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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五年的春节,在大雪纷飞中到来。
一整个冬天,京师周边都大雪连绵,使得城中货物稀缺,到年底时物价腾贵,百姓连采购年货的钱都捉襟见肘。
沈家如今不比从前了,随着惠娘以及她掌握的商业体系倒台,周氏存下的银子基本被葬送进去,连周氏也不得不节衣缩食过日子。
好在沈溪作为翰林官和东宫讲官,年底时朝廷会下发年货,再加上沈溪亲自叫人采办的鸡鸭鱼肉,这个新年,对沈家人来说还算热闹和喜庆。
只是因为惠娘的“离世”,喜庆中带着那么一点伤感。
开年第一天,大雪骤停,早早地太阳便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
辰巳之交,气温逐渐升高,周氏在府邸大堂里烧起了纸钱,让带着妻儿过去拜年的沈溪非常尴尬。
“我那妹子,生来就是个苦命人,嫁个丈夫没过多久就去了,带着闺女过日子。本来做买卖做得好好的,以为能到京城跟憨娃儿享福,谁知道就这么去了,呜呜……连尸骨都没葬回祖籍,客死异乡……我那苦命的妹子。”
周氏哭诉不说,还想给惠娘立一个牌位,以后都供着,这让沈溪一阵无语。
“娘,人死不能复生,您老还是看开点儿吧,相信孙姨泉下有知,也希望我们能过得开心一些。”
沈溪过去搀扶周氏,却被周氏一把推开。
“你有本事了,可以不当你孙姨是回事,可你孙姨这辈子最疼的人就是你……呜呜呜……她还说要收你当义子呢,可惜却错过了……你就继续没良心吧……”
周氏这会儿就算骂沈溪,也没了以前那种气势,倒好像个絮叨的老太婆数落人,光顾着过嘴瘾,因为周氏心里也知道,有些事其实怨不得儿子,只是发几句牢骚罢了。
沈溪留在老宅这边一上午,等中午吃过午饭,就带着妻儿回府去了。
借口要去同僚家走一趟,沈溪趁机去跟惠娘见面。
自从惠娘被沈溪赎买回来后,沈溪已经开始习惯这种两边走的生活,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不把对谢韵儿和林黛的爱意分摊到惠娘身上。但沈溪自知终归会厚此薄彼,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林黛或许大大咧咧什么都察觉不出,但心思慧黠的谢韵儿,却隐约发觉一点端倪。
到惠娘那边坐了约莫一个时辰,出门后沈溪琢磨,京城年头非要去一趟的除了谢铎那儿也没谁了。
沈溪到了国子监祭酒官邸,跟谢铎坐在太阳地里喝茶,说些朝廷的事情以及学问上的疑难点,不知不觉日头已西斜。
沈溪告辞从国子监出来,刚想回家,又想起谢迁那边也应该走走,顺带问问之前票拟的事情。
到了谢府,知客请沈溪到书房,却见谢迁没有缩在屋子里看书,也没有到后院陪家人,而是在前院的空地上晒书。
见到沈溪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谢迁道:“之前连场大雪,难得今日雪停阳光不错,便把压箱底的书拿出来晒晒。”
晒书是一件雅事,不过现在气温依然很低,估摸着依然在零度以下。沈溪暗忖,这天寒地冻的晒书,也不知谢老儿怎么想的。
等谢迁把晒了一天的书收拾起来,引沈溪到了书房,道:“你之前参详的那些票拟,老夫都呈递上去了,陛下……还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谎言!
要是皇帝不满意,你老早就来找我麻烦,让我重新跟你再拟,能像今天这么轻松自在地在家中晒书?
你为老不尊想独占功劳,我早就得悉,只要你记得把你的小孙女嫁给我就行了。
“婚事,跟父母高堂提过了?”谢迁也想起这事,顺口问了一句。
沈溪摇头:“尚未提及。”
谢迁脸色一板:“你小子是诚心跟老夫置气,是吧?我家君儿有何地方配不上你的?莫说给你当妾,给你做正妻,她也是能顶得起门楣!”
沈溪知道,谢迁说的是大实话。
谢恒奴虽然年少,但却是阁老的嫡长孙女,绝对的名门望族出身,这样的女人足可以挑起沈家门梁。
但沈溪明白,谢恒奴根本就不懂柴米油盐之事,他也不希望小妮子去懂这些,他只需要让这个千金大小姐生活在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中便可。谢韵儿是这个时代中少有的独立女性,在沈家大妇的位子上,做得很称职。
“阁老不要误会,其实学生之意,是想等谢小姐年长一两岁后,亲自上门提亲,将她迎娶过门。如今……稍微年少了一些。”沈溪坦诚道。
“年少?你几岁成的婚,说我孙女年少,你自己也非老气横秋。”谢迁没好气地把书摆放好,嘴里发出威胁,“最多半年光景,再不接走,老夫随时会改变主意。”
沈溪恭敬领受。
在婚事上,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主动一些。
谢迁拉下脸把孙女嫁给他,其实严格来说都不能说是嫁,而是送,因为谢迁明知道孙女到了沈家是做妾侍,以谢迁如此的高傲和倔强,仍舍得孙女做小,他若不主动点儿,那可真就是不识相了。
无论他沈溪再有本事,也不过就是个从五品的翰林官,谢迁完全可以弃他不用,在官场上,没有缺了谁就不能运转的道理。
“年后,就是礼部会试。你有何想法?”
谢迁坐下来,摆手示意让沈溪坐在一旁,随口问道。
沈溪有些疑惑地望向谢迁:“阁老希望学生有何想法吗?”
谢迁笑了笑,道:“你小子倒也看的清楚,知道这届会试与你无关,是吧?千万别得意,若是不出意外,恐怕老夫会主考本届会试,到时候老夫第一个把你拉上……让你成天不务正业!”
沈溪摇头苦笑!
我帮你那么多忙,你就给我定性为“不务正业”?
历史上弘治十五年的礼部会试,主考是时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的吴宽和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刘机。
但因为一些缘故,历史发生偏差,吴宽到如今仍旧为詹事府詹事,并未晋升为吏部左侍郎,而刘机则在侍读学士的位子上回家守制去了,已有两年未在京城现身。
这出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随着沈溪进入官场,接触的人和物增多,形成的蝴蝶效应愈发明显,历史上一些大事都已经发生偏差,他已经无法站在历史的高度去判断一些事是否会发生。
就比如这弘治十五年礼部会试的主考官,到现在依然是一个悬案,到底皇帝会派谁来担任主考。
刘健称病不上朝,李东阳在家为儿子治丧,屡次提出乞老归田,但弘治皇帝并没有增加内阁大学士的打算,如今内阁事务由谢迁一肩挑。
照理说与谢迁、李东阳等同为朱佑樘为太子时担任东宫讲官的吴宽,入阁水到渠成,但由于上次鬻题案与他有一定干系,不知如何竟然失去弘治皇帝的信任,而王鏊、李杰、焦芳等人,在皇帝看来尚不足以挑起大梁。
一旦准允刘健和李东阳乞老归田,想再找个称心如意之人入阁很困难,所以弘治皇帝现在宁愿把三个人的差事变成谢迁一个人来做,也没在朝堂上提出增补内阁大学士的提议。
“阁老即将主持会试?那……朝廷大事谁来主持?”沈溪诧异地问道。
谢迁笑道:“你年岁不大,担心的事不少……在家休养一段时间后,刘公的病差不多痊愈了,再加上今日气温转暖,不出意外的话,年后应该就可上朝,至于李大学士那边……丧事办完,他也该回来了。到时候我这个最没本事的,当然是去主持会试,算是人尽其用!”
沈溪心想,您老可真会自谦,现在谁不知道你谢迁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很多人都说你是下一任首辅大学士的不二之选?
明摆着的事情,刘健年近七旬,李东阳也要比谢迁年纪大,只要二人致仕,那无论后面增补入阁的人是谁,谢迁都是首辅。
沈溪道:“阁老的意思,不是想让学生也参与这次礼部会试吧?”
谢迁思虑了一下,点了点头:“老夫确有此意。你主持考核的顺天府乡试,陛下非常满意,而且这也是近年来少有的一次未被外人非议的乡试,看来你和靳贵尽了不少心思。”
这倒是大实话。
沈溪为了这届乡试,可说是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顺天府和张氏外戚那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因此而报复他。
“可学生毕竟才疏学浅,而且……上届会试时,学生尚且只是考生。”沈溪要申明一个立场,就是我年轻资历浅,不足以担任重任。
“又不是让你当主考,当个房官总可以吧?若陛下真让老夫主持礼部会试,在出题和阅卷之上倒是可以……”
谢迁差点儿说溜嘴,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他分明是想说,如果皇帝让他主持礼部会试,要是沈溪担任房官的话,他就可以偷懒,把出题和最后选拔的重任都交给沈溪,反正沈溪有过主持顺天府乡试的经验,而且在此之前沈溪帮他拟了不少票拟,用一次是用,多用几次又用不坏。
这态度,简直让沈溪无语。
感情你把孙女送给我,是让我给你做免费的苦力啊?什么事情都找我,你干脆内阁大学士也别做了,让我干怎么样?
“陛下如今尚且未做出决定,此事估摸正月底就会有着落,若老夫为主考,必定点你的名字。以你如今的官职和身份,在各房官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甚至让你做主考官也未尝不可!”谢迁轻叹。
沈溪却不领情,道:“若谢阁老想让天下士子不服,大可一试,只怕到头来,这届会试鬻题之声,会比上届更为强烈。这恐怕不是阁老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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