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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到死的那一天, 婉修都不曾在妆容和衣着上懈怠过一丝一毫,她记得自己跳楼的那天,是穿着件驮色的羊绒大衣, 阔腿裤, 七寸高的短靴,唇也有今日的红。
用女儿的话说, 医院里皆是些蓬头垢面的人, 唯有妈妈来了,我才会觉得开心,因为妈妈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为了能叫女儿开心, 婉修到死的时候, 都如今日一般艳丽。
等来等去等不到小阿哥的爹来, 婉修款款脱下花盆底, 将它摆在榻下便上了木炕, 将个小阿哥放在自己脑袋旁,点了点他的鼻子, 道:“明儿你就要离开额娘了, 伤不伤心?”
小家伙如今还不会转身, 歪了脑袋望着婉修,就那么明眼巴巴的望着。
男孩子又跟女孩子不一样,婉修见他缓缓儿的尿湿了尿布, 也不肯再替他垫, 将那湿尿布扯着扔了, 轻轻逗了逗他那竖翘翘的小牛牛, 笑嘻嘻道:“等你十八了娘就给你取房媳妇儿回来,中不中?”
小家伙咧嘴又是一笑,婉修心说,这可真是够治愈的,我才从高楼上跳下来,那么疼的一颗心,瞬间就叫这孩子给治的不疼了。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看来你阿玛今夜是不会来了,咱们回去睡呗。”
婉修先坐了起来,款款抱过儿子,才站起来,便见孔雀翎的宫扇前站着个男人,他穿着灰色江绸面的圆领袍子,清清瘦瘦,不算太标致,两只细皮薄薄的丹凤眼,恰就与她怀里的孩子一模一样。
婉修心里一打鼓,心说正主儿来了。
她才穿过来,心里头一件事儿,便是想留下怀里这孩子自己亲自抚养。至于将来怎么办,婉修目前还没有想过。
她头一回拐花盆底,又还抱着个孩子,虽说身体有原主的记忆,到底还是有些紧张,抱着孩子摇摇摆摆,就给胤禛见了个礼。
“爷回来了?”话一问出口,婉修就觉得尴尬,但陌生人头一回见面可不就是这样么。
胤禛唔了一声,转而坐到了紫檀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婉修把孩子递过去。
待他抱着孩子了,婉修才仔细打量这个男人,这大清帝国未来的皇帝。
他身上没有太多养尊处优的贵气,反而像个清心寡欲的道士,面相冷淡,瞧着确实有几分刻薄,眉头轻拧在一处。显然不太会抱孩子,两手掬着,双目中有几分孩童般的好奇,打量着自己的大儿子。
那奶糕里的毒究竟是谁下的,如今还无定论,但牵机是从胤禛手里漏出去的,以历史来断,胤禛那么谨慎一个人,按理不该马虎到连自己身边的毒/药都看不紧的地步,所以,他也是可疑的凶手之一。
婉修虽说穿在这锦绣荣华的府宅之中,但已经死过一回,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兰嬷嬷和双白之外,谁都不信任。
面前这个男人不止是她的丈夫,还有两个小妾,原主生了孩子之后半个月都未来探视过自己的儿子,婉修觉得自己可以拿他当自己上辈子的前夫一样看待。
上辈子,婉修的女儿躺在病床上,需要钱来给孩子治病,还需要夫妻两个人一起承担面对,可她前夫就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出轨了,大着肚子的小三逼到医院,就在医院的走廊里跪着求她成全。
原本应该崩溃,应该手撕了前夫的。但婉修没有,她甚至冷静到连自己都怕。
先在小三面前装软弱,哄着小三说出俩人之间的苟且,再从丈夫一方拿到证词,搜索他们的开房记录,小三的产检记录,整个儿打印出来,自己写诉状告到法院,最后让丈夫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存款,全归到了她手上。
虽说女儿的死无法挽回,但是前夫和小三从她这儿却是一分好处都没有捞到。
冷静,遇事不慌,理智面对一切,为自己争取利益最大化,并在这个地方和孩子很好的活下去,才是婉修的最终目的。
所以她不提奶糕中有毒一事,打算先把紧要的,小阿哥留在自己身边一事给理清楚了。
*
“据说大姐儿又闹肚子了,爷可去看过不曾?”婉修转身端过双白递进来的茶,放在了宝座旁的圆几上,也就离胤禛更近了一步。
夫妻之间,如此也就有了些亲和,虽说胤禛没有看她,但婉修还是笑的格外温婉,力争改变原主半个月前留在他心中的不愉快的印象。
宋格格的大姐儿因是长女,胤禛很疼爱,他只有见了大姐儿才会展眉头笑一笑,所以婉修打算先从大姐儿说起。
胤禛淡淡道:“去瞧过了,那孩子肚子本来就不好,如今膳房的人也太不尽心,坏了的□□都敢往上端,这府中的内务越发糟了。”
贝勒府内院的内务是由福晋管的,厨房没管好,当然也有福晋的责任。所以他抬起头时,眸中有淡淡的不满。
不过婉修可不打算背这个锅,她道:“妾生小阿哥到今儿才足月,管内务的苏嬷嬷半个月前黜了,爷新指的桂嬷嬷怕是还不太上手府务,明儿妾身要不要把内务接过来自己理?”
她这是明明白白提醒胤禛,你把我的人黜了,用自己的人,自己的女儿拉肚子,可不干我的事儿。
胤禛多清明的脑子,立刻想起来了,当初婉修的苏嬷嬷在德妃面前多嘴之后,他当时便黜了苏嬷嬷,指了桂嬷嬷掌管内务,桂嬷嬷还是当初在宋格格房里当差的,按理来说,大姐儿的闹肚子,与福晋确实没关系。
他眉色稍霁,认错倒是很快:“是爷错怪了福晋,明儿起,内务还是由福晋自己来管的好。那桂嬷嬷,让她仍回宋氏房里去。”
说着,抬眉扫了婉修一眼,婉修恰笑的眉眼弯弯,端地是亲和无比。
只待胤禛一低头,婉修随即屈膝一福:“妾身知道了。”
服软是一方面,据理力争是另一方面。
既是福晋,她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当然不会替人背黑锅。这不,拿大姐儿拉肚子的事情让胤禛知道膳房由谁来管,摘掉背上那口黑锅之后,婉修才开始接下来的事情。
她给站在屏风侧伺候着的双白一个眼色,也是早就教好的,双白恭着身子道:“福晋,按点儿小阿哥该吃奶了,要不要奴婢把奶妈宣进来?”
听说儿子要吃奶,胖奶妈们的□□胤禛当然不肯看,站起来把孩子交给婉修,他这就准备要走了。
婉修趁着胤禛还未出门,问双白:“两个奶妈的拉肚子好了不曾,若她们还拉着肚子,小阿哥吃了她们的奶,会不会也拉肚子?”
双白面露为难,道:“两个都还在拉呢。”
胤禛听说奶妈拉了肚子,立刻就止步了:“奶妈拉了肚子,小阿哥要吃了她们的奶不也得拉肚子。一个拉肚子也就罢了,怎的两个一起拉肚子?”
婉修道:“还不是膳房坏了的□□闹的?”
胤禛本都走过了屏风,又折了回来,这一回,他直接进了内室,坐到了方才婉修起居过的木炕上。
恰就在这时,小阿哥两手一乍,哭着开始闹奶了。
双白急急道:“小阿哥这是饿了,可是两个奶妈还闹着肚子呢,这可怎么办?要不,奴婢去膳房要些□□来?”
胤禛一瞧这里面竟没有一个会带孩子的,怒道:“才足月的孩子那里能吃□□,去西侧院,往宋氏那儿借一个大姐儿的乳母来,先给这孩子吃几口。”
孩子哭的越发凶了,拱着脑袋就往婉修身上凑。婉修转而进了卧室,撩起自己的衣服就给孩子喂起了奶,隔着帘幕,她道:“大姐儿也就一个□□,更何况也在闹肚子,怎么好请过来。妾今日不曾吃牛乳,先拿自己的奶垫个急吧。”
胤禛还从未见过有皇家妇人们自己喂奶,虽说不合规矩,但一家子的奶妈全都坏了肚子,总不好大半夜的急着出去满街找奶妈,这时候福晋自己喂奶就与规矩无关了。
他本是因为高无庸说了几句小阿哥着实生的可爱,进来看小阿哥的,半个月前他和福晋置了气,以为以她的小性子,如今还在生气,进来之后见婉修眉目笑的温和可亲,那气早就消了不少,此时再进一步,也就进了内室。
内室床帐低垂着,婉修只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将个孩子抱在怀中,垂头哺乳的神态满满的母性,是一幅很好看的母子相亲画面。
胤禛身边如今也不过三个女人,一个正福,两位格格。
两位格格进门虽早,却是庶妻,庶妻是雅称,也不过妾而已,男人对于妾,总是会些微放任一些。
而婉修是正妻,在胤禛看来,是天下间唯一可以和自己比肩,同起同坐的人。他自视甚高,对于福晋的要求当然也就格外严格。
所以他对婉修也总带着一种审夺,不像夫妻,倒像父子,像一个严以律已的父亲,看待自己总不怎么成器的儿子一般。
转身在床前的杌子坐了,胤禛还是头一回给福晋道辛苦:“你怀孕期间,爷一直随父皇亲征在葛尔丹,未能好好照料你,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隔着纱帐,里面的孩子咕嘟咕嘟吃空了一只粮袋,转而去寻另一只,渐渐儿吃饱了,也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婉修连忙道:“妾倒未觉得辛苦,能替爷诞下长子是妾此生最大的福气了。”
这也太酸了,酸的婉修牙疼。
她待这男人的耐心用完了,也估计他该走了,正在着急,心说双白怎的还不来。便听雕花隔扇外一声哎哟,双白道:“爷,永福殿那边的乌拉姑姑在外面求见,说咱们阿哥是什么时候搬过去?”
婉修才给孩子喂罢奶,侧眸望着纱帐外的便宜丈夫:“既爷在,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小阿哥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