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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简直惊呆了,纷纷看向萧桓, 又看看使臣:“大将军可是极少露面, 更别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西夜国使臣誓要让众人心服口服,他起身捧起一枚长匣:“这画刚寻回来, 恰好就在此。”
曼莎动了动,似是想阻止, 但终究没开口, 手指紧紧攥着礼服裙子。
众人起哄之下, 使臣还真的打开木匣, 取出画轴,缓缓展开。
画卷上, 一名美丽少女端庄看着画外,眉眼如月,修颈玉肤,深邃又美好。
此画线条流畅, 一气呵成, 简而赋形, 比起那副林熠的画像, 实际上简略许多,但着实勾勒出了曼莎的容貌美妙之处,可谓传神。无深厚功底决计做不到。
萧桓见了,握着酒盏的指尖不由一僵。
林熠一看便知, 还真是萧桓画的没错。
“嗯, 好画。”林熠微微眯起眼睛, 笑得有点冶丽,亦有点邪气,“将军当真是风流又风雅。”
萧桓也没管别的,侧头对林熠低声道:“是误会。”
林熠笑得更灿烂了,不动声色在案下拍拍萧桓手背,摸了一把便利落起身,低声道:“将军有的忙了,本侯先出去散散步。”
说罢真的拍拍袍子,低调从侧殿走了。
众人包括永光帝,目光都盯着萧桓,他一时不便去追,无奈笑笑,心思却都在林熠身上。
林熠在奉天殿外不远不近的一处晚照亭,长长的回廊,无数朱红廊柱一直蔓延到花木深处,尽头的六角雕檐亭阁,视野豁然开阔,每每暮色晚照时,在此处便可见皇城云霞漫天。
他手臂抵在亭阁栏上,半倚着围栏看晚霞,开口道:“这么快应付完了?”
萧桓脚步声极轻,走到他身后不远处站定:“二话不说就走。”
林熠依旧背对着他,也不回头,说来不过一幅画,细枝末节的小事情而已,可他心里仍不大舒坦,只道:“不然留下做什么,陪你们一起欣赏信物,听你们的佳话么?我可不是那样大方的人。”
“我今日头一次见曼莎,那画本不是赠与她的。”萧桓想上前一步,林熠却背对着他微一抬手,有些抗拒,他便没有再靠近过去。
林熠语气轻松:“没见过的人,又是如何画得那么传神?难道是临摹之作?”
萧桓鲜少见他这样的劲儿,拿他没办法,道:“玉衡君从前问我要过一幅画,作为药方诊治的报酬,他口述,我执笔,才有了这副曼莎的像。那时我并不知画的是谁。想必后来玉衡君拿画去西夜国换取药材,随口编了些故事,才有今日的误会。”
这画法,简直与画通缉悬赏令的肖像一般,林熠顿了半天没回话。
萧桓师从画师陆冕,一手丹青功夫出神入化,玉衡君若描述得够准确,他凭言语画出曼莎也不难。
林熠原本是信的,可心里一股邪火涌上来,偏有无限暴躁之意和痛苦翻涌,像是一阵莫名的岩浆爆发,几乎要把他神志搅得模糊。
林熠半趴靠在栏上的背影有些僵硬,浑身泛起紧绷的势头,像是在默默挣扎什么,萧桓感觉到不对劲,上前几步:“姿曜,怎么回事?”
林熠背脊一僵,头低下去,似乎心中有个恶毒的声音控制着他开口,沉声道:“你与她有这么深的缘分,那她当真……该死。”
可他脑海微醉的眩晕一下子加剧,四肢百骸泛起刺痛,仿佛沉入无边的海水,摇摇欲坠地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萧桓意识到林熠说那句话绝非他本意,事有蹊跷,立即过去接住林熠,见他眉头紧蹙,满脸痛苦,额头全是汗。
“姿曜!”
林熠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没,仿佛全部神识被困在一块石头中。
浑身疼痛如此真实,从肩头蔓延开,一直到骨头里。
林熠在混沌中睁开眼,眼前却依旧什么也没有,他试着抬手,身体能动,他忍着痛起身。
似乎是陷入了梦境。
“萧桓?”
林熠嗓子也火烧一般辣辣的,开口,却发现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喉间发声的微微震动没错,但他听不到。
他摸索着,自己躺在锦帐内,慢慢坐起身,每一个动作都带起全身的疼,好像他整个人是被打碎再拼起来一般。
以习武之人的直觉,他感觉到身周有人,对方没有什么敌意,也不敢来靠近他。
他便也不吭声不动,如此被动的情况,最好不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有人匆匆过来,那人握住林熠的手,林熠扶着他,想要借力站起来。
那人身形高大,林熠所有的知觉都用在疼痛上,未能分神辨别对方,就连触碰对方也是疼。
那人犹豫了一下,半扶半抱着林熠,走到书案旁让他坐下。
那人似乎很了解林熠的情况,林熠终于确定,此时自己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并且身上受了很重的伤。
他感官被封闭,从未感受到如此虚弱过,并且心中注满了绝望,心灰意冷。
这心情并不属于他,而是梦境中的自己原本感受。
林熠开口问问题,问的话也并非他心里所想,他听不见声音,不知这样说话会不会声调怪异:“如今我但求一死,阁下可否成全?”
话一出口,林熠加倍清晰地融合进这个自己,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充满了陌生又无违和的思绪。
他似乎已经病了数日,被这样每时每刻、遍布全身的疼痛感折磨着,心里又并无甚么活着的牵挂,终于到了一心求死,以得解脱的地步。
身边那人不假思索,随即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不可,你得活着。”
一笔一划十分果决,断了他求死的念头。
林熠只觉得痛苦无望,但已经没有力气,他从翻卷而过的无数思绪片段中捕捉到一块,从而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受了重伤,被身边这人带回府中医治。从昏迷中醒来,便发现自己耳目俱损,且一直陷在伤痛折磨中。
原本该感谢对方救命之恩,但病痛之苦已经超出人所能承受,何况日夜分秒不停。
对方偏偏不让他求死,还把他养在府中,林熠简直无暇感激,只觉得难捱。
与此同时,一股情绪随着病伤而蔓延入心神,灰暗得诡异,牵引着他,竟使此刻的林熠有些恨身边这个人。
为什么救我,为什么非要我在这疼痛中活下去?
林熠渐渐被这股邪气的力量卷入恨怨的漩涡,再次被吞噬进黑暗。
林熠总算真正醒来,倏然睁开眼,眼中一片猩红,神情染上了幻觉中残留的暴戾怨恨,一下子攥紧萧桓手臂坐起来。
“为何不让我解脱!”
萧桓心里刀割一般,大致知道他方才昏迷时想起了什么,把他拥进怀里:“只是幻觉,姿曜。”
林熠愣愣看着萧桓的面具半晌,才终于抓着他衣袖渐渐放松下来,心中那股邪门的情绪缓和许多。
他实在不愿回想方才的经历,那些痛苦过于真实,就像他曾经一一感受过。
林熠感觉到脉中内力有所不同,猜到是萧桓刚才情急之下给他注入内力。
他起身,发觉自己短短时间出了几身冷汗,腿都有些软。
萧桓给他喂下一粒丹药,重新探林熠的脉,眉深深拧起。
“有人给我下药?”林熠咬碎丹药咽下去,有气无力倚着廊柱,眉眼略倦怠,残余的暴怒戾气犹有迹可循。
萧桓道:“可记得你方才说了句什么?”
林熠想了想,想起自己昏迷前,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扬言要杀了曼莎。
“什么药有这本事?我发誓,我可没有要伤害那公主的意思。”林熠道。
萧桓哭笑不得,把他拽进怀里:“是一种草茎汁液,混在酒里影响人心神,你心情暴躁些也算正常,缓一缓就好了。”
林熠心头火起:“我的酒被动了手脚?”
他努力压制下怒火,告诉自己都是中毒所致,不是真生气。
曼莎画像的事引起他心中不悦,简直是最好的药引,触发毒性,使他性情一下子粗暴易怒起来,还陷进那段生不如死的回忆。
“是萧放做的。”林熠思索良久,淡淡道,“只可能是他。”
萧桓见他成了这样还要保持清醒分析元凶,且一盯一个准,轻笑拍拍他后背,任林熠有些乏力地靠在怀里:“先不管他们,你得回去休息,待会儿出宫,让玉衡君来一趟。”
林熠看着萧桓不说话,萧桓问:“怎么?”
“西夜国使臣冲着你来的。”林熠本想问问方才梦境的事情,但仍是一想起就觉得疼,便拐了个话题。
“已应付过去了,别多想。”萧桓他额头亲了亲,“这些都是小事,你秋后算账也可,眼下别想不愉快的,毒散了再说。”
萧桓把林熠直接送回去休息,才折返一趟给永光帝亲自禀报一句。
萧桓一走,顾啸杭便来了,见林熠没什么大恙,松了口气。
两人闲聊一会儿,顾啸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和大将军……关系很好?”
林熠想了想,点头道:“关系不错。”
顾啸杭方才见林熠久未回席间,便出来试运气找他。
还真试着了,可远远看去,林熠脸色比寻常还苍白,靠在萧桓怀里,两人说了些什么,林熠微微抬头,笑得舒展清隽,萧桓竟带着点宠爱的样子,最后还亲自把林熠抱着送回去。
“你……”顾啸杭有些想问,但还是没开口,觉得不大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