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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买比例不足,此为防盗章, 48小时后撤销。 纪慎语反手捂着腰, 听见“洗澡”立刻还嘴:“那我去华清池, 我蒸桑拿。”
他翻身坐起来, 褪去惺忪态,满是睡饱后的清明。丁汉白离他半臂距离, 倾身嗅一嗅, 皱眉瞪眼:“你都有味儿了!酸的, 我吐了!”
那人语气神情太逼真, 仿佛嘴巴再一张合真要吐出来, 纪慎语的脸刷一下变红, 窘迫难堪,在被子下捏着衣服犹豫:“我没出汗,我现在就去洗澡。”
丁汉白来一套川剧变脸, 抬手拦住:“说了不让洗,先交代你这几天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话又绕回来, 纪慎语也分不清自己是真有味儿, 还是丁汉白诓他,弯腰从对方手臂下一钻,光脚立在地板上:“我关上门爱干什么都行, 师父都没管,你更管不着……”
丁汉白一听就火:“少拿丁延寿压人, 不顶用!这是我的院子, 你干什么都受我管教。”他站起身, 将对方迫得后退,“玩儿神秘是吧?今天开始不许去前院吃饭,就关上门在这屋里吃!”
纪慎语隐约觉得丁汉白吃软不吃硬,可是他丝毫不怕他,话赶话哪软的下来,干脆脖子一梗:“不去就不去,吃饭挨着你没胃口,我也吐了!”
丁汉白摔门离去,门敞着晃,感觉迟早掉下来。纪慎语被灌进的风吹醒,才发觉他们两个幼稚可笑,不过气已经生了,至少这周末对方不会再理睬他。
不理也好,清静。
纪慎语兀自收拾房间,还哼着纪芳许生前爱听的扬州清曲,忙完洗澡换衣服,人连着屋子焕然一新。这两天潮湿,青瓷瓶要阴干到周一,他索性拿上暑假作业去玉销记看店。
儿子不好惹,他哄老子开心去。
待到周一,天晴了,丁汉白的脸还没晴,撂下一句晚上有聚会就上班了。
纪慎语不慌不忙地挑衣服,穿一身最阔气的,用书包背上青瓷瓶,直奔玳瑁古玩市场。他二进宫,气定神闲地转两遭,买瓶汽水,找一光线明亮的空当,摆摊儿开始。
很快来一年轻人,问:“这脏瓶子什么情况?”
纪慎语吸溜汽水,白眼儿翻得能拿金鸡百花:“没什么情况,别挡光。”
这地界,不一定能听出行家,但门外汉肯定早早暴露,他把看热闹的人驱走,垫着旧报纸盘腿坐好,等待真正的买主。
不多时,一位老太太经过,银发梳得妥帖,和珍珠耳环交相辉映,停下说:“哎,我得戴上花镜瞧瞧这个。”
周围有人投来目光,原来这老太太是熟客,喜欢收藏旧首饰。纪慎语摸不准对方的斤两,睁圆俩眼打量,故意端着目中无人的神态。
老太太问:“小宝,你卖东西不介绍介绍?”
纪慎语说:“我家古董多呢,这个是从柜子里随便拿的,卖了换零花钱。”
老太太慈眉善目:“家里那么多古董,你穿的衣服又讲究,还差零花钱?”
“期末考砸了,我爸不给花。”纪慎语耷拉脸儿,将汽水瓶和青瓷瓶一磕,“反正懂行的知道我这是好东西,我不贱卖,不然被我爸知道了挨揍。”
正说着,又来一个男人,近视眼镜公文包,斯斯文文。他蹲下来,捏着瓶颈看,摸釉面的纹路,抠纹路上的污垢,似问非问:“这脏泥可不是放柜子里能积出来的。”
纪慎语不动声色:“我爸说了,这瓶子买来就这样,没有脏泥才假呢。”
有人稀罕这说法,男人翻转瓶身详细地看,纪慎语垂眼装作漠不关心,其实有些紧张。那堆残片都是海洋出水的文物,表面的脏污也是实打实的钙化物,因此这瓷瓶从材质上看没有问题,考验的就是他的手艺。
“你要买吗?”他问,“不买别抠抠摸摸的。”
男人不理,欣赏很久:“你这瓷瓶外壁的豆青釉不够匀净,有点发黄了。”
一旦挑刺,那就是想压价,想压价就说明想要,纪慎语瞅一眼发黄的地方,心想能不黄吗?豆青的残片没合适的了,只能用个接近的。他说:“不发黄你就得掂量下真假了,发黄是因为在海里沉了太久。”
男人毫不意外,接腔给看客们说:“没错,这是件海洋出水的瓶子,应该是清朝的。”
老太太立即问:“那得多少钱?”
男人笑笑:“虽然保存完整,但是器型普通,表面又有瑕疵,贵不了。”
纪慎语闻言也笑笑,他就想换钱给丁汉白买个礼物,时间紧迫也做不出多复杂的,这人说得没错。“你买吗?”他举起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万,男人与他对视,说:“一万三。”
纪慎语把脸偏一边:“看完放好,别挡光。”
男人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老太太反而乐起来:“这孩子爱答不理的,不是做生意的,单纯换零花钱呢。”
男人又重复:“一万三真不卖?换个人可能连一万都不给。”
纪慎语挥挥手,把不耐烦摆脸上,男人起身走了,老太太和看热闹的也走了。他目光尾随着男人,见对方散步似的,偶尔停留,却没再躬身。
他心里有了数,门前冷落只是暂时的。
中午太阳最毒,文物局办公室的空调没停过,电话一响,副局长打来要文件,丁汉白进主任办公室拿一趟,又送一趟,回来后就在位子上吹风。
他落汗后问:“组长,主任请假了?”
张寅没上班,亲自去机场接专家了,把专家安排好就没回来,名正言顺地旷班。至于现在,正悠闲地在玳瑁古玩市场转悠呢。
这市场里,九成九的赝品,但人人都想捡漏,张寅溜达一圈往回绕,又立定于纪慎语的面前。海洋出水文物,他刚从福建带回来一批,博物馆展示的那些都是他挑选的。
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可能走眼。他确定得很,那瓶子的圈足、束颈和唇口都是规矩的,和他见过的一模一样。再就是附着物,他更肯定了,那海腥味他且忘不了。
纪慎语唆着冰棍儿,仰头不吭声。
一般来说,穷人遇难急用钱,最容易压价。纪慎语恰相反,衣物讲究,书包上挂着经久的琥珀坠子,喝完汽水吃冰棍儿,扮败家子偷古董换零花钱,钱少了都懒得搭理。
“三万不降,你这东西肯定砸手里。”张寅终于开口,“你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纪慎语说:“那就一万三吧。”说完看张寅满脸惊喜,又道,“大哥,我不是缺心眼儿,你别想美事儿了。”
二人开始拉锯,退一步就少万八千块,张寅那一万三着实荒唐,不过是看纪慎语年纪小诈一诈而已,纪慎语那三万也是拔高要价,预留了砍价的空间。
他们不停争辩,引得其他人来看,张寅唯恐被横刀夺爱,最终两万三定下了。纪慎语只要现金,背着书包和张寅去取钱,古玩市场旁边就有银行,为方便人们交易似的。
在银行里交接很安全,青瓷瓶给对方,纪慎语背着书包离开。经过一条巷口时听见呼喊声,紧接着蹿出来一人,撞开他半边膀子飞奔而去。
古玩市场的外墙和银行之间有条小巷,里面摊位满了,散户就在巷子里摆摊儿,一个老头拿着旧包倒在墙根儿,面上沾血,蜷着身体哑着嗓子,哭哭喊喊。
光天化日抢劫啦!丢了救命钱!
整条巷子鸡飞狗跳,纪慎语站在巷口,拽紧书包带子跑起来,一路追着那抢劫犯。抢劫犯被他追得慌了,该上天桥时没有上,直直地冲路口逃去。
纪慎语眼看两名交警将抢劫犯绊倒,包袱滚在地上,清脆的一声,他心也碎了。
包袱被他追回,可里面的祭蓝釉象耳方瓶已成碎片,带回去,见老头坐在银行外的台阶上。“爷爷……”他过去,不知道怎么说,“那人摔倒了。”
包袱展开,老头对着碎片摇头,脸上血泪斑驳,捂着肚腹微微抽搐。纪慎语急忙扶住对方,问:“他抢东西的时候打伤你了?要不要去医院?”
这时银行里出来一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东西呢?”
这是有人许下要买,对方取钱的工夫却遭了抢。纪慎语朝包袱努努嘴,心跟着疼,他虽然没有火眼金睛,但他知道作伪会有什么破绽,那方瓶没有丝毫瑕疵,至少值七八万。
对方火了:“说好的等我取钱,怎么成这样了?你赔!”
老爷子气虚:“我赔不了……”
“……我操你祖宗!”对方破口大骂,资深爱好者,眼里只有物件儿了,到嘴的鸭子一飞,恨不得六亲不认,蛮不讲理。
纪慎语帮老头擦鼻血,他不擅长骂人,不由得想念起丁汉白。等那人骂够了离开,他扶着老头到街边打车,好人做到底,再去趟医院吧。
一检查不得了,除却外伤,老头原来还有癌症。
纪慎语懂了“救命钱”是什么意思,交住院费的时候没含糊,再加上七七八八,两万三去掉大半。他守在病床边,拧毛巾给老头擦脸,擦完脸擦手,发现老头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我姓梁,梁鹤乘。”老头说,“生下就是六指儿,没吓着你吧?”
纪慎语摇摇头:“爷爷,我怎么联系你家里人?”
老头说:“孤家寡人,你不该管我。”
纪慎语沉默片刻,把剩下的钱掏出来,自己留三百,余下的塞到枕头下:“爷爷,我陪你到晚上,钱你留着花吧。”
老头一把浊泪:“我哪能要你的钱,住院费我也得还你……”
“我师父说——”问起来还要解释,纪慎语改口,“我爸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有忙不帮,错过是要后悔的。”
老头又问:“你这个小娃娃,怎么随身带着那么多钱?”
对方已经太可怜,纪慎语不忍欺骗,把自己做青瓷瓶的事儿一五一十讲出来,眨眼间陪对方到了晚上,外面暮色四合。
他告辞,拎着空荡荡的背包搭车,脑中过电影,一帧帧一幕幕,演到最后这刻只有失落。池王府站下车,他下车后在街口遇见丁汉白,丁汉白聚会归来,染着淡淡的酒气。
纪慎语终于见着亲人了,不算亲人,那也是熟人。
忙活那么多天,手指尖至今还疼,到头来只剩下三百块。
这叫什么呢,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慎语何其委屈:“师哥……”
丁汉白发怔,寻思着他们不是吵完架在冷战吗?不记得和好了啊,他喝高了?恍惚的空当纪慎语已经凑上来,仰着头,巴巴的,似是讨他的安慰。
他大手兜住人家的后脑勺,这次知了轻重,轻轻地揉,慢慢地问:“怎么了?”
纪慎语自觉毁诺,面露难堪:“我不能送你礼物了。”
丁汉白没料到这原因,不容商量地说:“那不行,你打了包票,现在就送,让你给什么就得给什么。”
纪慎语慌了,等对方为难他。
结果丁汉白重揉一把:“算了,你就随便笑一个。”
换上浴衣去澡池,纪慎语亦步亦趋,将走廊的壁画欣赏一遍,还用鞋底摩擦地毯,问:“师哥,大众澡堂怎么这么气派?”
丁汉白闲庭信步:“去年刚装修。”他半边膀子酸痛,走路都甩不动胳膊,回话也敷衍了事。其实这澡堂和玉销记的年头差不多,就算一再发展翻修,也始终叫大众澡堂,没换成什么洋气名字。
澡池挺大,冰青色的大理石面,让人觉得像一汪碧湖,周围有茶座,有放东西的矮几。东南角泡着位大哥,闭目养神不像个活人,丁汉白找好位置后解下浴衣扔矮几上,腰间围着浴巾下了澡池。
热水包围,他劳累一天终于放松,长长地叹出一声。
纪慎语也跨进去,被烫得抽抽两下,适应之后和丁汉白相隔半米坐好。丁汉白也不像个活人了,闭着眼睛老僧入定,喉结都不动,睫毛都不颤。
“师哥?”纪慎语轻喊,“你是不是泡美了?”
哗啦一声,东南角的大哥起身,池子里只剩他们俩。纪慎语没得到回应,拨开氤氲白气看得清楚些,又问:“烫麻痹了?”
他不是话多的人,更不爱闹,但此刻生生被激出份顽皮。见丁汉白良久不答,他借着浮力挪过去,蹲在丁汉白面前撩一捧水,另一手蘸湿,观音甩枝条似的弄了丁汉白满脸。
丁汉白面无表情,合着眼猛然扬手,把水面激起千层浪。纪慎语溅湿头发脸面,惊叫一声往旁边躲,还没挪走,脚底一滑要栽进去,丁汉白伸手将他接住,用那只酸痛不堪的手臂。
丁汉白总算睁开眼:“闹腾。”
纪慎语挣出对方的钳制:“还以为你灵魂出窍了。”
丁汉白的手掌划过他的后背,上面的厚茧被热水泡得没那么扎人了,但仍然能觉出异样。他在旁边坐好,想起小时候纪芳许带他去澡池泡澡。
他那时候天真,总担心有人在澡池里偷偷撒尿,于是死都不乐意跟着去。
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下轮到丁汉白问他:“泡美了?怎么不吭声了?”
纪慎语反问:“有人在池子里撒尿怎么办?”
丁汉白从鼻孔挤出一声笑:“水这么清,地方又没游泳池大,谁尿都能看见。”他透过水面往纪慎语的下三路看,“谁要是憋不住尿了,大家就摁着他喝一壶。”
方方正正的澡池就他们俩,泡得手脚发暖肌肉放松后,丁汉白拎着纪慎语去蒸桑拿。随便找了一间,再端上两瓶汽水,纪慎语想象得惬意,进去后被滚烫的空气熏得险些窒息。
他如遭火烤油烹,只得坐在离炭盆最远的角落,浑身皮肤烧红起来,一口把汽水喝得精光。“师哥,”他觊觎丁汉白那瓶,“我还想喝一瓶。”
丁汉白坏啊:“没钱了。”
纪慎语嘴唇发干,用湿毛巾捂着喘气:“那我出去等你吧。”他被丁汉白一把按在座位上,强迫着,挪不动自己屁股,推不动对方胸膛。
他感觉自己蒸熟了,淋上酱油就能下筷子,偏偏丁汉白那个挨千刀的往炭盆里泼水,刺啦刺啦更加闷热。“丁汉白……”他从没想过叫对方大名是此情此景,“我要去见老纪了——”
没说完,嘴里被塞进吸管,他吸上一口汽水,没见成,又续命一截。丁汉白蒸够了,拉上他离开桑拿房,他这条濒死的鱼总算捡回一条命。
纪慎语以为要换衣服打道回府,不料又前往一区,看来要冲个澡。冲澡之前被推倒在床,还扒了衣服,他又饿又累,蒸桑拿还缺氧,晕乎乎地看着天花板撒癔症。
忽然半桶热水泼来,一位穿衣服的大哥将他淋湿,拍着他的胸膛说:“细皮嫩肉的,我轻点。”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纪慎语赤条条地躺着,从左手开始,指缝都没漏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被搓了一遍。那大哥好没信用,搓到背面忘了承诺,粗糙的澡巾使劲擦,痛意早盖过爽利。
丁汉白就在旁边床上趴着,半眯眼睛,目光不确定,时而看纪慎语呼痛的脸,时而看纪慎语通红的背。他觉得纪慎语就像那块芙蓉石,莹润粉白,还是雕刻完毕的,此时趴在那儿被抛光打磨。
搓完澡去冲洗,洗完就换衣服走人了。终于回到更衣室,纪慎语累得手指头都发麻,一脱浴衣引得丁汉白惊呼,丁汉白掰着他的肩膀:“后背不像搓完澡,像刮了痧。”
纪慎语张张嘴,疲得不知道说什么。
想骂丁汉白一句,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丁汉白正笑着看他。想诉苦后背有多疼,可是又不值当,而且丁汉白不是他爸,不是师父,估计也没耐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