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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天女下凡吗?
那是苏行一辈子第一次见到小天女的模样。
T恤短裤的少女, 瘦削而高挑, 她画着浓重的妆,掩不住眉眼里令人惊叹的美丽,她的面容那样稚嫩,眼神却仿佛穿过了沧海桑田。
明明是高兴着的呀, 她手里拿着一张红红白白的彩票, 一蹦一跳地赶了过来。
可她的眉眼间, 为什么丝毫感受不到真正的单纯的快乐?
转眼间,她穿过了自己,直直来到敞开的病房, “张妈, 我哥他中途有醒过吗?”
少女的声音略显沙哑, 若月光下的砂砾随风滋滋作响,有股诱惑人心的力量。
“没呢,不过医生来过两次, 说病情稳定了。唉,对了,有位记者一直在等你咧!”护工张阿姨唠叨了一遍,指着门外的男人, 悄悄给吴真说。
吴真之前还没注意到他, 此时走了过去,男人长得很高, 她必须抬起头才……
正正对上那两枚黑水银一般的眼珠子。
吴真心顿时漏了两个半拍, 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怎么会是他,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苏行,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名字,她的……第一任男友,也是她钓的头一个凯子。
他人长得好,给钱又大方,只是分手的时候……有些许的不愉快。
那段感情,说多了还是吴真对不起对方多一点。
此刻看到比初见时还年轻了好几年的青年,不由退了几步,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还是不要再祸害招惹人家了。
在苏行眼里的吴真,又是另一番形象了。
他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划过了《杀手莱昂》里,那个短发少女一脸泪痕花了浓妆的模样。
眼前的女孩惊慌失措,她涂着与年龄不符的血红色口红,劣质的眼影,厚重的粉底,一切都那样可笑。
可是,两张脸,他看了千百遍的电影里的那张脸,与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的这张脸,不可遏制地重合了。
越是矛盾,越是惊艳,恍然间,苏行才发现,自己不知已经盯了她好久。
“你好,我叫苏行,是宁城电视台的记者,负责医疗公益版块。”苏行镇定下来,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去,“我听主任说了你们的情况,可以详细跟我讲讲你哥哥的事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筹集医疗费。”
吴真怔怔接过名片,98年的名片,淡然以水墨勾勒,上面隐隐有股老松香。
她知道一般报社、电视台都会定制统一的名片,苏行这样特立独行,真是……真是……让人熟悉又怀念的骚包啊。
即便是如此,她一想到两人当初的不欢而散,敛了敛眉,礼貌地拒绝道,“谢谢记者先生,我想,我们并不需要任何帮助,况且,我家守旧,不喜儿孙抛头露面。”
她恭恭敬敬把名片递回了过去。
苏行一愣,他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良少女,不想思路清晰,说话有礼有节,还知道给他台阶下。
他把名片推向她,“拿着吧,说不定哪一天,你需要呢。”
吴真无法,只好收下。
她之前买了十块钱的彩票,用了一次绝佳好运,一定能中奖,所以不太担心钱的问题了。
送走苏行后,吴真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她去厕所卸了妆,咸鱼一样枕着吴轻闲的床铺,睡着了。
……
梦里,她又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宾馆外脏污的弄堂里,她拢了拢衣服,缩着脖子走着。
她觉得自己很脏,脏得可怕,浑身上下没一处可以见人的皮。
弄堂正上方的皎月,散发着光辉,远处是灯红酒绿。
这里是横厂影视城,无数人不远万里前来,这里有他们奄奄一息的碎梦,有他们的欢笑、迷惘、青春与凄惶。
她痛苦地撑起手臂,靠在青灰墙上,很痛,全身都痛,最痛的……是心。
为了抢夺一个角色,为了不让那些龙套的联合封杀得逞,她敲开了第一个副导演的门。
然后那个中年男人把她介绍给了第二个……第三个……
少女蹲下身来,在泥泞污秽的弄堂里,嚎啕大哭。
“诶,这边这位,你没事吧?”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清澈,那种没有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污染过的声音。
吴真捂住耳朵,她讨厌这种声音!
“诶,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啊?!”青年弯下腰,碰了碰她的肩膀。
吴真鸡皮疙瘩骤然竖起,全身警戒一般地一哆嗦,她的眼睛从膝盖上挪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双休闲鞋,干净又整洁,像它的主人一样。
她的目光缓缓往上移,卡其色的休闲裤,灰色的宽松卫衣,然后是脖子,弯下身能很好观察着的脸……
街边酒吧的灯光是霓虹一样的,燃烧着颓靡的空气,借着这样的光,她看到了这个大男孩般的青年,他清澈的眼睛、流畅的鼻梁,还是见到她时无意识张开的嘴唇。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行,她讨厌他的眼睛,清澈到她想要毁掉。
青年怔怔看着她出神,很快他回过神来,“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吴真摇了摇头,下意识拒绝。
她企图站起来,脚底一酸,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地上脏极了,全是酒吧厨房留出来的污水,里面乌七八糟什么都有。
真是丢脸啊,她唯一一条仿冒阿迪的裤子,被折腾得又脏又臭。
“哇……”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青年急得团团转,连忙胡乱揩她的眼泪,可那眼泪就像春日里的天儿,延绵的泪珠总是滴个不停。
他咬了咬牙。
下一秒,吴真只感身体一轻。
她被青年抱在半空中,那是一个温暖又干净的怀抱。
“先去喝杯热牛奶,换一套漂漂亮亮的衣服好不好?”他像哄一个小女孩一样哄她。
“我……我不认识你。”吴真小小声地说。
“我叫苏行,苏州的苏,行止的行,你呢?”
“吴真……”低下脑袋,细若蚊足的声音。
“你看,这不就认识了吗?我妹妹,也跟你差不多大呢。”青年安慰着她。
吴真的脑子迷迷糊糊的,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一个怀抱,却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褶皱。
……
“醒了?”言笑宴宴的疏懒。
吴真睁开眼睛,蓦地鼻子一酸,她抬起了头,“嗯!”
重重点了一下。
吴轻闲早已经醒了,不忍心吵醒吴真,拜托护士借来一张毛毯,披到了她身上。
“这杯牛奶喝了,护工张阿姨等下把饭送过来,我叫了两份。”吴轻闲笑着道。
他的笑淡淡的,记忆中舒然又开阔的模样。
吴真拍拍自己的脸,她怕是梦,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一个骨灰盒里,再也不会对她像这样,温柔地笑着了。
“小猴子,打自己作甚?”吴轻闲伸手,捏住了少女鼻子。
“啊啊啊!”吴真条件反射一蹦跳起,反手一个掣肘,轻而易举制住了眼前的少年,“吴轻闲我告诉你,别想偷袭我!”
少年盯了一眼两个人相接触的部位,嘴角轻轻翘起。
吴真镇定下来,看着他的嘴角,自己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真好啊,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最在乎她,最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她的那个人还在。
那以后,无论铁马冰河,路死马亡,她都不再害怕了。
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
才怪。
三天后,她买的彩票如愿以偿中了一等奖。
然鹅……没人告诉她,这一次中一等奖的人,有两千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