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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
“救救我,好疼,好疼啊……”
“……”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座熟悉的破旧平房,房子里不断传出爷爷痛苦的呻吟声。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推开松松垮垮驻在地上的栅栏,快步走进院里推开门,一声悠长的吱噶立时响起,左邻右舍传出几句不堪入耳的谩骂。我习以为常地转身,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合上门,熟练地将书包甩在一只缺了脚的矮凳上,走上前扶起正躺在炕上,脸色泛着不正常惨白的爷爷,“怎么了?哪儿又痛了?”
“痛,好痛哪……”
我从一旁的盆子里拿出一条浸湿的毛巾,动作轻柔地擦了擦爷爷冰凉的额头,不料他突然勃然大怒,原本绵软的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打掉我手中的毛巾,“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你给我滚!滚!”
“爷爷?!”
我捡起毛巾,不知所措地愣了愣,想去扶着老爷子躺下,却又被他断然推开。爷爷那双早已浑浊的眼珠蒙上一层阴翳,此刻却出奇的亮,亮的像夜里的一只野猫竖直泛光的瞳仁。我为自己没头没续的联想失笑,只当爷爷是又犯了倔脾气,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不是难受吗?让我扶你躺下来。”
边说着,我边试探地抬手去握爷爷的手臂,这次他没有抗拒,虽然表情仍然冰冷,让我简直怀疑他的每一条皱纹都凝固住了,但好歹还是随着我的力道躺了下去。
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果然没错。我心里放松下来,嘴角带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笑,道:“爷爷,我又做什么错事了?让你这么生气。你是在气我去城里上了高中吗,那是村长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再说了,您孙子我能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您还不高兴?”
“……”爷爷没说话,我奇怪地抬头去看他,只一眼,嘴角的笑忽然凝住,“爷爷?”
离我进屋不过五分钟而已,爷爷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脸上仿佛少了层人色,皱纹好像是干巴巴地糊在面皮上拙劣的简笔画,嘴唇上一反平常,红润得像是涂了口脂,上面平整的连一丝唇纹也没有。我心下忽然轻颤了一下,艰涩道:“爷爷,你——”
爷爷死死盯着我,眼神平静的无波无澜,嘴角却慢慢地、慢慢地上扬,几乎要咧到耳边,“你做错了什么?你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
我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字句像是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吐出:“我以为……我误会了,对不起,爷爷,对不起!”
可我为什么要道歉?
“……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爷爷置若罔闻,嘴里仍然机械似的重复那句话,来来往往反反复复,语速却越来越快。
我心里开始发毛,道:“爷爷,你别这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没回来!”
爷爷机械的重复戛然而止,盯着我恶狠狠道。我怀疑他想冲上来狠狠咬掉我的一块肉,不由悄悄后退了一步。
额角悄悄滑下一滴冷汗,我下意识想找点事做,化解眼下这莫名其妙的情况。毛巾刚刚掉在地上,是该洗一洗了。我转头四处寻找脸盆,口中安抚道:“我回来了啊!爷爷你看,我不就在你跟前和你说话呢么?”
脸盆呢?
我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目标,目光滑过整张木桌,疑惑地喃喃道:“脸盆怎么不见了?我记得刚刚就在……”
“这里没有脸盆。”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着爷爷,“可是刚才明明……”
“脸盆不在这里。”
“那会在哪里?”
爷爷笑了,那张熟悉的脸陌生得吓人。他赫赫笑道:“脸盆怎么会在你的宿舍里呢?”
“宿舍?”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眼睛扫过整间屋子,“可我明明就在家……”
声音突兀停止,眼前的屋子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像是很久没人居住过,蜘蛛网遍布屋檐墙面,屋里但凡能用的物件都已经被白蚁腐蚀,一阵凉风拂过,吹散了门口的矮凳。矮凳不堪重负地砰然倒地,像是带倒了放在上面的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了远比它应发出的要大的多的声响。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僵硬地缓缓转头,脖子和头的衔接处似乎在嘎嘎作响。
爷爷仍然“赫赫赫”地笑着,“乖孙,你的宿舍里,怎么会有我们家的脸盆呢?”
“呼——”
我猛然坐了起来,身体疲惫地像是刚跑完了五千米,一个简单的抬手的动作,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挂在手臂上,竟做的分外艰难。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我摸了摸被褥,上面夸张地湿润着,跟刚有人裹着它做了个桑拿,“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舍友在一旁收拾东西,闻言奇怪地转头问道。
我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没什么。”
“做噩梦了?”舍友顽劣地笑起来,“说不定是你死去的亲戚来找你了哦——”
可能是我脸色实在白的不正常,他白了我一眼,鄙视道:“看给你吓的,咱唯物主义者真瞧不上你们这种迷信的狗比,怂得要死。”
“滚你丫的。”
我反喷回去,心里挥不去的阴霾终于驱散了些许,大脑终于开始转动。那货刚才的一堆废话里,只有几个字还算说在点上。我之前误会爷爷的求救,这个梦,也许真的不止是梦而已!
自从我来到城里上学,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也许是我无意识地在逃避些什么,连天的寻找让我筋疲力竭,我有些抗拒回想关于老家的一切。哪怕学校的生活不尽如人意,但到底也让我重新燃起了本早就熄灭的一些什么。可眼下,梦魇中的一切,每当我闭上眼睛,都不可避免地浮现在眼皮大脑中,让我再不能做埋头乌龟,任性地逃避这一切。
也许这个国庆节,我有必要回乡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