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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傅颖照旧在宅子里监工, 忽然有人疾步进到院中来通传,说昭王殿下已到了门口, 她赶忙出门相迎。
见礼过后, 云烈只带了宋玖元随她一道入内。
“难得殿下亲临, 宅子却才建了一半, 这下可当真是蓬荜生辉了, ”傅颖无奈浅笑, 边走边道,“此刻想请殿下落座奉茶,都没个像样的地方。”
云烈向来不拘泥这些小节,淡淡抬眸扫向中庭回廊的连柱长椅, “无妨的,就那儿吧。”
见他姿仪随和, 傅颖便也少了几分拘束,一路领着他与宋玖元往廊下去, 调侃的笑眸瞥了瞥云烈手中那颗烤橘子。
“殿下真是客气, 来就来吧, 还带这么别出心裁的伴手礼。”
云烈拿起那颗烤橘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一本正经地解释道,“这是王妃殿下特意为本王准备的。”
这是他方才成功调戏娇妻的战利品,怎么可能送人, 呿, 想太多。
跟在他身侧后方半步的宋玖元十分想送他一对白眼。
分明就是他从王妃殿下手里讨来的, 不懂他在炫耀什么。
其实傅颖也不过就那么随口玩笑, 虽觉他郑重其事的答复有些古怪,却也没有再刨根究底。
三人在回廊的长椅上随意坐下,便步入正题了。
“昭王殿下事务繁忙,今日亲自登门,想来必有要事。”傅颖直截了当地将话挑明了。
“新得了一点消息,有些事需向傅七姑娘求证。”云烈朝宋玖元挑了挑眉后,便像个没事人似地,低头开始剥橘子。
傅颖闻言凝了神色,郑重看向宋玖元。
“傅七姑娘,”宋玖元的神情较之前严肃许多,“傅家从前是否曾与北狄人有过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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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这消息是熊孝义从北狄救回来的两名暗桩所言,傅颖便知道这事抵赖不了。
能被临川军派出去做暗桩的人,全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忠耿战士。
这些人无畏生死,刀斧加身尚不能移其志,只求不辱使命,传回的消息无不经过谨慎证实,绝不会拿似是而非的推测或听来的传闻交差。
傅颖知道,这事必须合盘托出,半点隐瞒或含糊都不能有。
毕竟北狄滋扰西北几十年,闹得临川六城人丁凋敝、百业荒废,直到前些年云烈领了临川军主帅之位后,经过无数大小战役强硬震慑了对方,这才使六城渐重又了些气象。
今日若不将这事说个一清二白,傅家就很可能被打上通敌的印子,下场不言而喻。
“是北狄人来桐山见的我,”傅颖正色看着宋玖元,余光却攫着那个闲散剥橘子的云烈,“当初他们那位首领意图带领北狄结束游牧、兴农商百业,不知听了些什么,便派两个人辗转通过昌繁邱家寻到桐山来,说想与我家做一笔生意。”
宋玖元扭头,见云烈正若无其事地将一瓣橘子往嘴里塞,似乎并不打算接手主导这场谈话,只好又继续看向傅颖。
“什么生意?”
傅颖摇头:“我没问。虽傅家无人上过战场,与北狄人没有家仇私恨,可我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
待对方表明身份后,她根本没与对方深谈,当场将人扫地出门。
“之后,我还勒令傅家上下与昌繁邱家断绝了一应往来。”
云烈见傅颖与宋玖元都望着自己,索性将剩下的半颗橘子一口吞了,拍拍手上的橘皮残渣,“嗯,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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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傅家出来后,宋玖元张口想说什么。
云烈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住他的话,“回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了几时步,又到了尚未挂门匾的昭王府门口。
恰巧罗翠微正在门口张望,云烈便丢下宋玖元,举步上了台阶,走到她面前。
“看来倒是我的事比你先办完,我要与宋玖元一道回去说些事,”云烈挑眉,眸中噙笑,“一起走吗?”
说着,他伸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拢到她的耳后。
罗翠微摇了摇头,“待会儿木匠师要过来,我得瞧瞧他给我画的柜子图样。”
“不能让夏侯替你看?出来这么些时候,当心累着你。”云烈蹙眉。
“大夫说我也要适当活动着的,”罗翠微眼儿滴溜溜一转,闪过古怪的笑芒,“诶,我的橘子呢?”
见她将手伸到自己面前,云烈愣了愣,尴尬道,“吃了。”
罗翠微板起脸,扯了他的衣袖往门里走,“你跟我进来一下。”
云烈一头雾水地由着她将自己拉进大门内。
大门后的墙角处有一个雕花石墩,罗翠微拎着裙摆站了上去,又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墙,“到这儿站好。”
那墙角在门后,此刻四下近前也无旁人,是以云烈虽满心茫然,还是满眼纵容地依她指令走过去,乖乖贴墙站好,略仰脸看着她。
不知她这闹的哪一出,他没敢吭声;又怕她从石墩上跌下来,赶忙虚虚抬手环住她。
站在石墩上的罗翠微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一手撑在他脑袋旁边的墙上,做出恶形恶状的模样。
“谁同意你吃我的橘子了?还来。”
云烈莫名吞了吞口水,弱弱提议,“我……回去重新烤一颗还你?”
“想得倒美,现在就还!”
还没等云烈问出“怎么还”,她倏地垂下乍红的娇颜,来势汹汹地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亲吻极为彻底,唇舌交缠,相濡以沫,极尽惹火之能事。
她这少见的主动来得太过突然,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可以说是十分刺激了。
猝不及防的云烈头一次在这事上落了下风,一时脑袋发懵,双颊透骨的火烫,竟还有些可耻地腿软了。
当他稍稍缓过神,正准备投桃报李时,他那位最近格外皮的娇妻却已鸣金收兵。
在他茫然的注视下,满面通红的罗翠微扶着他的肩头步下石墩,又扯过他的衣袖拉他挡在自己面前,一路将他推着出了门。
她伸出微颤的手替他拢紧了披风,意有所指地往他腰下瞥了瞥,得意地挑了挑下巴。
“好了,你回去忙你的事吧。”
说完,顶着一张气焰嚣张的红脸,转身快步往里走去,没多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怎么一副大仇得报的气势?云烈怔在门口好半晌,缓缓垂眸,这才如梦初醒。
他两手揪着披风将自己身前遮得严严实实,咬紧牙根似恼似笑。
他的娇妻从不吃亏,先前被他调戏了一把,就想出这个更加无耻的手段还击——
撩他一身火,然后把他丢到门外。
不得不说,这手段极其残忍,且下流。
很好,这梁子结大了,今夜若让她安生睡了,他名字倒过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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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罗翠微看过木匠师画的那些柜子图样,又提了一些格外的要求后,已是申时。
眼见已无旁的事,夏侯绫便道,“咱们回了吧?”
罗翠微赶忙摇了摇头,笑着攀住夏侯绫的手臂,“阿绫,你陪我上市集去逛逛吧。我在家闷了这些日子,还没去市集上瞧过热闹呢!”
她先前故意惹了云烈,叫他吃了个大大的闷亏,报了“一箭之仇”后,才得意了没半个时辰,她就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
一想到今夜必定会被那个记仇的家伙折腾出花儿来,她顿时就乐不出来了。
夏侯绫想了想,道,“最多只能逛半个时辰,酉时之前咱们必须得回家。”
“行,就半个时辰吧。”罗翠微沉痛地点头应了。
她能想象,云烈必定已准备了许多加倍无耻的手段,就等她回去当待宰的小羊呢,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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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还算热闹,只是卖的东西多是些生活必须的寻常物事,对罗翠微来说实在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逛了最多两盏茶的功夫,她就一脸无趣地扯了扯夏侯绫的广袖,“算了,咱们回吧。”
夏侯绫如释重负,笑着点点头,尽力替她挡开人潮,护着她一路往外走。
行到临近街口处,终于脱离的拥挤的人潮,罗翠微突然一阵恶心,赶忙躲到一旁的大树后头去干呕半晌。
夏侯绫无奈又心疼地轻拍着她的背,待她终于消停了些,这才叹了口大气。
“非要来,人多不舒服了吧?”夏侯绫取出绢子替她擦擦嘴,没好气地瞪她。
罗翠微弱弱一笑,指指巷子里头的市集,“阿绫,你替我去买一点腌梅子,顺道再帮我讨些水来漱口。”
见她脸色实在不好,夏侯绫便扶她靠着树干,“那你在这儿等我,很快就回来。”
夏侯绫抬眸向对街的两位路人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朝市集的方向偏了偏头。
那两人略略颔首。
自夏侯绫对云烈说了罗家派自己来的缘由后,云烈便派了暗卫时时护在罗翠微周围。
只是云烈与夏侯绫都不愿惊动罗翠微,便默契地对她守口如瓶;加之她近来也甚少出门,因此也没察觉身边有暗卫跟着。
这时的罗翠微难受得紧,压根儿没注意夏侯绫的这番动静,只顾耷拉着脑袋,抬手压在胃部苦笑着冲她挥挥手,示意她快去。
夏侯绫走后,罗翠微缓了好半晌才直起了腰,随意朝四下打望着。
此处是市集的出入口,又临街,虽不像市集中那样拥挤,可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是有的。
她远远瞧见有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一身银白厚袍,手中却拿了把折扇,忍不住就扬了唇。
真是什么怪人都有,大冬天拿把扇子。
罗翠微正暗自偷笑着,却见那男子直直朝自己走来,不禁面露疑惑之色。
那男子快步近前,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客气地朝她揖了个礼。
“冒昧打扰姑娘了,”那汉子的口音虽有些怪,举止神色倒是有礼的,“在下初来乍到,似是迷路了。想请教城中的客栈在何处?”
见是问路,对方也客气有礼,罗翠微便温和地笑答,“如今城中各处都还在建,还没听说有客栈。”
她先才呕了一阵,精神恹恹的,此刻不过是强撑着笑脸罢了。
那人似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道:“那,可有能落脚的地方?”
“若您不忌讳简陋些,可往东边去瞧瞧,”罗翠微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他不算朴素的衣着,“我隐约听人提过几句,似乎那边有几座草庐设了大通铺,专赁给人歇脚过夜的。”
那人一听,面露喜色,“多谢多谢。”
见他问完路却没有想走的意思,罗翠微忍下心中的古怪之感,笑着催促道,“天色不早,您还是早些去看看为好,以免迟了没铺位。”
“说的也是,”那人笑着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朝她近前半步,“姑娘实在心善,今日承蒙指点……”
他的话音未落,罗翠微只觉斜后侧有人风似地卷到面前,半挡在了自己与那男子之间。
疾步掠来的夏侯绫广袖一扬,状似无意地在那男子的折扇前挥了挥,旋身面对罗翠微,递上装着梅子的小木盒,还有一竹筒清水。
定睛一看是夏侯绫,罗翠微没好气地按着胃部弯了弯腰,“吓我一跳。”
“给你水,快漱漱口,”将竹筒递给罗翠微后,夏侯绫顺势推着她背过身去旁边漱口,又回头看看那人,笑吟吟道,“这位是……”
“问路的。”罗翠微随口答了,将竹筒递到唇边。
听得身后的夏侯绫似在对那男子说,“不必客气,您慢走”,罗翠微便没在意,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以示送别,就专心漱口了。
她便没瞧见,那折扇男子瞠目愣在原地好半晌后,眼神还是涣散,而对街那两名暗卫也迅速靠过来,一左一右挟着那男子脚步虚浮的身躯,飞快地离去。
待罗翠微漱完口,转身又要攀着夏侯绫的右臂,却被夏侯绫拉到左边。
“我右边这袖子上沾了脏东西。”说着,她将退远几步,将右手背在身后使劲甩了甩袖。
罗翠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她有孕后脑子时灵时不灵的,方才又吐了一阵,人不大舒服,便也懒怠多费神,“哦”了一声后,取了颗梅子塞到口中,“走吧,回去了。”
挽着夏侯绫慢慢走了一段路后,她随口道,“你袖子上沾什么了?”
“迷药,‘拍花子’的人拐子们惯用的那种。”夏侯绫扭头瞥了她一眼。
就让她以为那人只是个满街“拍花子”的人拐子吧。
罗翠微如梦初醒:“方才那人的扇子?”
见夏侯绫点头,罗翠微大怒:“太不像话了!暗算堂堂昭王妃,居然只用寻常的‘拍花子’迷药,简直没将我放在眼里!”
夏侯绫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
总觉得,这人自打怀孕之后,脾气变大了,脑仁儿却变小了。
也好,比从前好忽悠,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