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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两座的大山之间的小村落历史久远,水绕山环,是个封闭落后的贫瘠之地,自打傅云生从这里出生开始,最远只到过小镇,从未见过县城和省城,听说商录要随着刘氏去省城里看病,傅云生还挺羡慕,她知道,商录的机会来了。
可是首先反对的,却是刘氏,她把碗筷一放,说的有些委婉:
“我想留在这里照顾阿录,我哪儿也不去。”
妇道人家的思想,一眼就被丈夫商老大看出来,但他实在不忍心妻子就这么病怏怏的拖垮自己,用媳妇的命去换儿子的,他不愿意了,他清楚的知道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这个话题提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商老大暂且不在饭桌上讨论,只是后来趁着傅云生和刘氏在厨房谈话,他亲自去了儿子的房间一趟。
商老大原名商穹,村里人觉得他家并不穷,这才按着排序叫他商老大,他进了屋,递给商录一支烟。父子俩之间没有什么血缘,这几年他没尽过多少当父亲的责任,全部交给视子如命的刘氏管教,显然刘氏的宠溺把这孩子宠成了一个坏小子,不知道去哪里染黄的头发,在村子里欺负和小伙子们打牌斗殴,坏事传到他的耳朵里不是一次两次了。
商老大抽完了一整根烟,和商录说起自己和妻子之间相遇的点滴:
“年轻的时候,我是个不识字的穷鬼,你妈是土地主的小孙女,我们两家家境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她选择跟了一无所有的我,我带着她私奔来到这里,发誓要好好照顾她的……”商老大说话时总是把吸烟的声音发的很大声,说完这话,他吐出一口烟,望着窗外的雪景红了眼眶:
“我昨晚做了不好的梦,梦见……蕴儿去了。”商老大叫着她的小名,好像这些年从未忘记他带着她私奔跑来这里的场景,颤抖着嘴唇和商录做交易:
“儿子,我们父子俩定个君子协议,你想办法让她去省城看病,我会找到你的家,我会偷偷放你走。”
我放你走。
商老大如是说道,一瞬间眼眶也红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却是商录第一次看到他为了刘氏红眼眶,好像把最后的稻草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大概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模样,为了一句年轻时的誓言,倾尽所有,在所不辞。
世间纵有美景千万,却不及你陪伴在我身边,苦也一生,富也一生,我爱你笑颜如花的模样。
所以,我不愿独赏芳华,留你一人长眠在冰冷地下。
——
第二日大雪封山,傅云生的学校停课三天,她还是选择在家里缠毛线团子,而商录则是安静的陪在刘氏身边,看她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绣线变成一朵朵栩栩如生的花,后来母子两不知道聊到了些什么,再从房间里出来,刘氏就一脸肯定的和她交待起了家里的物件和东西。
他们此行不知道要看多久的病,家里的一切都交给傅云生照看,她得继续留在这里读书,至于商录,则是由他们夫妻二人带回省城。
刘氏对傅云生一个人留在家里很放心,她知道这个女孩子或许会有些胆小,但像一个人看家这样的事情交给她不再话下,她刻意说了一句:
“你要害怕就把大黄牵到二楼你睡觉的房间门口。”
傅云生认真的听着,目光却是落在商录身上的,她知道他这次有机会去省城,很大的可能不会回来了。
他每每想到这些就有些难过,更加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离别的话。
大雪封山的第三日,傅云生除了平日里的功课预习,基本都在幻想以后这里没有商录的日子,她或许还是可以寄宿在刘氏家里,只是没有了商录的刘氏,她一想起来就会替她难过。
第四日清晨,大雪已经停了,商老大派车进村来接人,商录只拿了很少的行囊,一直蹲在院落里和大黄玩,时不时的抬起眼看站在门口帮刘氏搬行李的小姑娘。
她好像很喜欢那件柠檬黄的大棉袄,一穿上去就给人一种像只小黄鸭的错觉,那被雪花冻得通红的脸颊映着那双黑亮的眸子,看起来格外的清澈,商录挺喜欢她的眉眼,毕竟一看就知道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好脾气软柿子。
大黄知道他们要走,一直把下巴放在他的手掌上,鼻腔里呜呜呜的叫着,分明就是舍不得商录,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只护主心切的小狗,目光一直落在雪地里红着一张小脸的傅云生身上。
就这样,默默的多看几眼,把这人的模样刻在心尖上,哪怕从此生活在两片天空之下,也要永远永远的记住,在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落里,还有一个如花儿一样的美丽姑娘。
“刘婶,你去那边一定要注意,不要感冒了。”傅云生知道刘氏体质弱,感冒总是要拖上半把个月,说话时也像个小大人一样,刘氏喜欢她的懂事,到底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的让人心疼,心里竟然也有一种想要把她带走的念想,只是转念想到她的母亲沈星云指不定过年要回来,若是见不到傅云生,那她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她说完这番话,看商录还不准备上车,这才看到他蹲在院落里和大黄玩,于是走上前,说了一句:
“我会照顾好大黄的。”傅云生心里挺难过的,或许商录真的不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但她却像是中了魔一般的并不讨厌他,反而……她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难过,竟然可怜巴巴的抿了抿嘴,和商录说了一句:
“反正你不在了,大黄也会过的很好。”
她早就猜到他一去不回头,商录不属于这里,他就像是被囚笼困住的鸟儿,总有一日要飞过天空和海洋,寻到他心里那个乌托邦。
商录只当没听懂她的话中话,从地上站起来,当着她的面点燃一支烟,他眯着眼睛盯着她垂着头的脸颊看了很久,临走时,弯着腰摸了摸她毛线帽子上的小毛球,今日没有什么暴怒的叮嘱和“滚蛋”,只有一句极其温柔的:
“云生,照顾好自己。”
傅云生的眼眶突然红了,目送他穿着墨绿色的大棉衣上了车,最后吸了一口烟,丢在这里的土地上。
大概,她其实从来不怕他的威胁和暴怒,是怕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和温暖。
这样温暖的商录,毫无保留的商录,明明是她昏暗人生里的小小火光啊。
——
商录走了,刘氏也走了,家里只留下一只孤零零的单身狗和小黄鸭,傅云生早上出门之前至少检查三四遍门锁,一个人在这里居住更加注重安全,晚上回了家更是早早就把家门锁上。
直至期末考试到来的那天,刘氏和商录还是没有回来,反倒是沈星云,给家里打了电话,问了她的考试成绩,这是除了中考之外最重要的考试,傅云生不敢马虎,告诉沈星云自己排名应该在前十。
沈星云很开心,告诉傅云生又给她寄了东西,是过年要吃的年货,她在电话里说起了自己在省城遇见刘氏的事情,说刻意去医院探望了,拖她给她带了些钱回去。
傅云生听的眼眶绯红,哽咽着直点头,她听出来了,沈星云过年不回回来了。
她是个懂事的好女孩,要分担她的辛苦,只能默默咬着嘴唇点头,把自己在这里生活的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她,沈星云默默听着,主动问起了傅大荣:
“过年如果刘婶没回来,你要不要回你爸爸那里过?”
傅云生那晚招魂被傅大荣打了一顿的事情,她一个字也不敢和沈星云说,只含糊这点头,连小慧妈妈肚子很大的事情也不敢说,怕她心里还有挂念,心里听着更加难过。
听说长途电话很贵,傅云生不敢打太久,几句交待的话就说完了这几个月她的所有心酸和隐忍。
后来挂断了电话,傅云生把大黄拴在一楼楼梯口,刚刚准备上楼睡觉就听到想起来的电话铃声,她忙接了电话,以为是沈星云还有事情没交代,可是里面传来的,却是商录低沉的嗓音。
他说:“喂。”
她握着电话,心跳的很快,结结巴巴的喊他:“商……商录录……”
“你这结巴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电话里的人俨然还是不耐烦,满脸的嫌弃,一紧张就结巴,以后上了大学参加辩论啊,交朋友啊,怎么想想都很丢人。
傅云生不管他的吐槽,摸着发红的耳根子:“你在哪里啊,刘婶怎么样,过年要回来吗。”
她这所有的问话里,第一句便是关心他的话。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好像并不是在医院里,他和傅云生说了一句:
“傅云生,我没和我妈在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