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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这回倒没说把银子归到公中。因那天丁氏的话刺痛了她,这银子她想留着置地,将来给晓儿做陪嫁。
在村里,哪怕是寡妇,有几亩良田做陪嫁的,都不愁嫁不去好人家。晓儿要有了陪嫁,说不定那汪家就不会再打退亲的主意了。
晚间趁白晓儿去打水,柳氏将这话告诉了白蕊儿,白蕊儿知晓白晓儿性子,觉得不妥。
等柳氏睡着,白蕊儿悄声和白晓儿通气,说柳氏等白秋生回了就去汪家谈她的婚事,白晓儿便想到:分家倒是其次,她得先想个法子把汪家那门亲退了才是正理。
隔日一早,白晓儿惦记着那只母羊,又比白蕊儿早起一回。
昨儿个她用篱笆围住墙角,铺上干草给母羊做窝。母羊或是涨奶厉害,疼得咩咩叫,白晓儿很顺利便挤了一大碗羊奶出来,又给羊喂些鲜嫩的青草吃。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桌上便多了一道羊奶羹。她在羊奶里加上磨碎的小米、杏仁和大枣,煮好的汤羹雪白,其间点缀些许鲜红的红枣沫儿,瞧着就有食欲。
“晓儿你做的啥,好香呢。”柳氏见多了一道新菜,忍不住问。
“娘,这是羊奶羹,您快尝尝。”
“啥?这是羊奶做的?”在柳氏的印象中,羊奶膻味太重,根本没人吃它。
带着疑惑吃了一口,柳氏眼睛大亮。
白晓儿把一钵羹分了四浅碗,让她们快吃:“这个滋阴补虚,适合妇人和孩子,咱每天吃一点,要不了多久,脸上身上都会变得白嫩嫩的,比擦什么玫瑰茉莉的面脂都强。”
白蕊儿正是爱美的年纪,听到这儿,忙捧起碗来喝了。
她这些天营养跟上去了,小脸逐渐丰润,身量也显出少女的窈窕,一天比一天标志。
柳氏则比前些天看着更年轻了些,鬓边的白发都浅了不少。
白晓儿瞧着她们吃,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回头多弄两头羊,到时拿羊奶敷脸、沐浴,那才叫享受呢。
下午白晓儿让白馨儿把门,和白蕊儿一同上山去采花椒。
到了花椒林子,上回还青着的花椒如今都红了,白晓儿便决定多摘些,最后同白蕊儿摘了整整一篮子才罢。
“晓儿,这么个小东西真比辣椒还辣?”
新鲜花椒闻起来是酸甜的果香,白蕊儿不信,咬了一粒,结果辣得舌头发麻,灌了半竹筒水都不管用。
“我说辣你不信,这下晓得厉害了吧。”
白晓儿见一棵树上三月泡熟了,就想摘果子给她解辣。
她不顾白蕊儿反对,挽起袖子上了树,没想摘完下来的时候,踩上树干上的青苔,从树上跌下,兜里三月泡撒了一地。
“呀,好疼。”
“晓儿你咋了?要不要紧?”白蕊儿大惊失色。
白晓儿指着脚脖子,疼得说不出话来,白蕊儿忙拿手去探,白晓儿脸色“刷”地白了。
“别碰,否则会更严重。”冷不防传来男子的声音,吓白蕊儿一跳。
回头,一个清瘦少年背着药篓,穿着身破衣,在山坡上站得笔直,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成了淡淡的月光。
白晓儿瞧见这张清泠如山间月的脸,心里一震。这少年生得实在好看,修眉星眸,神清骨秀。白家几个男娃模样也算出挑,可和他一比,就像石头和美玉,萤火和皓月,根本不值一提。
这小小的落叶村,竟有这般钟灵毓秀之人,自己先前怎就没听人提过。
白晓儿正疑惑着,白蕊儿突然说道:“原来是林小哥,倒吓我一跳……”
林致远礼貌地微笑,白蕊儿又说道:“林小哥,我妹妹刚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摔了腿,你能不能……能不能帮着瞧瞧?”
林致远目光落在白晓儿身上一瞬,尔后点头:“好。”
他走到近前,白晓儿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他蹲下,白皙的手指将白晓儿的裤腿撩起一点,刚好露出受伤的脚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好在那伤处只是有些肿胀,没发紫,也未破皮。
“林小哥,我妹妹伤得厉害么?是否有碍?”白蕊儿心里十分自责,若不是自己,白晓儿也不会从树上摔下。
“无碍的,休养两天,擦点药便好。”林致远顿了顿:“不过现下她走不了路,需要人背。”
“没事就好,林小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白蕊儿松了口气,把篮子搁地上,转身去背白晓儿,林致远突然说道:“你与她差不多身量,山路难走,恐怕脚会着地,不如我来吧。”
他来背?白蕊儿有点犹豫。
晓儿已经十四,况又定了亲,这男女有别的,被人瞧见总不是事儿。可她转念想到,名节虽要紧,但要为这个落下病根,岂不是更糟。
“如此……那就多谢你了。”白蕊儿便说。
“不必客气。”
林致远背起白晓儿,白蕊儿则背着他的药篓,提着篮子跟在一旁。
林致远一路无话,白蕊儿怕他尴尬,遂找些话来与他说,他却惜字如金,偶尔回答一个“是”或“不是”。白晓儿趴在他背上,便觉得这少年有些阴郁,似乎不太好相与。
到了离白家不远的地方,林致远突然停下,白晓儿一愣,他轻轻放下她,道:“快到你们家了,就送到这里。”
“多谢林小哥。”
白蕊儿感激地接过妹妹,这林小哥知道给晓儿避嫌,倒是个细心人。
林致远说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他将一只小瓷瓶放进白晓儿篮子里,嘱咐她:“用这药油一日揉伤处三次,不出两日便能好,其间少走动。”
说完不等她们推辞,便背着药篓走了。
白蕊儿知道他家日子艰难,这药油是留着卖钱的,十分不好意思,白晓儿见他走远,忍不住问白蕊儿:“姐,这林小哥是谁啊,之前怎没听人提过?”
白蕊儿望着那清瘦的背影,叹气:“想来你也不记得了。他叫林致远,是村东林家的儿子,他爹林大成是个无赖,被称‘鬼见躲’的,村里人见他一家子都绕着走,又怎会提他?”
白晓儿点头:“怪不得我觉得他和村里那些男娃不同,原来有个这样的爹,那他娘亲呢?”
白蕊儿顿了下,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道:“他娘亲……去岁刚病死了,也有人说……是被他那个爹喝醉了打死的。晓儿你不知道,他娘亲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长得就像年画上的仙女,会裁衣裳,还会看病抓药,他爹简直是个混账……这林小哥太可怜了,咱得把药油的钱还给他。”
“嗯,这是自然的。”
两人为着林致远的事儿唏嘘一阵,等到了家,却发现门大敞着,丁氏那大嗓门从后院传出,中间还夹着小妹白馨儿的哭声。
白蕊儿脸色大变,背着白晓儿冲进屋去。
只见柳氏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地上,鬓发散乱,一脸点心渣儿,白老太和白娇凤在一旁叉腰虎着个脸。
不用想,也知道这儿方才发生了什么。
“住手。”见丁氏还在和白馨儿拉扯一块花布,白蕊儿大喝。
丁氏闻言果真松了手,白馨儿当下攥着布跌了个屁股蹲儿,小脑袋磕到床柱子上,哇地哭了。
“馨儿。”柳氏抢过去抱白馨儿。
丁氏突然一拍巴掌,阴阳怪气道:“哟,可算是把人盼回了,这三弟妹都病得下不来床,你们俩闺女不好好在家伺候着还往外跑,快说,你们俩到底干啥去了?”
“我们出去关你啥事?我都还没问你凭啥进我家来,是不是上次教训得不够,还想再来一回?”
白蕊儿红着眼抄起门栓,杀气腾腾瞪着丁氏,也不顾白老太在场。
丁氏想起上回挨打那事儿便有些后怕,她往后退了一步,白娇凤立刻叉腰上前,剜她一眼,又骂白蕊儿:“白蕊儿反了你还,居然敢跟长辈动手,信不信我让爹撵你一家子滚蛋?”
白娇凤这段日子可谓吃尽了苦头,脸被晒黑了不说,原来细嫩的手还变糙了,这对养尊处优的她来说,着实不能忍受。
她瞧着白蕊儿出落得愈加水灵的脸蛋,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拿剪子划烂了。
白蕊儿见她搬出白老头来,冷笑:“姑好歹是要出门子的闺女了,居然上打嫂子下打侄女,还要赶哥哥一家出去,这话要是传出去,那罗家不娶你了,看到时爷会撵谁出门。”
“你……”白娇凤见白蕊儿不是跪地求饶,而是赤果果地威胁自己,立时气了个倒仰。
白老太也没想白蕊儿口角变得这样厉害,便骂起了白秋生:“个挨千刀的黑心肝玩意儿,这是要俺的命啊。早知这样,俺生下来就该把你扔林子里喂狼,省得生出来的黑心种子祸害俺凤儿……”
“奶,我爹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你这样骂他,也不怕他寒心?”白晓儿沉着脸,冷冷盯着白老太。
白老太和她雾沉沉的眼睛对上,忍不住一个激灵,接着尖声道:“俺怕他寒心……他从俺肠子里爬出来,就算俺要掐死他,他也只有受着的份儿。你们给俺等着,回头定要让他好好教训你们几个,要不白家的名声都教你们几个丫崽子给败坏尽了。”
白老太骂完,便拖着白娇凤一阵风似地走了,丁氏见白蕊儿拿着门栓虎视眈眈瞧着自己,一缩脖子也跟了上去。
到了门外,白娇凤撅着嘴,不耐烦地甩开胳膊:“娘你干嘛拉我?我还没教训那几个小贱种呢,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