披着一身风寒进来了。
“这家伙跑的还真快。”他说道,将一个流民扔在地上,“一个读书人,比我们还会跑。”
流民摔在地上,乱发散开露出面容,正是亭儒先生。
“你们如果是叛军,某也不会跑。”他坐起来,抚平乱发,淡淡道,“某不忍卫军相残,死在你们手中,是我的悲哀,是你们的悲哀,也是朝廷的悲哀!”
陈二道:“你说什么呢?听不懂。”不理会他,看项南,“这家伙都跑出宁安府境了,真能跑,属兔子的吗?身为门客竟然不跟曹贵生死相依,从密道自己跑了.....”
亭儒先生道:“身为卫军还自相残杀,何来说我?”
陈二与亭儒先生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项南依旧慢慢的擦枪,对亲兵吩咐着城防安置....
陈二一脚踹开亭儒先生,不耐烦的问:“这家伙怎么处置?”
项南看都没看这边一眼:“杀了啊。”
陈二哎了声摆手,抽出刀......
竟然真的要斩杀!
“项校尉!你听我一言。”亭儒先生忙喊。
项南依旧不看他一眼,将手里的长枪擦得干干净净。
亭儒先生在地上一个打滚躲避,但陈二的刀并不是做样子,竟然没有避开,长刀顷刻就要落在头顶.....
“我可以帮你说服宣武道诸将,不费校尉一兵一卒!”他嘶声裂肺喊道,将手抱住了头。
锵的一声响,刀没有落下来。
他的手握笔能杀人,但不是盾甲,挡不住蛮兵的刀.....但他的确没有死,亭儒先生从手臂缝中看去,一杆长枪架在头顶,挡住了落下的刀。
白袍小将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不是在说服他们不要重聚为军,不要理会我,把我赶出宣武道吗?”
被架住刀的陈二跳脚:“到底是杀还是留啊,你想好了再说不行吗?”
亭儒先生推开这个跳脚的兵爬起来:“那是因为我是曹贵的门客,我以曹贵的立场,以宣武道乱兵的这一立场来说,要选择对我们最有利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这样做理所当然。”
项南哦了声不说话只看着他。
世家子就算染了血拿着长枪也看上去很优雅,但眼神比曹贵这种悍将还要吓人。
亭儒先生没有心情整理仪容摆出气势,唯恐晚说一句话就被这小将长枪刺穿,一口气道:“如果项校尉收我为用,我自然要为项校尉思虑,为项校尉收整宣武道。”
项南看着这个穿流民衣衫披头散发满面污迹的文士,点头:“好,那我就静候先生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