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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稳坐西市,所仗何人?我,就是何人所派!我,姓封!”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秀士,但神情恬淡,谈吐内敛,比同龄人更成熟。
曹韦陀神情一讶,回头凝望了一眼跟随的近侍,用眼神命他们守在门外,然后迅速拉上了障子门,快步走上前去,在案几前跪坐下来。
“你是封老的人?眼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啊,太子募兵募粮,坊间都在传说太子谋反……”
“那是一计,陷杀太子的一计!”
封秀士截断了曹韦陀的话:“我这次回来,就是想面见太子,把内中情由详细禀上,请太子勿要上当。太子此时凛惧不已,所作所为,看在皇帝眼中,却俨然与谋反无疑了,如此下去,便是倾黄河之水,也再洗不清,奸人奸谋,便要得呈了。”
曹韦陀又是一呆:“要见太子?那你为何来到西市?”
封秀氏嘴角微微一撇,晒然道:“太子此时如惊弓之鸟,而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他,看他的一举一动,盯他的把柄漏洞,甚而,他身边的人有没有秦王的人,也不清楚。我便直接登门投贴,说要求见?一旦时机败露,或是被人认出我的身份,我家主如何自处?”
听这人语气,显然是太子一派的人。既然是太子一派的人,相助太子,理所当然,又何必怕人知道他的身份?
那是因为,这个人,眼下是天策府的人,也就是秦王李世民的人。
这个人,就是天生反骨的封德彝。
封德彝,是天生反骨者中的佼佼者,内间里的大高手,堪称特工表率。
封德彝,出身于渤海封氏,乃北齐太子太保封隆之孙,隋朝通州刺史封子绣之子。此人早年曾经是杨素的幕僚。隋炀帝时候,受到虞世基倚重,江都之变后,又投靠了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兵败后,封德彝又投了李渊,渐获李渊信任,官至中书令,封密国公。秦王李世民渐渐势大后,他又投靠李世民,成了天策府一员,但又暗中维护太子李建成,在二人之间摇摆不定。
搞笑的是,不但精明的李世民对此全不知情,天策府情报机构,天策府诸多高人,居然也没有一个看出来。后来李世民登基,甚至还封他为尚书右仆射,官至宰相,他病逝后还追赠为大司空。
直到他去世十七年后,李世民才无意中得知他当年阴持两端的真相,气极败坏之下,追夺他的封赠。
如此人物,实在了得,而他能屡屡成事,也足见谨慎。
以眼下情形来说,就是如此。
一方面,太子李建成已火烧眉毛,而熟知李世民阴谋的他,是避免李建成中计的关键人物,这个忙帮上,只要太子因此保住了储君之位,那对他来说,就是天大之功,来日天策府的人就算死光了,他也依旧是继续飞黄腾达,所以这份功劳,他不舍放弃。
但另一方面,饶是情形如此紧迫,他依旧自保第一。不派最亲信最心腹最可靠的人去办这件事,他不放心。派了这样的人去,他又担心在求见过程中,被有心人发现这心腹是他的人,或通过其他蛛丝马迹捕捉到他这个幕后主使,所以慎之又慎,为此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找上了受他扶持之恩的曹韦陀。
曹韦陀恍然大悟,道:“你是希望我去求见太子?这……彼此地位悬殊,我又如何能见得到太子?”
封秀士淡淡一笑,道:“太子现在如惊弓之鸟,有人馈以钱粮,有人趋之往附,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安慰。所以,你只要携重金去见太子,太子安有不见之理?而我,将扮成你的随从,如此,最是安全不过。”
“安全?你安全了,我呢?”
封德彝暗暗思忖:“如果太子稳住还好,如果太子这次完蛋了,我去投靠太子,秦王一旦上位,岂能饶得了我?就算他大人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他手下的人巴结上锋,出手只会比他更狠。”
封秀士见他沉吟犹豫,微微一晒,道:“你担心什么?若非我家主一手扶持,你安有今日,稳坐西市,日进斗金。此时此刻,就是你当思回报的时候了!你放心,太子若是成事,你便有从龙之功!太子若是败了……”
封秀士微微倾身向前,沉声道:“我封氏家主在天策府中颇受重用,来日若是有人寻你麻烦,我家主只消说一句‘此人只是商贾本性,趋吉避凶而已,不足为患!试问,谁还会找你麻烦?”
封秀士盯着他道:“曹韦陀,此时该是你有所担当的时候了。你坐上这西市之主的位子,才不过一年有半,如果失去我封氏的支持,呵呵,只怕群狼环伺之下,用不了多久,你就得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曹韦陀一听,强笑道:“曹某受人大恩,自当图报。我不是胆怯犹豫,只是在考虑,如何进行此事。”
封秀士道:“事不迟疑,须得尽快决定!”
曹韦陀点头道:“我明白了!我在此处,不便久留。我这就回府准备,一俟联系妥当,便派人来,将你混入其中与我汇合,带你去见太子。”
封秀士喜上眉梢:“好!尽快准备去见太子的见面礼,希望今天就能完成!”
两下说罢,曹韦陀当即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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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韦陀匆匆下楼的时候,一对逃难的“兄弟”刚刚入住。
其实客栈已经客满了,因为长安一乱,很多行商都选择在此避祸。
但是,李鱼在摸出一片金叶子,并说最多只住三天的时候,店主就有些意动了。在李鱼又追加了一片金叶子后,店主就招呼几个伙计让出了他们的住处,叫他们卷起铺盖,晚上在大堂打地铺。
这是一间四个伙计合住的房间,依旧小的很,没有窗,房间比较昏暗,通气也不好。一铺大通铺,只比寻常的大床再阔上几分而已。
第五凌若摸挲着在炕沿儿上坐下,忧心忡忡:“晚上要跟他一个炕头睡觉吗?就算他是好人,毕竟血气方刚,孤男寡女,夜深人静,万一对我动了心思,可怎么办,毕竟我这么美。哎呀,糟糕,跟他一个大男人同房,我晚上怎么起夜,就算有隔断挡着,被他听见声音也实实地羞死了。真想赶紧脱了这死人衣服,可……穿着小衣如何见人?在这住几天,怎么沐浴啊……”
第五凌若很操心于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而李鱼就实际的多了,他摸摸肚子,对第五凌若道:“你且休息一下,我去弄点吃的。”
方才第五凌若也听见了,店里存粮不多,而城中一乱,粮价又涨了,那吝啬的店主说是奉了他那吝啬的店东吩咐,只管住宿与人身安全,不再负责店中客人饮食,李鱼只能出去自己找吃的。
此时第五凌若目不视物,李鱼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一听他要出去,下意识地有些紧张,道:“外边兵慌马乱的,能找到吃的吗?”
李鱼依旧信心十足:“你放心,这场乱子,绝不会太久。至于吃的,凡是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
“凡是用钱能够解决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是大问题!”
曹韦陀愁眉苦脸地对他的大账房说:“前任挥霍铺张,家底留下的不多。我刚刚上位,四下打点,到处奉迎,这笔开销也不小。常剑南自投靠了我,对我稳定权位倒是帮助很大,可他那三百口人,吃喝拉撒,一样得我花钱。这几天城中大乱,生意做不得了,损失又是不可计量。去见太子,这捐赠少了拿不出手,多了……那得花多少钱啊?”
不是每个有钱人都大方,有些有钱人比普通人还要吝啬百倍。
曹韦陀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他以投靠太子的名义为封秀士制造接近的机会,对封氏来说,确实是再稳妥不过,但是对曹韦陀来说,却是需要他承担一定风险的。
而这位西市王,不但吝啬,胆魄气度也不成。
他太精于算计,对自己个人利益得失的算计,算计的太多,格局如何大得起来。
他选择的大账房,自然是与他气味相投的,同样是一个收钱眉开眼笑,花一文钱都觉得肉疼的主儿。
大账房咂巴了一下嘴儿,道:“老大,咱们对封家的倚重太大,封家的交待,不能不办。不过,咱们也不能不考虑咱们的得失。老大出面本就不合适,以巨资捐赠以求接见,这损失也太大,其实我们可以另想办法的,只要能让他见到太子,不就成了么?”
曹韦陀道:“什么办法?他还一再叮嘱我,要尽快办妥此事,最好今天就带他去见太子。”
大账房微笑道:“便拖上两日,他又不知道老大你未尽全力,有什么关系?我想,莫如这样,就按他说的办法做,但不能大张旗鼓。我们可以找关系接近太子身边的亲近幕僚,在他们身上,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而如此去见太子,也就避免了投靠的风险,只是西市大贾,战乱之际,抱大腿以求自保,如此这般,就算来日太子垮了,秦王知道此事,也不会觉得此事有什么严重、”
曹韦陀眉宇轩敞,道:“不错,还是如此妥当。你认识太子府的人吗?”
大账房道:“这一年多来,咱们也交下了不少官员,此中总会有人与东宫僚属有来往的,我马上去办。”
曹韦陀连连点头,封德彝阴持两端,“到处投资”,以避免站队风险,而受他扶持的曹韦陀气度格局比他还要不堪,人以群分,如此危急时刻,偏偏用了这样一个人做事,那也是天命早注定,没办法的事。
此时,李鱼出去转了一圈儿,已经揣了几张大馕,一钵子咸菜,外加半只熟鸡回来。李鱼也是居安思危,没敢买不经放、不管饱、性价比不高的食物,虽然他断定这乱子也就几天内解决,那只是因为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不记得这段历史太多的记载,所以凭此判断,乱子应该是很快得以解决,所以史书中也只是寥寥几笔,但终究不敢太确定。
当李鱼怀揣着半只熟鸡和几张大馕,怀抱着一钵咸菜走进“归来客栈”大门的时候,几个头戴竹笠,身穿两截衣的矫健年轻人也出现在了归来客栈门前。其中一人,明显是首领人物,抬头望了望“归来客栈”四个大字,微微笑了一笑。
目似朗星,面如冠玉,正是苏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