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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人?”看见跟前一个全然陌生的丫头, 阿福这才觉出不对来, 一团浆糊的脑子才渐渐记起自己是在漱玉阁醉倒的, 之后呢?为何她醒来却是这样的地方。
床明显不是她的那张挂着粉红撒花帐子的架子床了,而是一架四面镂空隔扇贴了螺钿描金人物的黑漆拔步床, 挂着紫纱, 锦带系金钩,身上盖的也是宝蓝圈金的锦被, 处处都透露出富贵气。
能被吴明德派来照顾朱公子心头好的丫头自然是十分机灵的, 一看她滴溜溜四下乱转的眼珠子就明白了, 忙解释道:“姑娘病了, 朱公子心疼您,就把您接来了养病呢。这里是朱公子暂住的别院, 奴婢明心,是吴公子派来照顾您的, 还有个叫明月,她刚出去打水了。”
她原来是病了么?阿福有些模糊的记忆, 自己好像吐得很厉害。
明心看她还是初醒的迟钝, 也不多话, 禀道:“既然姑娘醒了,奴婢这就叫人去告知朱公子一声,朱公子昨晚守了姑娘一夜呢, 方才有事才是出去了。”
她们家公子可是特地交代了, 务必要在这位姑娘跟前多说朱公子的好话。不过她这话并不假, 那位朱公子真是个痴情人,可是生生照顾了这位姑娘一宿没有合眼。
朱公子……阿福长睫微动,原来她已经不在香如故了么?阿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忽然咕噜一声,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自己的肚子响了。
“是奴婢疏忽了,姑娘刚醒来定然是饿了,还请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吩咐厨房送吃的来,”明心看她因为肚子叫害羞地红了耳垂,只觉这位小姑娘甚是可爱,语气越发的柔软。
“劳烦明心姐姐了,”阿福头一回接触这样规矩的丫头,言语间不免客气。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明心福了一福,忙出门张罗去了。正巧屋门口就遇到提了热水的明月回来,“姑娘醒了,你先服侍她换身衣裳,朱公子知道了定然是要来的。”
“我省得,”明月听见人醒了也是高兴,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子。
外院的书房里头,吴明德站得笔直,头却低到了胸口,他在向朱公子汇报香如故火灾的进展,声音是越来越没有底气,“有经验的仵作也查了,确实是烧死的。”
好不容易有个在朱公子面前表现的机会,哪知道事情竟然那么棘手。香如故被一把火烧了不说,里面的人都没了。明眼人都知道蹊跷,偌大一个香如故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据救火的人说,香如故的火势大得邪性,不多时就把香如故烧成了一片白地,救都救不及。
可就是找不到人祸的证据啊,什么蛛丝马迹都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还好有个被吴明德叫来服侍阿福而幸免于难的兴儿,然而死在火里的人数与兴儿所说又对上了,姑娘、丫头、婆子、一个不少。只除了门房小厮车夫到底有几个,兴儿自己都说不清楚,难以核对,看起来香如故是死绝了。
难不成真的是天灾而已?
吴明德自己都很没底气把这个结论回复给朱公子。
“明德辛苦了,”朱公子语气宽和,还亲近地拍了拍吴明德的肩。
吴明德激动地涨红了脸,受之有愧啊,他都没有帮到什么忙。
若是查给芷沅下毒的凶手,他还可以期待一下吴明德,香如故的大火,吴明德也只能查到这种摆在明面上的真相了。朱公子淡淡道:“只怕这就是一场天灾,不必再查了。”
朱公子习惯性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这样的手笔,后背之人必不简单,只是一场大火究竟是想要掩盖什么呢?香如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每当朱公子不说话,他就觉得压力好大。吴明德悄悄咽了咽口水,挺直了背脊,努力站得像青松一样直。
他已经能够肯定这位朱公子的身份了,昨夜他与朱公子的侍卫迎面相遇,那几个侍卫衣角的金线麒麟被火把一照格外的狰狞醒目。据他所知,金线麒麟可是燕王府侍卫的标志,燕王的母亲贤妃又是姓朱。没想到自己陪玩了几日的纨绔公子竟然是位大佛,吴明德惊诧之余又十分荣幸,燕王殿下这是信任他啊,才会不避讳他召见自己的侍卫。
正当吴明德认真罚站,屋外忽然传来人声,他忙出了门去看,回来就高兴的跟朱公子报喜,“公子,夫人醒了!”知道了朱公子的身份,吴明德是不敢再厚着脸皮叫嫂夫人了。
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主动向吴明德暴露了身份的燕王殿下,微微点了点他矜贵的下巴,语气从容不迫,“我去看看她,你自便。”
人刚醒就要去看,再从容的语气也掩盖不了燕王殿下迫切的心情。
吴明德不敢耽搁他的大事,一点不废话,亲自送了燕王到后院才是站住了脚。
几只花羽毛的灰麻雀在桃花枝头叫得欢快热闹,吴明德看着湛蓝天空飘过的悠悠白云,心下感慨,这芷沅姑娘真是好命喽,一下子麻雀飞上了枝头,只看燕王对她的上心程度,只怕日后造化不凡。
阿福穿了一件月白绣白玉兰的杭绸衫子,背靠大迎枕坐在床上,肤色是病态的苍白,有种弱不胜衣的伶仃。
明月没有给她上妆掩饰这样的病弱姿态,还给她梳了个楚楚可怜的侧偏发髻,不戴珠钗,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绕过细白的脖颈,垂顺在胸前,略略遮住了她衣领处露出的肌肤,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媚。
明月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如斯美人,就是女人看了都想要怜惜她,只可惜美人年幼,那个朱公子不要欺负她才好。
阿福没有照镜子,对自己的装扮没有任何意见,她只是有些不开心,明月和明心都说她大病初愈,不能沾油星,只给她喝白粥。
那个白粥有什么好喝的嘛,好歹要加点鸡丝呀。阿福在喝到粥之前还是很嫌弃的,被明月捏着勺子喂了一勺粥,眼睛就亮了,这个粥也太好喝了吧!
上好的胭脂米熬制的粥又稠又香,都熬出了一层厚厚的米油,软糯清香,入口即化,比她这辈子喝过的粥都好喝。
也不要人喂了,阿福自己端着碗咕噜咕噜一下子就喝光了。
“我还想要一碗,”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儿微红,刚刚嫌弃的是她,现在吃不够的还是她。
真是可爱的小姑娘,明心笑出声来,还没来得及提醒她鼻子尖上沾了一粒米,朱公子就大步进来了。她悄悄对着阿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和明月一起退了下去。
“很好吃?”燕王也看见了她小巧翘挺的鼻子尖上沾了一粒淡粉色的米粒,像是一颗小珍珠,他嘴角带了笑,伸手拈了那粒米。
啊,好丢脸,阿福看着落在燕王指尖的米粒,羞臊地咬了唇。
哪知道那个朱公子真不是正经人,居然把那粒米含进了嘴里,还要对她笑,“果然好吃。”
阿福的脸顿时变成了熟透的小樱桃啦。
昏暗的烛光下,阿福一双黑眼珠子漆黑如墨,阿芙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姐姐,这是解酒茶。”
阿福眨了眨眼睛,忽然身子往前一扑,呜哩哇啦吐了阿芙一身。
再漂亮的美人,呕吐物也不会是美好的,霎时酒气弥漫,中人欲呕。阿芙裙衫尽湿,被恶心坏了。阿福倒好,全都吐在了阿芙身上,自个是一点都没有弄脏,她吐了个舒坦又往后一倒,闭上眼睛睡死过去了。
把阿芙气得咬牙,颤抖着手那一点儿心虚都抛掉了。心道阿福你不要怪我,是你命薄,没有那个福分。她忍着身上的脏污,狠狠心把茶碗里剩下的一点儿药汁都灌进了阿福嘴里。
到了半夜,阿福发作起来,又吐了几次。
她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吐到后面就只有苦胆汁了,人被折腾得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兴儿只以为她是醉酒,和阿芙一道,又是喂温水,又是揩汗地照顾了她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才发觉不好,芷沅姑娘不仅没有醒来,还发起热来了。慌得她急忙去请徐婆子,明日朱公子就要来抬人,芷沅姑娘这样怎么出门子?
徐婆子听说芷沅忽然病了,急忙叫人去请大夫,自己急急慌慌跟着兴儿去了阿福的屋子。
宿醉的人的屋子味道并不好闻,兴儿又怕开了窗芷沅姑娘被风一吹更不好,把门窗都关得严丝合缝,徐婆子一进去就皱眉,“把外头的窗户开开,这没病都要给闷出病来了。”
兴儿忙答应了,把外间的窗户打开了,清风吹进来,屋子里头的味道才是轻快了些。
徐婆子举步进了内室,看见阿芙正拿着帕子坐在床沿给阿福敷额头,“芷沅怎么样了?”
“姐姐许是昨晚回来的时候吹了夜风,这会儿有些发热,”阿芙一脸担忧。
徐婆子见床上的阿福面色潮红,人已经是迷糊了,伸手探了探她的脸颊,“怎么这么烫!”赶明儿朱公子来抬人,见了芷沅这模样,朱公子不计较还好,要是计较,她小小一个香如故,怎么能得罪得起知府的贵客!
她心里发急,语气也不太好,诘问阿芙,“好好的吃一顿酒怎么就成这样了?你也不好好看着你姐姐!”
“是我的不好,明知道姐姐酒量不好,我该替了她喝的,”阿芙也不辩解,低声认错。
她照顾了阿福一夜没有睡,此时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就愈加醒目,徐婆子看她如此模样,也有些心软,大错已经铸成,现在怪谁都没有用,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罢了,只看大夫如何说。”实在不成了,只有亲去请朱公子恕罪了。
“烧退了就好了,”阿芙抿了唇,又拧了一条又冷又湿的帕子搭在阿福额头,尽显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