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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脸上讪讪。
他是通传了,可给梨花院的婆子一顿好骂,给骂了出来。
“不是不帮你通传,实在是……等天亮了,我再帮你跑一趟。”
“来不及了,小哥,六小姐她等不得啊。”月娘拉着那人的衣角,拼命的摇晃。
那人被逼着无奈,只狠狠道:“实话跟你说吧,二爷和郡主发话了,只说让六小姐自生自灭,无须理会。”
月娘一听委顿在地上,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二奶奶,你睁眼看看吧,他们就是这样对六小姐的,你若泉下有知……”
那人惊了一跳,忙喝道:“还不住嘴,拢了主子们好觉,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大门一关,把所有的哭声挡在了门外。
宝庆三十七年冬至。
夜,四更四刻。
猫儿胡同的金府门口停下一辆人马车,马车上跳下来两个婢女模样打扮的女子,跪倒在金府门口,求金神医救救她们的小姐。
那两人一边哭,一边磕头,不消片刻,额头已是一片血迹。
就在这时,金府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走出两人身强力壮的男子,将马车上浑身上血的小姑娘抱了进去。
清晨。
天将晓亮。
猫儿胡同传出消息,昨夜有个将死之人花重金请金神医救治,金神医不仅救回了她的性命,还将其的疯病治好了。
此消息一出,苏州府哗然,有人斥之以鼻,有人不屑一顾,只以为是世人玩笑之谈。
有那好事之人往猫儿胡同一打听。我的个娘啊,原来昨夜金神医救回的人是顾府的六小姐,而且六小姐出的诊金,是十万,整整十万两银子。
两日后的清晨。
梨花院里。
“啪!”
金边绣海棠花瓷碗跌落在地,顾松涛一把抓住谭嬷嬷的前襟,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谭嬷嬷抖抖索索道:“回二爷,外面传六小姐的疯病治好了,花了十万两银子。”
“病好了……银子……她哪来的银子,她一个疯子哪来的银子。”
顾松涛连连后退,失神的跌会在榻上,眼中一片死寂。
华阳郡主猛的掀了帘子从里屋走出来,素手一指。
“你,支派人细细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亲自跑一趟庄子,看看真假。”
顾松涛指着自己,喃喃道:“为何要我……”
郡主长袖一拂,冷声道:“那是你的女儿,你不去,难到我去?”
晌午时分,顾松涛被人从庄子上扶着下来,入了院子。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他四下打量几眼,皱了皱眉头,背手入了厢房。
厢房里,家俱简单,只一桌一椅一床。简朴的大床上,一个女子头上扎着白纱布,隐有血迹渗出来。
女子见顾松涛,慢慢的偏过脸,目光幽幽的看着她,苍白的嘴唇轻轻一动。
“女儿给父亲请安。”
顾松涛猛的睁大了眼睛,眼珠子似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一样。
眼前的女子肤如凝脂,发如瀑布,一双幽深的眼眸说不出的清冷。似一道响雷在耳边炸起,顾松涛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一模一样。
竟然一样一样。
“小姐,二爷失魂落魄的走了。”月娘笑眯眯的进来。
春泥跪在床头,帮小姐把头上的白纱布一层层去掉,闻言忙里偷空道:“他看到小姐说话的样子,像是见了鬼,我在边上瞧得清清楚楚。”
“心里藏着鬼,自然看见的是鬼。”月娘翻了个白眼道。
青莞一手拿起的医书,一手捻了块刘嫂做的点心,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嚼了几下,方笑道:“莫非他刚刚同你说了什么?”
月娘朝外头啐了一口道:“他问我,看病的银子哪来的?”
“你如何答的?”春泥眼睛一亮。
“还能如何答,自然是按小姐教的去做。”
月娘冷笑一声道:“小姐您是没看到,他当场就翻了脸,那模样恨不能将奴婢吃了。”
青莞气笑:“你应该干嚎两声,把姨母抬出来。”
“奴婢就是这么做的,他一听奴婢抬出了二奶奶,屁都没敢放一个,灰溜溜的就走了。”
事到如今,竟然还在惦记着银子。
青莞淡淡道:“得勒,这出大戏,咱们终于演完了。下面的事,就让他们操心去吧。”
“小姐,他们一定会把咱们带进京吗?”春泥有些不放心。
青莞眼眸眯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旁人,我不敢说。不过顾家两位爷吗,那真是板上钉钉。”
顾老爷院里的耳房里,置了间小佛堂,佛龛内供着一个白玉玲珑的双龙吐珠四脚小香炉,炉上香烟缭绕,前处的案几上放着个錾花卉纹银托盘,上供着些新鲜果子。
老爷,太太各坐一旁,面前各摆着一本摊开的佛经。
“父亲!”顾松涛恭敬的垂下了头。
顾砚启手捻着一串紫檀香珠,微阖双目。近日顾家似乎不大太平,他学着魏氏的样子,想到佛堂静静心。
“事情都弄清楚了。”
“回父亲,儿子已知晓的一清二楚。原是那丫头白日里睡多了,夜里睡不着觉,趁着下人入睡之际,偷偷溜了出来。结果人从墙头上摔了下来,脑袋正好磕在大石上,血流如注。”
顾松涛打量着顾砚启的脸色,一字一句轻道:“眼看性命不保,月娘几个就把人送到了金神医的府上。那神医不肯治……于是……于是……”
顾松涛想着那晚上的事,有些说不下去。
魏氏斜看儿子一眼,轻哼道:“我怎么听说,是先来敲了府里的门,门房上的还说传话到梨堂院了?”
顾松涛脸色微红。那时候,他正趴在华阳身上大汗淋漓,哪有功夫理会这些个事。
魏氏一看儿子这幅表情,心中叹了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知儿莫若父,顾砚启对儿子的品性一清二楚,也不说穿,只青着脸道:“于是,月娘就拿出了钱氏生前交给她的十万两银子。”
顾砚启暗松一口气,唯唯道:“正是,父亲。”
“贱婢!”
顾砚启把佛珠一扔,怒道:“倘若那丫头不出事,这银子她一辈子藏着不拿出来。”
顾松涛忙道:“儿子问过了。这银子原是钱氏生前留给六丫头的,并叮嘱月娘不到生死关头,不可拿出来。月娘在钱氏跟前发了毒誓……”
“糊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顾砚启冷冷打断:“这些年,竟然被个贱婢耍得团团转,年纪都活到狗肚子身上去了。”
“老爷。”
魏氏拦住了话,对着儿子柔声道:“六丫头的疯病,果然好了?”
“果然好了,见了我,就给我请安。说话轻声慢语的,极有条理。”
魏氏奇道:“这金神医,果真有这么好的医术?”
顾松涛心道那是自然,自己不过吃了几天的药,腿也不软了,腰也不酸了,床第之事有了威猛之势,只把那郡主搓揉的连连求饶。
“回母亲,儿子往猫儿胡同打听过了,她之所以疯,是脑子里被堵了个血块,这一摔,那血块有所松动,金神医足足施了一个时辰的针,方才将那血引出来。那血块一出来,六丫头的病就好了。”
魏氏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不再言语。
顾砚启一想到十万两银子,就这样白白拱手送人,心头猛跳了几下。
府里如今入不敷出,倘若有那十万两银子,那顾府又可以兴旺个一两年。蠢啊,当真是蠢不可及。
他冷笑道:“你打算如何?”
顾松涛知道父亲这话是何意思。再有十几天便要入京,六丫头是跟着一道去,还是留在庄上,需得尽快拿个主意。
他想了想道:“儿子不敢,请父亲做主。”
顾砚启鼻子里呼出一口冷气,知道儿子不敢拿主意,是怕郡主那边落不得好。
他眼中精光一闪,道:“既然疯病已好,定是要带着一阵入京的。”
顾松涛暗松一口气,他正有这个打算。若他们这一房都走,独独把六丫头留下来,那他还不被人戳脊梁骨。
“这丫头是个有颜色的,回头让他大伯在京里帮衬着寻门好亲,将来对府里也是个助力。”顾砚启暗暗打着算盘。
“父亲说的是,何时把人接回来?”
顾砚启轻轻一叹道:“等病养得七七八八再说,我和你母亲身上都不大痛快,没有招了晦气。”
“是,父亲。”
“什么,那疯子要跟着咱们一道进京?”华阳气得眉梢直跳。
杀千刀的,那一摔怎么没把人摔死,居然还把小畜生的疯病给摔好了。老天爷你是瞎了眼吗,让这样的人活下来。以后出门子,她又得多陪一幅嫁妆,真真是个陪钱货。
顾松涛不敢多言一句,搂着女人的肩,低语道:“你就当府里多添了一幅碗筷子。父亲说了,让大哥帮衬着寻门好亲,以后对府里,也是个助力。”
华阳一听这话,眉眼立马松动下来,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光芒,心中打起了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