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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祺年哪知道什么泾河以南产稻谷,泾河以北种小麦。
他只知道,整个临江省都是他老娘杜撰出来的,对于他来说,这里的每个地方都无比陌生,时下通讯又不便利,想买份报纸了解外面情况,邮局的办事员还要他出示工作证。
“老农民不好好种地,看啥报纸?识字不?看得懂不?”
讥讽的语气,轻慢的态度,要是搁以前,姚祺年这暴脾气,指定要揍这办事员。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脾性憨厚的缘故,姚祺年觉得他的心态要比刚来那会儿踏实些,让他时常有种老干部的错觉。
好男不跟女斗,不让他买报纸,他换个法子慢慢摸索总行了吧?
在粮站打短工的这段时间,姚祺年有不小的收获,除了每天有五毛钱的收入外,他还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和他们的闲谈中,姚祺年不难推测,临江省应该是粮食大省,泾河县又是产稻谷的大县,据马连成所说,临江省有将近一半的稻谷产自泾河县。
每年上百万斤的稻谷,单靠泾河县本地人不可能全部消耗掉,自然会往别的地方调运,像林师傅,就专门跑泾河县到江北市这条线路。
光是这个月,林师傅来粮站已经有五趟,跟姚祺年也混了个脸熟。
“大兄弟,我又来了。”
林师傅笑呵呵的,过来找他登记这趟运输稻谷的吨位,又顺手递上一根香烟。
姚祺年接过烟,瞧眼烟嘴上的一圈小字,啧了声:“大中华,林哥,档次又上去了啊。”
时下的香烟也分三六九等,农村供销社卖的大生产、握手、葵花,都是低档次的香烟,一包一分钱到五分钱不等。档次稍高点的,像南京、大铁桥、飞马,就要烟票了。至于牡丹、中华这类高档香烟,还得要特供票。
“都是瑕疵货,要不我哪能弄到呐。”林师傅摆摆手,笑里带了几分自得。
话是这么说,可没点门路的,连瑕疵货都弄不到。
姚祺年故作不知的问:“林哥,大中华是在江北市买的?”
林师傅看看周围,生怕有人听到,压低声道:“可不是,上趟去江北市送稻谷,时间宽裕,又顺道帮食品厂送了一车货去百货店,这不,正巧碰上他们挑拣瑕疵商品。”
姚祺年也压低了声:“林哥,方不方便带我去涨涨见识?”
林师傅一愣,随即爽快道:“成,我下个月还得过来,正好赶上年关,带你过去办点年货!”
姚祺年忙道谢。
办不办年货是其次,主要还是想多走些地方看看。
到这月底,姚祺年在粮站做工有二十五天了,按每天五毛算,二十五天就是十二块五。
拿到工钱这天,姚祺年把钱交给了王乃云。
在这个家,挣的钱都要上交,王乃云是家中掌握财政大权的人,平时的生活支出都是由她经手,连贡付姐回娘家的买菜打酒钱,都得管王乃云要。
说实话,姚祺年极不赞同这种管家方式,但他后来发现,整个大圩村几户家家户户都这样,除非死了公婆的,媳妇才能接掌财政大权。
姚祺年愿意把工资上交,并不是因为他随大流认可了这管家方式,而是他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个家,一毛不拔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是在姚四海两口子对他很好的情况下。
不过姚祺年不打算长期上交工资,以后视情况而定。
王乃云接了钱,喜上眉梢,又转问姚祺田:“田娃子,你们发工钱了没?”
闻言,姚祺田低头扒拉饭,含糊道:“还得过两天。”
其实工钱前几天就发了,只是被小两口藏了起来,还没商量好到底要拿出多少。
以前姚祺田很听话,挣多少就实打实的交多少,结婚之后,贡付姐的枕边风吹得还算有效,起码姚祺田知道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了,尤其是现在小两口有了娃,姚祺田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即将出生的奶娃身上。
王乃云是过来人,瞧了眼儿媳妇,还想再问,却被姚四海打断:“田娃子和年娃子都大了,手里哪能没点钱呐!”
说着,姚四海从那十二块五的工资里抽出五块,递给姚祺年:“年娃子,这钱你拿着,碰到事了能应应急。”
“爸,我过些时候可能要去趟江北市。”姚祺年接过钱,顺带把他打算说了出来。
家里人都很惊讶,对他们来说,泾河县已经是顶顶大的地方,像姚祺田,也只在快结婚的时候去过一趟县城。
“好端端的,去江北做什么?”王乃云不放心的问。
姚祺年没瞒着,实话道:“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找个营生机会。”
王乃云没啥见识,紧着就问:“有种地好不?能比种地挣的多不?”
姚祺年干咳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转看向姚四海。
姚四海一直没吱声,吧嗒吧嗒抽着烟,好一会儿才道:“你大了,出去看看也好,家里现在没什么事可做,有我跟你妈照看着,你放心出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外头乱,年娃子,要注意安全呐。”
交代完这些,姚四海干脆把剩余的工资全给了姚祺年:“都拿着,穷家富路,在外头可不能苦着了。”
姚祺年有点意外,越发觉得他这个老爹是有生活智慧的人。
要知道,对于生活不宽裕的庄稼人来说,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家中经济,所以许多事并不是嘴上说说,怎么也要商量再三才能决定。
趁这个空档,姚四海干脆把话撂开了说,他看眼不大高兴的大儿媳妇,直说道:“大姐,你也别有意见,以后你跟田娃子挣的工钱,我也不会再要,都你们自己收着。”
“爸?!”
“大海?!”
贡付姐和王乃云都是一惊。
刚才眼见公公把工钱还给小叔,贡付姐心里就不痛快了,凭什么只他男人为家里付出,小叔挣的钱就能自己收着?
可她没想到,公公竟然也不要他们的工钱了!
惊讶之后,贡付姐难掩开心,胳膊肘拐拐她男人,示意她男人说话。
姚祺田挠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磕巴道:“爸,家里...小弟还没结婚呢...”
听到结婚两字,姚祺年眼皮一跳,忙道:“大哥,这个以后再说。”
贡付姐看眼公婆,跟着表态:“等小弟结婚,咱们怎么也要帮忙的。”
总的来说,不交工钱的这个决定,几个小辈都没意见,只有王乃云不大痛快,但好在她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私底下跟姚四海发发牢骚。
自打能光明正大的存私房钱之后,姚祺年发现这个家更和睦了,尤其是大嫂贡付姐,干活比以往更有劲头,对他和小妹也没话说,知道他要出远门,还给他做了双新棉鞋。
“小弟,身上钱够不够使?不够我再给你点。”贡付姐把新棉鞋给他:“穿脚上试试,不合脚还来得及改。”
姚祺年没客气,脱掉原先的破解放鞋,试了试,大小刚好。
“大嫂,我身上还有钱,你和大哥的钱先存着,等明年孩子生了,处处都得花钱。”姚祺年指指脚上的鞋:“鞋我要了,钱不能要。”
听他这么说,贡付姐没再勉强,转而道:“小弟,先前刘大娘给你提的闺女,昨天她又提了一回,我瞧她还挺想给你牵线...”
她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大嫂,回头再说吧。”
姚祺年话里不掩敷衍,即便要结婚,他也没打算二十来岁结。
转眼就进了腊月,腊月初八这天,林师傅又来了趟公社粮站。
“大兄弟,还去不去了?去了咱就走!”
姚祺年就等着他呢,回家简单收拾了两件衣裳,又去公社开了介绍信,当天下午坐上解放大卡,跟林师傅一块去往江北市。
江北市距泾河县其实不算远,只是中间隔着一条泾河,俗话说隔河隔千里,泾河县又没有像样的码头,必须从临县转,七拐八绕的,开了五个小时才到。
等到江北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林师傅把解放大卡停在食品厂里,两人就近找了间招待所歇一晚。
转天一早,林师傅要去食品厂看着卸货,问姚祺年要不要一块去。
姚祺年摇头:“我随便转转,咱们下午还在招待所碰面。”
快过年了,林师傅惦记着给媳妇买件新衣裳,给几个娃买点吃的,听姚祺年这么说,爽快应下。
江北市不算大,煤炭渣子铺的街道,马路牙子上每隔几十米竖一根电线杆,街道两旁都是平房,远处的三层水泥楼已经算鹤立鸡群。
姚祺年在国营饭店吃完早饭,沿马路牙子漫无目的转悠,半天之后,总算发现了点异常。
赶着月初,粮油店门口排队买粮的居民竟然寥寥无几,去菜市的倒是不少。
街尾的菜市场,不少人推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车后座上绑着蛇皮口袋,鼓鼓囊囊一大袋。
姚祺年看了片刻,主动走向一个穿黑夹袄的中年男人,递了根烟,笑道:“叔,买大米呐。”
中年男人接过烟,应声道:“可不是,买点备着留过年,小兄弟,你也买啊?”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要买,就是粮票不够使,手里只有五斤细粮票,买了米就不够买面,买了面就别想再买米。”
说完,还为难的叹了口气。
俗话说的好,吃人的嘴软,中年男人抽了他的烟,也好说话,干脆道:“我给你指个地儿,不要粮票。”
说着,中年男人指指菜市:“走到头,往右拐,巷子最里面那家就是卖大米的,两毛五一斤,比粮油店贵一毛,但不收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