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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牢房里头湿冷阴寒,苏凤锦的体质本就寒得紧,这会儿已经开始烧上碳了,如今又来了月事,几乎是一整天都坐在碳盆边不曾挪过位。
战青城嫌牢房太小了,于是干脆便吩咐了浣纱,将隔壁两间打通扩得大了些,又将那坑挖开,搬了些新东西进来,一副要在牢里头安家的架势。
苏凤锦盼着那早死早超生的圣旨已经盼了小半月了,可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这种感觉好似在等待凌迟,你知道你会死,却不知你要如何死去,在哪一日死去,心里便生恐慌。
苏凤锦瞧着窗外落光了的树,喃喃道:“今上为何还没有旨意过来?”
战青城抱着手臂,懒懒的倚在侧墙边嘻皮笑脸:“怎么?同我在这儿不好?”
苏凤锦可没觉得这牢里头多好!!
她听着隔壁又在喊冤枉心里终是动摇了几分:“他会不会当真是被冤枉的?”
刚从洞里头钻出来的挽珠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将石板儿重新掩上,笑话苏凤锦良善:“自打奴婢三天前过来,便日日的听着那人嚎得撕心裂肺的,也不知几分真假。”
战青城坐在茶盘前擦轼着他的剑,忽的想起那日安吉说,苏凤锦那日受了冤,喊得撕心裂肺。敛了心绪,头也不抬:“你自个儿都坐在牢里,怎的还有旁的心思担心旁人?”
苏凤锦坐到战青城对面,极是不满:“你怎的还呆在这儿,若是今上知道你把刑部大牢挖出个洞来,到时候不是又得见罪于你!眼下你都快在这儿安家落户了!若是宣旨的公公来,见了你,那不是更说不清楚了,你赶紧回府去吧,朝堂里头那么多的事儿,怎的你这般清闲。”
战青城将剑递给浣纱,顺手将苏凤锦拽进怀里,捏着她的脸愤愤道:“苏凤锦,你就这么想赶我走?休书的事我还不曾同你算帐,不妨今日就将那帐算一算。”
苏凤锦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恼羞成怒:“我原也是为着救你。”
“所以我已经以身相许了。”战青城着的一套深青色的长衫,外头披着件浅色的披衣,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瞧着隐约里还透着几分书卷气,苏凤锦去旁牢里绣冬衣。
战青城坐了一会儿,不见她来,于是便凑了过去瞧,见苏凤锦竟伏在绣架上睡着了,他蹑手蹑脚的替苏凤锦裹了件披风,安吉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道是事情已经办妥当了,战青城这才抱了苏凤锦出了牢房。
牢房里头的人见战青城终于走了,纷纷松了一口气。
就没见过还喜欢在牢里住着的将军, 这将军不走正门也就罢了,偏还要挖个坑从外头爬进来!这些日子为防止有人越狱只得增派了好几倍的人手,他们这些狱卒也没有法子,毕竟这事儿刑部尚书兜着,大伙儿也只得跟着睁一口眼闭一只眼。
战青城走到牢门口,吩咐了浣纱几句,浣纱便去忙旁的事去了。
战青城抱着苏凤锦回了将军府的消息一时飞满长安,家家户户都在诉说着苏凤锦是如何的绝情,如何身带厄运,将战府害得险些门第衰落,一时间苏凤锦那弃妇的名头便又加上了恶妇,刁妇一类的用词,但凡提起苏凤锦这个人,多少都是要跟着谩骂几句,以此来区分自个儿同苏凤锦之间的区别。
在这集繁华与权势于一处的长安城里头,若是想出个名,原也是不容易,只是像苏凤锦这般,提起她的名姓来,对她的事迹便可信手捏来朗朗上口的,当真是头一号。
这名声臭成这样,也当真是极不容易的。
苏凤锦睡一觉醒来发觉已是月上三更了,中秋过后的天寒凉得紧,她瞧着熟悉的屋子里头那盏八宝琉璃灯一时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真实。
忆秋端了些吃食从外头走了进来,见苏凤锦醒了,捏了块她莲子糕塞地嘴里,边吃边道:“你可是醒了。”
挽珠端了新衣进来,朝苏凤锦笑:“今儿可是中元节呢,小姐快起了,再晚些时辰可就过了。”
苏凤锦坐在床上望向窗外头,外头有朦胧的光线透进来,她揉了揉脑袋,一时有些混乱:“中元节?”可中元节那日她不是去了皇宫了么?
忆秋又捏了两块糕点,拉着苏凤锦去沐浴,将苏凤锦好一顿捯饬,又是胭脂又是耳坠子的,华服锦鞋,云缎宝玉,苏凤锦一时适应不来,将东西一一扯了,披头散发的推开了门。
东屋的榆树叶子已经落光了,黄金一般铺在院子里头,院中繁灯千重,衬得地面宛如黄金铺就,墙面上的蔷薇花已经落光了,灯盏的光折出槐树的枯影,别有一番风味,于千重灯盏里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灯下,远远的瞧着再熟悉不过,他朝她张开手。
苏凤锦只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却浑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只站在原地,瞧着大步走来的战青城发呆。
战青城轻捏了捏她的脸,嘻皮笑脸的:“可喜欢?”
忆秋叼着点心走了出来,拍了拍苏凤锦的肩,相当豪气:“我说今上分明已经将你放出来了,怎的还不见你出来,原是在做这些,可不止将军府,外头可比这儿热闹多了,唔,我得去红袖坊瞧着些才好,这就走了。”
忆秋远远的朝着苏凤锦挥手,转身跑进了夜色里。
战青城塞了一盏灯给她:“头一次做,难看了些,你将就着玩。”
苏凤锦瞧着手中的莲花灯心里暖成一片海。
莲花灯的样式极简单,只是要做得栩栩如生却着实要花上许多功夫,战青城摸出一支簪子递给她,苏凤锦瞧着那簪子眼眶微热,她连着休书一同给战青城的,以为他该扔了,没曾想还收着。
战青城幽幽道:“那支断了,我差人重新打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往后再敢将我送你的还给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苏凤锦提着灯盏,任他挽了个妇人的发髻,战青城很喜欢这发髻,瞧了许多遍,每一次都要满意的点一点头,自夸一番才罢休。
苏凤锦同战青城刚出将军府,便瞧见整条长街是一片灯火阑珊,人来人往里每个人都提着一个灯盏,来来去去嘻笑欢语,这般瞧着中元节的味道甚浓。
战青城寻了件大红的披风给她系着,那雪白的兔毛和着红色的披风衬得苏凤锦气色甚佳,战青城同她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在不断的吆喝着。
这苏凤锦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如今跟着战青城走在一块儿,便格外的显眼,只是可惜,没有几个人见过苏凤锦的真容,都只当恶妇该如泼妇一般五大三粗的,哪里会将这个小家碧玉气质温柔的小女人同苏凤锦联想在一起。
苏凤锦偶尔抬头瞧瞧战青城,心里有多温暖便有多慌。
长安城的夜市向来热闹,如今灯盏挂满了整条长街,阑珊里透出几分别样的暧昧。
苏凤锦拉了战青城去那家小店吃馄饨,刚坐下,便见对面也有人同苏凤锦坐了一桌。
苏凤锦一抬头瞧着对面这发色花白的老头儿吓得手里头的筷子都掉了。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起身,对面的人笑盈盈的朝二人招了招手:“慌什么。坐下。”
“今……今上怎么……”苏凤锦垂眸纠着衣袍,讲话都直哆嗦。
战青城拉了苏凤锦坐下,皇帝身旁的录海替皇帝添了盏茶,又试了毒,这才朝苏凤锦道:“不知怎的,中元节已经过了近一月了,只是这灯盏却越发热闹起来,这盛况当真是难得一见,所以咱家也就来凑个热闹来了。”
苏凤锦忐忑不安的扯了扯战青城的衣袍,垂眸压低嗓音:“我不曾接到今上赦免的圣旨,怎么办……”
战青城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似水:“莫慌,自是收到的。”
没过一会儿那小二便端了三碗馄饨过来,素净的汤香气扑人,苏凤锦正欲动手,扫了眼皇帝,又搁了筷子。
今上都不曾动,苏凤锦就更不敢先动了。
皇帝凝着苏凤锦的面容,目光失了那日的凌厉,温和不少:“吃吧,在外面不必拘谨。”
话是这么说,只是苏凤锦心里头紧张,一碗馄饨吃得提心吊胆的,整个人吓得面色发白,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好在吃了馄饨之后皇帝便走了,苏凤锦特意寻了一条与皇帝相反的路走,战青城跟在她身旁闷笑:“你慌什么?”
“我什么领了旨了?我险些被你吓死,不行,我……我还是回牢里头呆着吧,万一若是今上问起,你就说我是逃出来的,不干你的事,原就是出来玩的时候撞了个正着……”
战青城握着她的手走在人群里,苏凤锦慌得很,偏战青城没事人似的,不免郁结:“这般大的事,你怎的不着急呢,若是那……”
“圣旨是我接的,那时候你睡着了。”战青城瞒了好几天,终于说了实话。
苏凤锦气得转身便往人群里走,战青城不紧不慢的跟着,想着苏凤锦那双小短腿,想来也走不远,谁料有人撞了他一下,一恍神的功夫苏凤锦就不见了。
战青城不由想起那日绑架的事,忙四处找寻,奈何长安城前来观花灯的人实在多得很,安吉还在不断的派钱派灯笼,见战青城经过,忙搁了灯盏追了过去。
“爷,这些灯盏还有半屋子呢,眼下长安城的灯盏已经够多了,再这般下去府里可当真是要亏空了,到时候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