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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璁神情复杂的看着虞鹤,半天才开口道:“我怎么记得, 你一年的俸禄, 不是二十两?”
虞鹤还低着头, 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因为不敢。”
他觉得预支二十年俸禄这件事,已经很过分了,所以自己削了四成的俸禄, 还怀着满心的忐忑。
“黄锦。”
“老奴在。”
“直接给王尚书那边送一颗好点的灵芝,他们需要什么都直接给, 不用问朕。”虞璁淡淡道:“速去速回。”
虞鹤站在他的身侧, 似乎还在隐隐的发抖。
“不是很懂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做,”虞璁感觉他有点异常, 皱眉道:“二十年?你也不怕我把你卖到窑子里去啊。”
虞鹤深呼吸了一刻, 坦诚道:“因为我从前在袁府的时候,一度病到快死去的程度。”
他只是命大, 愣是活活熬过来了。
皇帝眸子一眯, 知道了其中原因。
虞鹤从前一直是无人看顾的野草,恐怕多次在死亡的边缘摇摆过。
所以他最恐惧的, 就是等待自己死亡的过程。
虞璁想了想, 也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腰侧坠着的那颗翡翠珠子, 都不知道能换几颗灵芝,放松点。”
虞鹤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放空:“哈?”
灵芝送过去的时候,崔太医也被黄公公带过去了。
严世藩病的迷迷糊糊, 崔太医一把脉神情都凝重了几分, 只吩咐那些下人去备火准备针灸, 灵芝磨粉等会用作药引。
这一治,就花了几乎半个夜晚。
黄公公虽然不清楚后续,但是把一切都安排稳妥以后,跟同样焦虑的王尚书安抚了几句,便告退回了宫。
虞鹤一方面保住了俸禄,虽然他好像并不需要这么多钱。
一方面,还救了好友,但是又欠了皇上一桩恩情。
他想了半天,在皇上晚上批折子的时候,给他煮了一碗面。
“还挺好吃啊。”虞璁对他一点也不客气,挑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可以多回东殿给我煮煮东西吃?”
“听皇上的。”虞鹤坐在下位,老老实实道:“锦衣卫如今已经都被驯熟了,我一个月不回去也没什么。”
“你会绣花缝小衣服做鞋子,阳春面也做的相当不错啊。”虞璁摸着下巴道:“这么贤惠还嫁不出去,不科学啊。”
虞鹤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总算放松了一些。
女真的人起码十月末才能抵达京城,早就安置好的斥候在探查到他们行踪时会及时返京通报,在此之前,虞璁直接给自己画了个时间表,强烈抵制任何不人道的加班行为。
只要工作时间一过,绝对不碰一本折子了。
——除非是急到火烧眉毛的那种。
虽然确实没谁有胆子逼着皇上加班,但是虞璁一闲下来,就开始领着自家鹤宝宝到处转悠。
这第一要去的,就是紫禁城内内外外。
大内规制宏丽,紫阙朱阁多达七百八十六座,而且与现代的故宫还有一定的出入。
虞璁一边拎着鹤奴和黄公公陪着自己到处逛,一边听相关的情况汇报。
当初嘉靖七年他穿过来的时候,吩咐后妃们尽量素面朝天,从前一年消耗四十万两的脂粉钱,如今已经被消减到五万两左右了。
铅粉这种东西,也已经在宫中难以看见了。
由于没有什么建筑学的概念,虞璁看见一连串的高台楼阁本身感觉一般,他牵着豹子到处晃悠,主要还是看看那些花花草草。
如今渐入盛夏,花匠们也用足了功夫,生怕哪里照顾不周。
皇城内的园圃,最出名的就是西苑和后院。
然而这西苑,也正是历史中嘉靖皇帝拒绝上朝上班以后,天天呆着修道炼丹的地方。
虞璁以前看史书的时候,一度脑补的是皇上在京城偏西的地方弄了个道观般的地方,谁知道这西苑的位置就是如今的中南/海啊。
离乾清宫也不算那么远,而且景观好很多——是他他也想搬到西苑去好吗!
要知道,这海子自玉泉山汇入积水潭,再流入这西苑之中,汪洋如海。
在海子之东,有“琼岛春云”之景,整个琼华岛上有修筑精致的广寒殿,还有乔松古桧相伴,雨后更是云雾缭绕,说不出的好看。
而在这海子的另一侧,还有荷花蒹葭与无数野鸟。
换句话说,在皇城以西,就有天然的一个自然保护区。
黄锦跟着虞璁在乾清殿里憋了多年,难得出来这么放松的走走,一时间话也多了不少。
“这西海子有大石桥两座,一唤‘金鳌玉’,一唤‘堆云积翠’。”他示意陛下看向远处东北的万岁山,介绍道:“这儿也被百姓们唤作煤山,下雪的时候可好看了。”
嗯?
虞璁刚才还是观光游客的状态,听到煤山两个字的时候抖了一下。
这将来的崇祯皇帝……可就是吊死在这煤山上的歪脖子树上啊。
不过按照方位来看,所谓的煤山万岁山,应该就是现在的景山公园那一带吧。
当年明英宗即位之后,在太液池旁侧建了不少大殿亭楼。
三殿唤作凝和、迎翠、太素,不过如今已经被虞璁改成了三座小图书馆,专供后妃们来太液池边散步看书,也可以坐在阳光正好的地方打个盹。
由于明武宗刚走没几年,整个紫禁城也充满了他的遗留气息。
除了豹房的两百多间房子以外,还有当年他要求修建的香房、酒店、玄明宫等无数景点。
拆是不可能拆的了,拆掉这些东西也要花钱花人力,还不如扔这吃灰。
皇帝边逛边听黄公公事无巨细的介绍一遍,就有种至尊VIP把故宫景观城包场了的奇妙感觉。
西苑繁花似锦,有鸟有鱼,他还真的开始琢磨,要不要立个名头以后就窝那了。
没事跟自家阿彷去琼华岛上散散步,也是相当舒服的啊。
这逛来逛去,虞璁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防火。
古代人之所以习惯叫走水,是因为他们觉得火是神秘之物,需要避讳。
一方面确实为了讨个口才,另一方面也是一种禁忌。
紫禁城内的消防补漏和定期核查之前早就定下来了,哪里就算有火灾,一溜太监也能在十分钟内去救火救人。
皇帝出于他的人道主义行事准则,此刻并不担心自家房子着火,而是关心这外头的情况。
“黄公公。” 他坐在凉亭里,感受着清凉的带着水汽的长风,慢悠悠开口道:“你在宫外,也住过一些时日吧。”
黄锦忙不迭点了点头,知道陛下并没有要为难自己的意思。
“那么你觉得,这宫外的民居什么的,容易走水么?”
这话一问,黄锦倒是明白了几分。
虽然如今赵尚书已经调整了京城的排污系统,但是卫生习惯这种东西,还是要慢慢培养的。
正因如此,很多人群聚集区仍是污浊不堪,臭的让人不想经过。
黄锦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回禀陛下,老奴觉得……很不稳妥。”
“嗯?你跟朕讲讲。”
原来,这城市民居虽然大部分是砖木结构的瓦房,但是因为之前流民太多,又手头没钱,就修筑草房全供遮风挡雨。
虽然永乐年间京城常常走水,不得不把很多草房拆除改为瓦屋,但是现在又大量的人口涌入京城,直接造成了许多房子都是挤在一起,房屋之间没有空隙,而且在盛夏的时候,痢疾和瘟疫出现的也非常频繁。
“这其实有点像南方,”虞璁思考道:“南方人口密集,一家走水就蔓延至无数家,因此才会在墙泥等地方颇下心思,尽可能的防备此事。”
北方虽然人口密度小,居民基本上防火意识没有南方强,但是京城这种地方又挤满了人,造成了很大的隐患。
皇上想了半天,决定回乾清殿里再看一次地图。
他觉得京城的这个城市规划建设,还是要好好的搞一下。
旧有的城区已经无法承载,何况政府这边也在不断的征用内城的许多地皮。
那么……为何不让新商业区成为新城区的中心,而旧城区成为彻底的政治中心?
本身听赵璜小同学的汇报,现在学校建的速度相当不错,然后大会堂和医院也在设立之中,等再过两年,基本上就会全部投入运行了。
虞璁一琢磨,吩咐陆炳过来一趟,帮他把能圈能划的区域都标注一下。
人口肯定是要扩张的,城墙也肯定是要重建的。
如今经济发展的这么快,城市扩张的速度也空前高涨,很明显要提前做打算了。
这个时候,一定要用政府来引导房屋的建设。
也就是说,工程队的存在,在这一刻至关重要。
-2-
招标的事情自然交代给礼部,让他们去准备知声堂的下一轮的筹备。
眼下城市建设的事情要交给特定的部门来管,既然礼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放下那些祭祀天地的繁文缛节,去实打实的做些实事。
之前在西北呆着的时候,他就有开发煤矿,提高全国能源使用能力的想法。
与之并行的,是沥青和水泥的念头。
但是……很难很难。
赵璜监工开会忙了四五天,听说皇上回宫了都没空过去拜见,只亲自写了封述职的折子递上去,全作心意。
虞璁想了半天,还是把他给叫了过来。
如今两人再见,感觉都陌生了许多。
君臣二人都变黑变糙了不少,相视一笑还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朕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虞璁思索道:“如果把石灰石磨碎成粉,再烘干加入各种中和的石料,调制成能浇注路面的水泥,你觉得可能吗?”
赵璜思索了一下,沉声道:“石灰石似乎并不稳定,也不太好调配……但臣愿意率工匠一试。”
“这个事情不能急,”虞璁深呼吸道:“朕只是给个想法而已,成或者不成,都随自然。”
中国古代的材料学,并不是很优秀。
虽然很多人都倾向于认为,古代的中国是全优尖子生,是可以碾压世界各国的存在,但是在材料学方面……确实很一般。
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里曾经提过,中国建筑数千年来,始终以木头味主要构材,核心原因之一就是匠人对石质力学缺乏了解。
这个东西虽然听起来很深奥,其实就跟化学差不多的。
我国在石制建筑上确实有所成就,比如石牌坊、石桥等等都很多,但是这些凿石的构造都是榫卯结构,使他们能够构合如木。
因为,石头相比于木头而言,张力曲力和弹力,都非常的弱。
罗马的工匠可以大刀阔斧的使用富于粘性的垫灰构造石制建筑,可是中国这边更多使用的是三合土。
也就是利用糯米、水、土等材料,进行一个材料之间的粘合。
而欧洲人在粗砂砾和石灰的混合方面,做的非常优秀。
虞璁知道很多事情急不来,现在也不可能去欧洲拐些希腊匠人过来帮忙,能够让工部和工匠们提升对石灰石这个宝贝东西的认知和利用,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有种自己是代班上帝的感觉,在不着痕迹的跟原始古人透露各种奇妙的材料用法。
不,更像是给古代文明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赵璜离开之后,陆炳刚从禁军那边回来,看见皇上坐在龙椅上,单手支撑着下巴,似乎在出神的想些什么。
今天和赵尚书谈完有关石灰利用的事情之后,虞璁突然又陷入了怀念之中。
他很久没有接触过西方的信息了。
钢铁侠还有复联的新电影,刚出柜的美大叔佩佩,还有罗马伦敦和巴黎的街头。
很多记忆已经失真,仿佛泛黄的错觉一般。
“陛下。”陆炳站在他的身侧,为他倒了一盏清茶。
“我突然,想念一首诗给你听。”
虞璁接了他的茶,却看向了远方。
已经要入夜了。
黄昏渐暮,烛影摇曳,桌上的鸡血木刻着流云舒卷,远处的帐幔上刺绣的繁花还在浅浅摇晃。
他坐在古老的东方,被时间和历史所禁锢。
“在漆黑的夜里,我点亮了三根火柴。”
帝王扬起了手,端详着自己龙袍上的纹章锦绸,不紧不慢的继续低声念诵。
“第一根,是为了望向你的双眸。”
整个乾清宫都陷入了沉寂之中,只有烛火还在轻声噼啪。
“第二根,是为了瞥见你的嘴唇。”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巴黎圣母院与三一学院旁的长河,想起来那象牙白的高耸建筑与威尼斯的香蕉小船。
“第三根,是为了看清你的一切。”
“在余烬的黑暗里,把你紧拥。”
他的声音清澈低沉,带着淡淡的遗憾。
到底是要和从前的记忆,做一个长久的告别。
有关现世的一切繁华光影,都好像该放下了。
哪怕此刻再去一次从前留学过的曼彻斯特,也不是那一个曼彻斯特了。
在此时,此地,此刻,他便是永久的帝王。
想要离开这个身份,只有死亡。
良久的沉默中,虞璁浅浅一笑,握住了陆炳的手:“火柴就是火折子,只是好用许多而已。”
陆炳倒是没有注意火柴这个词,他想了一会,开口道:“这是诗吗?”
虞璁想了想:“算吧,一个很有趣的人写下的。”
陆炳闻言挑眉,问道:“他是谁?”
雅克·普雷韦尔。
这是他的夜巴黎。
虞璁在这一刻,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压抑了很久。
他缓缓站了起来,开口道:“阿彷,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嗯?”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会,陆炳没有躲避他,而是平静的开口道:“在嘉靖七年九月二十日,我便觉得你好像变了许多。”
虞璁在这一刻怔住了,手指握紧桌沿,声音哑了几分:“你是怎么想的?"
“人都是会变的。”陆炳凝视着他的双眸道:“并没有什么。”
在此之前,他只是自己尊敬而敬畏的帝王,也是曾经幼时的玩伴。
在那之后,他越来越璀璨耀眼,超越了所有人对新帝的期待和幻想。
可以爱上这样的人,他也何其有幸。
“我好像在那年生日之后,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有很多东西都涌进了我的脑子里,不肯再离开。”
虞璁深吸一口气,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仿佛生怕他会就此离开。
“阿彷。”
“七年前的我,并不是现在的我。”
“可是,你爱的,是现在的我吗?”
陆炳看着他湿润的双眸,忽然倾身低头,淡淡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我一直都分的很清楚。”
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什么是爱,什么是畏。
虞璁在这一刻只觉得鼻头发酸,许多从前压抑在心底的秘密和情绪,好像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他爱的……是真真切切的这个我。
不是那个历史中的嘉靖帝,也不是他的发小。
他爱的,是我的灵魂。
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想要迁徙,第一个问题就是钱和工程。
第二个问题,就是规划和发展。
如何规划,如何调整整体的布局,这绝对不是靠皇帝一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
拍屁股都不行。
正因如此,虞璁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朕的朝廷里是不是人又不够用了?
于是杨慎在化身工作狂之后,终于久违的被拎到乾清殿里面去了。
“今年的寻仙考成绩出来了吗?”
杨慎刚好正在整理名册,诚恳道:“陛下,后面的名次都没有整理好,但是榜首已经出来了。”
虞璁眼神一亮,心想又到了抽卡的完美时间。
去年的胡宗宪和俞大猷已经够惊喜的了,只不过胡宗宪曾铣之流还算年轻,需要在朝廷里多多历练学习,暂时搁置。
但是今年——又有什么神仙人物下凡了?
一文一理,总该有点惊喜吧。
杨慎鞠了一躬,开口道:“请容臣回去,取名册过来。”
寻仙考前十名,还是规规矩矩写在长轴之上。
虞璁一打开,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
文科第一,李春芳。
——那个状元首辅,青词宰相?
似乎就算自己改变了历史,该进宫的还是会早晚进宫诶。
他往下一瞅,忽然呆住了。
杨慎见皇上眼睛都直了,从来没这么失态过,有点纳闷。
当年在廷前割喉逆臣的时候,陛下可是眼睛都没眨呢。
“来来来杨大人,”虞璁把卷轴转过来对准他,声音有点抖:“你告诉朕,这三个字读什么?”
杨慎一瞥,不解道:“吴承恩,怎么了?”
吴!承!恩!
写孙猴子大闹天宫的那位!!!
这上面还记了他的生辰出生地,居然——居然只有二十五岁!
虞璁这一刻百感交集,心想自己是把语文书里的作者给请出来了啊我的天。
好想找吴承恩签名啊天了噜……
杨慎见皇上神情还是相当不淡定,只试探开口道:“这次寻仙考的文科卷是我批的,此生文辞奇丽而颇有见地,所以……”
“不不不,”虞璁深呼吸道:“很好……很好,让这十位都尽快回京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吴老爷子了。
不,如果看年龄的话,好像就比自己大一点?
眼瞅着到了八月,螃蟹也逐渐上了餐桌。
中央皇家银行已经建了一半,南京造船厂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明年春天就可以下水试运行。
皇上一边啃着螃蟹一边看着折子,差点都忘了之前在西北的那几个月的厉风和寒雪。
小孩儿们都大了,平时除非特殊情况都可以进出乾清宫,基本上都相当乖巧的坐在御案旁边的小桌子上画画或者看书。
虞璁给他们配备了小炭笔,虽然没有橡皮但是也可以随便玩,万一将来培养个齐白石般的人物也说不定啊。
朱载基作为长子,如今已经快五岁了,他虽然爱动爱蹦跶,一见到父皇就乖的不行。
虞璁对小孩儿们从来耐心又认真,基本上是问啥就说啥的状态。
小皇子想了半天,突然问道:“爹爹,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啊。”
虞璁愣了下,想了想道:“还有几个月呢。”
小家伙眼睛亮亮的,非常认真的开口道:“爹爹,我也想去。”
本身明朝宗室让这么喊民间化的称呼,亲切是相当的亲切。
但是再亲切也不方便带小孩子去打仗啊……
虞璁眯了眸子,引导着问道:“你为什么想打仗呢?”
朱载基憋了一会,看向旁边帮忙擦口水擦鼻涕的虞鹤,用小胖手指着他说:“鹤哥哥说了,有大胡子蒙古人欺负咱们!要打回去!”
嗯很好斗啊。
带小孩行军其实不太方便,而且容易保护不好他。
皇上想了会儿,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出宫多看看,见见外面的世界了?”
话音未落,其他几个毛孩子也蹿了过来,朱寿瑛直接扑过来抱住他的手臂,昂着头看着他道:“我也想出去玩!”
“我也要去!”
“爹爹你不能只带大哥出去玩!”
一帮小家伙炸在一起的时候,头真的是一个比两个大。
在这一刻,虞璁深呼吸了一会,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么大的孩子,可以培养些逻辑和思考能力了。
他清了清嗓子,示意一只只或啃或趴在他袍子袖子上的小家伙们先下来,认真道:“现在是八月初,对不对?”
“对!”
“如果,你们有谁可以在十一月末前,下围棋下赢严承学,朕就带下赢的孩子出远门看看。”
这话一出,小孩儿们都愣了。
他们还真知道严世藩是谁。
当初虞鹤闲着没事跟严世藩聊天,两个人来往比较熟,有时候严世藩也留在这帮忙看看孩子,跟他们讲讲故事什么的。
其实虞璁并不确定严世藩会不会下棋,但是无论家教还是智谋,像他这样的人不会下棋,基本上不可能。
严世藩作为历史中的嘉靖朝京城第一鬼才,不仅善于揣测帝心,在审时度势上也颇有能力。
打仗如下棋,讲究的是步步为营,每一个念头都要极其小心和周全。
如果这帮熊孩子里有人四五岁就能下赢严世藩……那真的是超乎想象了。
之前灵芝一送过去,加上崔神医的妙手回春,当天天快亮的时候,严世藩就退了烧,沉沉的又睡了一整天。
现在调养了十几天,也终于能正常下地走动了。
虞鹤本身忙于公务和带孩子,没什么时间去看他,听说好友大病痊愈,也就放了心来,更专注的忙自己的事去了。
而严世藩那边得到消息,陛下近期繁忙,就算要面圣谢恩也要等到八月十日以后,这才一直没有来宫里面圣。
等到了八月十二,严世藩才走动利索又面色正常,没有之前纸一样的苍白。
他听胡管家说了前后,心里相当愕然。
自己家父远在金陵,王大人家又清廉无贪,能捡回这条命来,完全是靠虞鹤的前后求助,以及皇上的宅心仁厚。
可是自己和虞鹤明明只是萍水相逢,他竟然如此的帮自己……
严世藩这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匆匆跟王守仁道了声谢,坐轿子去了宫中。
“严东楼这是大好了?”虞璁正喝着茶,一看他脚步沉稳,脸色还不错,心里就放松了下来:“不急着回衙门当差,没事的。”
“谢陛下。”严世藩心里惦记着虞鹤,此刻也不敢表露出来:“陛下救命之恩,臣无以为报。”
以后好好加班吧,看你了小严同学。
虞璁大概和他寒暄了一刻,突然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你会下棋吗?”
“下棋?”严世藩愣了下,点头应道:“基本上都会一点。”
哦,一般这么说都是在谦虚。
虞璁琢磨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和皇嗣们的约定跟他讲了一遍。
“和皇子公主们下棋吗?”严世藩怔了下,还是试探着问道:“陛下是想让微臣让,还是不让?”
“不要让。”虞璁斩钉截铁道:“一分都不要让。”
不对……所以严世藩下棋的能力到底如何啊?
这京城里虽然娱乐项目多,但是文人雅士肯定离不开琴棋书画这几样。
那严世藩在京中呆了三年,肯定跟一些巨巨下过棋吧?
“严东楼,你在这京城之中,下赢过谁啊?”
严世藩虽然有些犹豫,感觉直接这么说好像不太好,却还是坦诚道:“暂时没有下赢我的。”
“噗……你这话说的,”虞璁揉揉鼻子笑道:“你跟杨首辅下过了?”
“下过了。”严世藩老实道:“赢老先生一目半。”
皇帝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那王尚书呢?”
“三目。”
不是吧……你才十八岁啊,这也太起点男主了吧。
严世藩似乎也不习惯跟皇上讲这些成绩,只摸了摸后脑勺再度问道:“真的……不让吗?”
“不让,多挫挫这帮小家伙的精神气,让他们能沉稳的学点东西才好。”
虞璁心里感叹这历史中的大BOSS果真是BOSS,只摆手道:“你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来乾清殿西殿陪小家伙们下棋吧,就当做报答朕了。”
严世藩忙行了个礼,应了这门差事。
围棋界有句话叫,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
所谓国手,不仅仅是指围棋,还可以放在医道、茶道等玄之又玄的东西上。
越是年幼,越容易展现过人的天赋。
小孩子不一定有成年人那样缜密的思维,往往是靠天赋和直觉落子,越是如此,才越惊人。
年幼时在围棋方面能展现过人能力的,真的是天生对危机和格局控制有极为惊艳的天赋。
小皇子小公主们自从那次跟父皇立了约定之后,有一两个睡一觉就忘了,还有四五个当即开始缠着母亲学下棋。
这嫔妃中精湛棋艺的就那么两三位,而棋艺最为超群的,当然还是沈如婉。
围棋本身非常的形象,如何圈如何斩,都像极了将领指挥士兵攻城略地。
正因如此,小孩儿们熟悉规则的快,学的也极快。
到了八月十五的时候,他们就准时聚在乾清宫西殿里,等着严承学过来下棋。
这既然皇上都吩咐了不要手下留情,严世藩当然不敢违旨,基本上一刻钟可以跟孩子们下完一轮车轮战。
小孩儿们本来被哄的踌躇满志,想着这游戏并不难,谁知道一个个都被掠夺城池的眼睛都哭红了,回去自然又抱着沈如婉嘤嘤嘤瞎哭。
到了九月一号再下的时候,严世藩明显感觉出不对劲来。
这几个孩子虽然各人棋路不一样,可是明显背后有人指点过,如今的章法已经比之前要好太多。
更可怕的是,好像那个人直接通过转述就清楚了自己的套路,教那些小孩该如何放手甚至是使诈。
原先轻敌的心思,便顿时驱散的无影无踪,他集中了注意力,又把小孩儿们下棋吓得哭着跑回后宫求安慰去了。
严世藩到底是个做事稳妥的人,在觉察此事之后自然还是去找皇上,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有人指点棋路?那肯定是沈如婉。
虞璁想都没想,只告诉他继续变着法子跟这些孩子们下,大胆虐不要慌。
于是和蔼可亲的严哥哥的形象,在小孩们心中急速崩塌,像四皇子这样的都死活不肯跟他一起玩了。
二皇子朱载壡虽然平时安安静静的,但每逢初一十五,就格外的活跃。
他不管自己下输下赢了没有,都在棋枰旁认真又缄默的看着,偶尔还会问问严世藩为什么会这么做。
直到有一天严世藩再和他对局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吃了五六子,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这个孩子的模仿和学习能力,简直到了惊人的地步。
他一直在观察严世藩多种多样的棋风,在安静的观望间把他的种种开局和防守之法都学的干干净净,就如同一块极易吸水的纱布一般。
这个孩子,不像四皇子那样有极强的好胜心,他真的完全是为了下棋而下棋。
当然直到这一年结束,以及未来的三年里,都没有人能够赢过严世藩。
有时候虞鹤坐在旁边看见壡儿执子冥想的样子,都心疼的忍不住摸摸小脑袋,顺便瞪他一眼。
严世藩被瞪得很无辜……这完全是皇上的意思啊。
不过,在这细水长流的日常里,还出现过一件事情。
常安公主在九月十五日那天,强行下赢了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