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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生人生里第一次打人,就是被商录逼迫着的。
她心里害怕的要命,生怕自己打人的事情传到班主任耳朵里,挨个敲过他们的脑袋,见商录不再强迫自己,便抱着缝了一半的外衣就跑回了教室。
好在,紧跟着她步伐进来的商录并没有提及这件事情,商录的同桌方海本来还挺好奇两个人出去做了什么,还没问出口就被商录不耐烦的一句“老子心情不好”给打断了。
傅云生的针线活是从母亲沈星云哪里学来的,不过抽了个课间十分钟,她便把裂开的衣服缝补整齐,放学又穿上和商录一起回家了。
今日回家早,他们放学的时候大半个太阳还挂在山上,傅云生还琢磨着回去给身体不好的刘氏煮点汤,结果一进院落就被门口的装饰惊呆了,商录家的大门口挂了两个白色的灯笼,从门口一路到堂屋洒满了纸钱,进了堂屋,屋子里的神婆正用朱砂笔在一只白灯笼上写“魂”字,傅云生和商录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如果不是看到还活着的刘氏,他们甚至都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刘氏看傅云生回来,犹犹豫豫了好半天才准备重头开始和傅云生说起今天办这场“仪式”的原因:
“云生,你也知道的,你妹妹是在我们家生下的……”
提起那个只存活在世界上一天的妹妹,傅云生的眼睛又红了,她记的很清楚,妹妹出生的那天她还在学校上课,被刘氏打来的电话喊回了家,来商录家里拜访的沈星云预产期提前,当时情况危急,临时产房就搭在商录家。
折腾了七八个小时才生出来的孩子,却不是父亲傅大荣期望的男孩,是个女婴。
傅大荣当晚就抱着孩子前往后山,准备把女婴丢掉。
那晚她一直追着傅大荣的身影往前跑,拼尽了全力想要制止他,她的胳膊被树枝划破,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只能哭喊着,边跑边劝傅大荣:
“爸爸,求求你留下妹妹吧。”
然而,半山腰的男人却走的格外决绝,既不理她的哀求,也不回头看看傅云生此时此刻的模样,他甚至用一只手捂住小婴儿的嘴巴,生怕她的哭声在黑夜里扰民。
不过就是丢一个女婴而已,在这样偏远落后的小村落里,一年至少有两名女婴遭到遗弃,这明明是那么常见的事情,小小的傅云生只是不懂得养孩子的辛苦罢了,反正女娃子长大了就是赔本买卖,只有男人才能传宗接代,每多养一个就少一份口粮。
他们家穷的养不起两个女儿。
傅大荣来到河边,拿出傍晚在自家后院里赶工做的木板,把小婴儿放到木板上,眼神麻木的看着婴儿一边哇哇大哭,一边顺着河流飘走……
商录追着傅云生的背影跑到河边的时候,只看到傅大荣刚刚从河边站起来的身影,他面色冷漠的点燃了一支烟,似乎是长松一个气的样子,把烟圈吐在了黑夜里,被黑夜笼罩的傅大荣像个来自地狱的魔鬼,活该被困在这样偏僻贫瘠的小山村里,活该没有儿子。
商录没见到跟着赶上来的傅云生的身影,喘着粗气问了一句:
“叔叔,云生呢?”
傅大荣又抽了一口烟,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冷着一张脸看了一眼黑黝黝的场合,和商录说了一句:
“死不了,管她的。”
商录顺着河流望去,这才瞥见不远处顺着河水拼命往下游的傅云生,他打着手电筒,顺着河流往下跑,呼喊傅云生的名字:
“傅云生,你别做傻事。”
这不是什么傻事。
她只是想要跟上那个小木板的影子,想要把顺着河流往下漂的妹妹救回来。
商录把手电筒的光亮投进河里,一边在岸边奔跑,一边喊她,傅云生的双手双脚仿佛不知道疲倦,如同一尾鱼,一直随着木板的影子往下游,夜晚水流湍急,耳边全是呼呼呼的水声,傅云生却毫不畏惧,一心只想拉住载着妹妹的那个小木板子。
像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小婴儿的啼哭声一声高过一声,那样撕心裂肺的呐喊传进傅云生的耳朵里,好像硬生生的把她的心也划成了两块,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信念,游快一点,再游快一点,哪怕今后不念书,她也不愿意让这样的生命葬身水底,她游的飞快,甚至没有注意到河流要经过一个大急弯,眼看小婴儿就要随着那块木板一起滑落下去,傅云生奋力张开手……
上帝一点儿也不温柔,她努力伸出手抓住的,不过是更加湍流的河水……
“傅云生。”
眼看傅云生要随着河流一起冲下去,眼疾手快的商录丢了手电筒,手脚利落跳进去抓住她的衣领。
要是顺着那样湍急的河流落下去,谁也活不了。
生死只在一刹那,两个人在离急流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商录用一只手抓住岸边的树枝,用力抓住傅云生的衣领,硬生生把她从河里拽出来。
小豆芽一样的傅云生根本不是商录的对手,在水里挣扎了几下,被商录强硬的拖着拽上了岸,商录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和傅云生说道理:
“活不成的。”
今天她的妹妹活下来,明天也会被傅大荣饿死。
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小豆芽傅云生就翻身骑到他身上,往他的肩膀狠狠敲了一拳,他没说话,只任由她揍完一拳,继续揍下一拳……
“你拉我干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感受。”
“她不是女孩,她是一个生命啊。”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那么讨厌女孩子。”
那落在肩膀上的,一拳又一拳的无声抗议,对于商录来说不过是揍在了棉花上,他躺在地上,看到骑在他身上的女孩子披散着头发,张着嘴巴一声一声的呐喊,为这不公平的命运,为已经消逝的小小生命,为今后母亲不会好过的人生……
商录仰着面,被傅云生落下的眼泪灼烧了眼睛,他闭着眼睛,疲倦的叹了一口气,对傅云生说了一句:
“哭有什么用,不会有人因此而去可怜你,疼爱你的。”
在这个小村落里,不会有人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感到愧疚,无论是傅云生的妹妹还是那时候被拐卖来这里的商录。
——
傅云生不想回忆起这段难过的往事,若是沈星云在,她一定已经哭的泣不成声,这大概是她心里一道不会痊愈的疤,刘氏知道她难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明今天家里装扮成这样的用意:
刘氏说,自从沈星云在他家生了孩子她就得了一种怪病,不仅仅每天呕吐,还浑身乏力,成日被鬼压床,正巧今天商录的爸爸从县城里回来,找了神婆来家里看,神婆说因为沈星云是在他家生的孩子,遗弃的女婴阴魂不散,在商录家里迷了路,扰的她家人寝食难安,要请神婆把女婴的灵魂请回傅大荣的家里。
刘氏说道这里,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的骇人:
“本来我不想麻烦你的,这种事情提起来我知道你也不好受。但云生,你和小毛毛(女婴)血脉相连,八字相合,适合做引魂人,所以只能来麻烦你了,做个引魂人。”
傅云生生性胆小,本来就害怕不干不净的东西,只是一想起这件事情到底还是和自己的妹妹有关,勉强的点了点头,在心里安慰自己:
若真的有鬼魂,妹妹你一定要把爸爸大卸八块。
引魂仪式要晚上十一点才开始,吃过晚饭,傅云生按照神婆的要求穿了白色连衣裙,和神婆站到了堂屋里,喝了一碗符咒水。
神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手里握了一根穿着纸钱的“神棍”,等到傅云生来,她开始闭着眼睛在一盆火旁边“跳神”,嘴里念念叨叨:
“傅家的小毛毛啊,你的姐姐傅云生来接你了,你同她一起回家,莫不要扰了刘氏安宁……”
傅云生小时候就见过一次跳大神,那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只觉得很有意思,现在长大了再看,却觉得满屋子里点满了白蜡烛和白灯笼的场景异常诡异和害怕,她听从刘氏的指示坐在那盆火旁边,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任凭神婆在她的脑袋上撒上不知名的□□末。
这场对于傅云生来说云里雾里的“引魂仪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直至凌晨十二点,神婆把她手上的白灯笼点亮,写了“傅家小毛毛”的字样,她让她绕过灯火房屋,提着灯笼从后山走到自己家才能完成整个仪式。
傅云生站在商录家的后门,有点不敢往前走,神婆往她的头发上别了支不知名的草,鼓励她:
“云生,不用害怕,她是你妹妹。你走慢一些,不然她跟不上。”
傅云生胆子小,害怕极了,可是她转过身看到刘氏病怏怏的脸色,不得不咽了口唾沫,一个人鼓起勇气往山上走。
夜晚的山林格外寂静,只听得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傅云生被山风吹的竖起了汗毛,自顾自的和手里提着的白灯笼讲话:
“妹妹,你知道我那时候是想救你的,你别吓我,我胆子小……”傅云生因为身后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寒颤,手心里溢满了汗,走的快了一些,自言自语的说:
“妹妹,你回去以后……要报仇就找爸爸,别找妈妈,她真的很可怜。”
傅云生越说越害怕,额头上冒着虚汗,又开始结巴了:
“爸,爸爸太坏了,你……收拾他,收拾他……”
天性胆小的傅云生看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的明明暗暗,摸着自己噗通乱跳的心脏,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马上……就到我们家了,马上……”
她忘记了神婆的话,步子迈的很大,只差没有跑起来,谁料路只走了一半,她突然间瞥见前方传来明明暗暗的光影,好像有一团火,难道真的见到鬼了,她吓的一声尖叫,忙抬手捂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