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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才没了孩子, 正是身体和心理最脆弱的时候, 董致远的确打算好好陪着她, 奈何架不住镇国公太夫人派人三催四叫, 他只能往董家回了一趟。
到了家, 董致远便拉着一张没啥表情的俊脸, 直入镇国公太夫人所住的阔朗庭苑, 此时,镇国公太夫人正坐在窗前生闷气,陡闻外头的丫鬟传报四爷来了, 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愈发拉了下去,待仪容
俊美的小儿子进屋后,她便极其不悦的嗔斥道:“到底哪个才是你家?娘若是不叫你, 你还不回来了是不是?”
小儿子第一天说要宿在丈母娘家时, 她忍了,哪知, 他竟一连好几天都不往家里露一面!
真是气死她了。
董致远给母亲略行了行礼, 就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没了孩子的妻子伤心难耐, 身为丈夫的他又何尝不是,还不曾降世就又匆匆离开的小生命, 也是他的孩子啊:“我不是叫人与母亲说过了, 妙妙怀的孩子
有些不稳当, 我想陪着她。”
起初,因妻子腹内的孩儿还不知能不能保住, 他便不想告与亲娘知道,免得她老人家白高兴一场,奈何,她老人家总是一个劲儿的催问,不得已之下,他便叫小厮带了真话回去。
可惜,孩子到底还是没留住。
董致远十分无力的叹了口气,还不知怎么和母亲张这个口。
“你媳妇终于有了喜讯,娘知道你高兴。”镇国公太夫人吊起渐渐稀疏的眉毛,语气既有些兴奋,又夹杂着些许不满,“娘也不是不许你陪她,但你也该抽空往家里回一趟,叫娘仔细问一问,难道你媳妇
有了咱们董家的血脉,娘还会不高兴不成。”
小儿子已经老大不小了,按照常理,早就该当爹了,如今这个喜讯虽然来的晚了点,但好歹给人盼到了不是。
这头一个儿子啊,当然是嫡出的最好。
如若不然……
“娘……”望着亲娘有些眉飞色舞的苍老面孔,董致远心情沉甸甸的缓缓说道,“妙妙她怀胎不稳,孩子没有保住,已经小产了。”他一点也不想拿此事刺激亲娘,可妻子已经小产的事情,就算能瞒得了一
时,却瞒不了一世,等她从公主府坐完小月子回来,亲娘迟早也会知道。
镇国公太夫人正打算仔细询问儿媳妇怀胎的情形,毕竟小厮的传话太过模糊囫囵了,哪知,还不等她开口相问,小儿子先给她丢出来一记重磅炸|弹,炸得她茫然呆滞了片刻,才拔高声音反问道:“致远
,你说什么?!孩子已经没了!怎么会没了呢!”
她纵算再不喜欢高妙妙,听到她小产的消息时,也是震惊无比的,她腹内的孩子可是她的亲孙子啊。
董致远面色疲倦的揉了揉额角,低声道:“妙妙的身子本来就弱,偏这一阵子又过于劳累,孩子又才一个多月,所以……”
镇国公太夫人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一拍桌子恼怒道:“我就说她家是非多,镇日的这个病那个闹,就没有几天安生的日子,动不动就把她叫回娘家,如今更了不得了,竟弄没了我可怜的孙儿。”镇国
公太夫人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又数落起高妙妙,“你媳妇也是,怀着孩子还到处乱跑,好好待在咱们家里,还会出这种事么?!”
闻言,董致远先替高妙妙分辨了一句:“妙妙也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
至于亲娘抱怨的后一句,董致远心里也是有点认同的,若是妻子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哪还会有如今的这一遭。
“你还护着她?”见小儿子到此刻还在为儿媳妇开脱,镇国公太夫人不由瞪眼翻起以前的旧账来,“我以前就与你说过,哪有成了亲的妇人,整日还往娘家跑的道理,你总是不当一回事,现在好了吧,好
容易老天爷开眼,要叫你当爹了,她偏又没那个福气,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老娘鼓着一口劲儿,噼里啪啦的说的滔滔不绝,董致远没有吭声,只沉默以待。
镇国公太夫人到底上了年纪,多说些话难免觉得有点喘,她端起茶碗喝了几口茶润嗓子,激动的心情也跟着稍稍平复了些:“那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那小厮也打听不出来,只会支支吾吾的说自己没
用。”
董致远在仪萱大长公主府待了数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反正现在是全部知道了,他蹙起眉,缓缓吱声道:“是二姨姐出了事。”
“又是那个搅家精!”镇国公太夫人对高芸芸是一点好感都没有,镇日的在婆家耀武扬威喊打喊杀,简直是没有一点体统,“她又怎么了,是把她男人给打了,还是把她婆婆气病了,所以韩家又上门讨说
法了。”
镇国公太夫人会有这两个猜测,皆因高芸芸早犯过这两项前科,且次数绝对大于三。
董致远嘴角抽抽道:“都不是。”关于妻子二姐的行事做派,他素来也是极不喜的。
“都不是?”镇国公太夫人微微感到意外,除了欺辱自己男人、和婆婆掐尖要强外,她还能搞出什么事啊。
董致远别过脸,有些羞于启齿道:“她不守妇道,背夫偷人,已经和离了。”
正确答案明显有点太超纲,镇国公太夫人呆愣了很久,才目露嫌恶的骂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真是败尽名声。”董家与仪萱大长公主府也是姻亲,高芸芸如此败风丧德,镇国公府的门楣少不得也要
遭人非议,她阴沉着老脸道,“她做出这等肮脏丑事,大长公主竟还容得下她?!”不该叫她一死了之,好保全家里的名声么。
董致远蹙眉再道:“说是把她关起来,叫她以后都吃斋礼佛。”
闻言,镇国公太夫人扯着嘴角冷笑道:“她倒是不顾自己的名声。”
“这件事高家和韩家都不会张扬,两家和离之事,对外只宣称是两个人实在过不下去了。”树要皮人要脸,韩家也不想儿子背个绿云盖顶的名声,平白惹全京城笑话。
镇国公太夫人嘴角的讽意愈深:“他们也就是糊弄糊弄傻子罢了。”谁会真相信呢。
董致远揉了揉眉心,又沉默不语了。
见儿子露出一脸倦容,镇国公太夫人顿时心疼的厉害,便道:“你媳妇既然已经小产了,就让她先在那边养着吧。”她虽然不喜这个儿媳妇,但也知道小产的妇人也要坐月子,不能随便来回挪窝折腾,“
反正那边有她亲娘照看,委屈不到她什么的,你就别再过去了,瞅瞅你,人都憔悴了,还是好好在家里歇歇罢……”
季子珊耐着性子等了两天,才往仪萱大长公主府去了。
这次只她一人,没拉着姚得锦一道。
因仪萱大长公主府里连生变故,阖府上下都静悄悄的,生怕一个不当心,便被主子当成出头鸟打一顿发泄,季子珊压根没去拜见仪萱大长公主,叫她说,高芸芸会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与仪萱大长公主
的纵容脱不了干系,同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无非是手心和手背的区别,可她待高妙妙明显不如高芸芸好。
仪萱大长公主那里,季子珊只让人带了句好,便直往高妙妙那里了。
一见高妙妙,季子珊便心疼的有点想哭。
面颊消瘦的女孩子,穿着雪白的里衣,散着满头的青丝,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眼睛一眨也不眨,仿若一个被抽干了生机的人偶,季子珊制止想出声叫高妙妙的翠儿,摆手叫一干人等退下后,自己脚
步轻轻的走了进去。
“扇扇,你来啦。”屋子里实在是太静了,饶是季子珊将脚步放的极轻,高妙妙还是听到了些许动静,她缓缓转过脸来,对着季子珊浅浅的笑了一笑。
季子珊走到床边,按住试图想离开靠枕的高妙妙,低声道:“妙妙姐姐,你别动弹了,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在乎这些虚礼。”高妙妙虽是季子珊的玩伴,但因身份有别,按理也该以臣女之礼恭对季子
珊,在人前之时,季子珊没法拦着,但在私下里,她从不叫高妙妙对她行礼。
握在掌心的双手有些凉,季子珊轻声劝道:“妙妙姐姐,你不能着凉的,还是把手放被子里吧。”说着,就要把她的手往被子下塞,然而,没有成功。
高妙妙反手握住季子珊的手掌,神色有点惨然的含泪笑问:“扇扇,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好容易有了个孩子,却留不住它。”
“妙妙姐姐,这件事根本不怪你的。”见高妙妙满面悲戚泪流不止,季子珊也很替她难过。
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滚,高妙妙难抑情绪的抽泣道:“可确实是我弄没了它……”
季子珊举起一方帕子,轻轻替高妙妙拭着眼泪,讨人开心她比较拿手,但宽慰人这事儿,她还真不怎么擅长,想了半天,她才干巴巴的开口道:“这事儿真的不能怪你的,妙妙姐姐,你也别太伤心了,
你还年轻呢,等养好了身子,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快别哭了,对身子不好的。”
高妙妙抽泣不止道:“可我就是想哭,忍不住……”
“那你再哭最后一次,以后就再也不哭了好不好?”季子珊见劝她不住,索性建议她好好发泄一番,兴许再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这股难受劲儿就能减少一点儿。
高妙妙扑到季子珊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回了自己的公主府,高妙妙痛不欲生的悲怆哭声,仍在季子珊耳畔盘旋不止,进了屋里的槅间,只见满满小朋友醒着,乳母正手摇拨浪鼓逗她玩儿,见季子珊过来,乳母赶忙起身行礼,季子珊朝
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下去,随后就在女儿的小床边坐了下来。
满满小朋友正精神,见到最熟悉的亲娘脸后,难得兴奋的咿咿呀呀起来,还晃甩着小胳膊,疑似在求抱抱。
季子珊本来想接着摇拨浪鼓给女儿听的,见她露出这番亲近依恋的情态,便搁下才拿到手里的拨浪鼓,转为把女儿揽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哄着:“小乖乖,你想娘了是不是……”
一边拍哄着女儿,季子珊一边还在想高妙妙,希望她能早点从悲伤中走出来。
午间,穆淮谦从外头回来,他盯着季子珊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皱眉问道:“扇扇,你今天哭了?”
季子珊下意识的去摸眼角:“很明显么?”高妙妙哭得太过撕心裂肺,听得季子珊也有点难忍泪意。
“一点点。”穆淮谦抿嘴答道。
季子珊轻轻‘哦’了一声,便又托回腮帮子,调子懒懒道:“快去净面洗手吧,午膳已经备好了,就等你回来上桌了。”
穆淮谦却没起身挪步子,反将难得贤惠的公主老婆抱在怀里,声音温柔的低沉:“我当年出征西疆,你知道我受重伤的时候,有没有偷偷哭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季子珊抬起眼睫,一脸纳闷道。
穆淮谦温温的笑了笑:“从来没有问过你,今天突然想起来了,所以问一问。”
“……我忘了。”季子珊轻声嘟囔道。
穆淮谦无语的挑了挑眉:“这也能忘?到底有没有嘛。”
“这怎么不能忘,我当时年纪还小,记性不好。”季子珊狡辩道。
穆淮谦将军幽幽提醒道:“满满娘,那一年,你及笄,正是十五岁。”年纪一点都不小了好吧。
见穆淮谦刨根究底的追问个不停,季子珊蛮横的脾气一上来,便揪着他的衣领气鼓鼓道:“你还好意思问,当初走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我说的,说让我别担心,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可结果呢,差点让
我还没嫁人就先守寡,我气都气死人了,哪有功夫偷偷哭啊。”
“所以,你是一点儿都没哭了?”穆淮谦难掩失望之色。
见穆淮谦似乎真的挺伤心失落,季子珊便又支支吾吾的改口道:“其实,也不是……一点儿都没哭,就只哭了……一点点,嗯,你受伤的消息,我皇兄一直都瞒着我,直到你转危为安了,他才告诉我这
事儿,所以……当时并没有特别伤心啦……要是他一早就告诉我,我估计……”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从西疆回来后,咱俩第一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事么?”见公主老婆结结巴巴的篡改说辞,穆淮谦眼中笑意一闪,又开口说道,“哦,对了,那一年,你及笄,正是十五岁,你可别
又告诉我,你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
季子珊轻轻捶了穆淮谦一下,目露揶揄道:“反正我就记得你流鼻血啦!”
闻言,穆淮谦也轻轻笑起来:“这你倒记得清楚。”
“我还记得,你说是进补太狠了,有点上火。”如今再想起那时的场景,季子珊依然感觉到十分好笑。
穆淮谦轻轻嗔瞪一眼公主老婆,低声道:“我不那么说,又该如何讲,难道要让我说……”
见穆淮谦说到关键之处停了,季子珊不由戳戳他的腰眼子,催促道:“说什么?”
“……我忘了。”近墨者黑的穆淮谦同志十分懂得活学活用。
闻言,季子珊无语的翻了翻白眼:“你少跟我装小嫩葱,说你也不记得了啊,穆将军,请你记住,你是比我大四岁的人。”
穆淮谦揽着公主老婆的腰肢,拉她往身上紧紧贴了贴,压低声音道:“四年前,你都长大成人了,更合论比你还大四岁的我,半年多没见,你说我一血气方刚的成年男人,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后,我激动的有点过头不正常么?”见公主老婆靠在自己身上贼兮兮的笑,穆淮谦忍不住又补充道,“当然了,我也的确进补的有点太狠,你不知道,我姐夫那阵子天天让人给我炖补品,简直快把我当成猪养了
。”
“就你那饭量,和猪比起来也没多大区别了。”季子珊笑着吐槽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季子珊现在也算一个饲养员,每天都要准备丰盛的膳食,投喂胃口超棒的穆淮谦将军。
穆淮谦毫不客气的反击道:“说的你饭量好像很小似的,你又和猪差到哪里去了。”
“说什么呢你!”季子珊眼皮一翻,怒了。
穆淮谦却笑眯眯的亲了一口公主老婆:“说咱们俩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也不怪你才一丁点儿大的时候,就偷偷问我愿不愿意当你的小驸马,你那时候懂什么男女之情,不就是看我最能吃,觉着
我最顺眼,你才瞧中我了么。”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季子珊哼哼笑道。
穆淮谦表情认真道:“可不是,你那时候可说了,如果我愿意答应,你就每天给我带好吃的。”
“嘿嘿,这些事情,我倒真有点记不太清楚了。”这句话可没掺假,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当时是怎么具体撩穆淮谦同志的,季子珊确实有些记不清了,如今也只剩了一些大致的印象。
穆淮谦抚抚公主老婆柔软的鬓发,目光温柔道:“你记不清了也正常,毕竟那时候你才六岁吧。”说着目含深意道,“你当时确实年纪还小,记性不好,应该的。”
“讨厌,你又学我说话。”季子珊又顺手掐了一把穆淮谦的腰眼子。
穆淮谦弯了弯唇角:“我人都是你的,学学你说话又怎么了?”
“那你学我些好的话啊,干嘛总挑我不好的话学。”季子珊再掐某个男人结实的腰眼子。
穆淮谦一脸谦虚的不耻下问道:“比如?”
“比如?”季子珊仔细想了老半天,正要开口说话时,忽听穆淮谦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闻听此愤怒无比的抗议声,季子珊顿时一拍穆淮谦的大腿,怒道,“不是叫你净面洗手准备吃饭么,你跟我
这东拉西扯什么呢!”说着,就一把推开搂着自己的穆淮谦,站起身来。
穆淮谦摸了摸鼻子,尬笑道:“不是见你不开心,想哄你高兴点嘛。”
“又不是你惹的我不高兴。”季子珊整着有些褶皱的衣裳,轻声嘟囔道。
穆淮谦好脾气的说道:“你不到三岁时,我就认识你了,这么多年了,不管我哪次见你,你都是高高兴兴的,你若是忽然不高兴了,我不是瞧着不习惯么,总得想法子叫你恢复正常吧,你说是不是这个
理儿?”
季子珊心口一甜,脸上已然笑逐颜开,却伸手把满口甜言蜜语的穆淮谦往净房的方向推:“还没变老头子呢,就这么啰里啰嗦个没完,快去洗手吧你!”
就公主老婆的二两力气,怎么可能推得动自己,穆淮谦转过身,伸手摸一把漂亮老婆的脸蛋,笑容温暖道:“我媳妇一笑,水里的鱼儿不会游泳了,天上的大雁也不会飞了,晚上的月亮不敢露脸了,连
枝头的花都羞愧的凋谢了……”
噗——
季子珊忍不住笑骂道:“你个大文盲!连个成语都不会说。”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被打断话的穆淮谦微微板起脸,补完未尽之语,“至于我呀,只用看我媳妇笑一笑,就用不着吃饭填肚子了,因为我早就已经看饱了。”
季子珊一把拍掉摸自己脸颊的狼爪子,笑得几乎弯下腰去:“穆将军,如果你说这番话的时候,你的肚子能保持安静一些,或许我就真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