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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饼是黄婶儿今天收摊刚买的,送到上房的时候还热乎着,没坏……”
白蕊儿话没说完,白老太那双尖利的三角眼就瞪了过来,白蕊儿吞了口唾沫,垂下脑袋小声道:“奶当时还说饼……好吃哩。”
这时,柳氏也嗫嚅道:“晓儿……吃药反胃,我怕她吐药,就自作主张……留了几块。娘,媳妇儿以后再不敢了,再有啥东西一定全交给娘处置……”
话到这里,白老头还有啥不明白的。
老三媳妇孝顺,宁可亏着受伤的孩子,也要将点心送到上房,可老婆子不满意,嫌她没全拿来,就闹了这么一出。
白老头本就为着那天没给白晓儿请大夫愧疚着,这么一来,心里就更过不去了。
他默默叹气,让白蕊儿赶紧扶柳氏起来。
“老三家的,你受委屈了。”
白老头的语气格外和蔼。
柳氏拿手抹了把脸,头发黏着血粘在了脸上,再加上那几道血棱子,瞧着狼狈极了。
“爹,媳妇儿不委屈,孝顺爹娘是俺的本分。就是俺晓儿……晓儿她又昏了。”
“白天不是刚好了么,咋又昏了?”
白老头捏着烟杆,声音有些发紧。
“俺也不晓得,白天还好好的,方才不知怎地就……”
柳氏说着,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爹您行行好,快给俺晓儿请个大夫瞧瞧吧,我怕她……怕她……”
柳氏口唇哆嗦着,到底不敢说出那句不吉利的话。
白娇凤却突地冷笑起来:“咋个就这金贵了,动不动的请大夫,当药铺是咱家开的呀。我白家可没这闲钱,要不你把陪嫁都拿去当了……”
白老头听到这里,眼皮子重重跳了下。
“凤儿,还不闭嘴,长辈说话也有你小辈插嘴的份儿?”
白老头的语气很重,话也不轻。
白娇凤作为老闺女,在白家向来都是横着走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当下梗着脖子就要发作。
白老太忙扯了把闺女的袖子,对白老头道:“老头子,咱凤儿说得没错,你也不想想,那大夫是那好请的?没个半两一两的银子下不了地。”
见白老头只是沉着脸,没有立刻反驳自己,白老太又接着道:“现如今家里头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咱大郎都十七了,现今还没说上亲,翻了年二郎也该十六了,咱村和他俩一般大的男娃子,有几个没娶媳妇的?这事说出去我都没脸,还不是为着咱家穷,拿不起彩礼。但凡有几个钱,以大郎二郎的人才,人闺女还不上赶着嫁过来。”
白老太说完,去瞧白老头的脸色,便知自己的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单论模样,白家的几个男娃子个顶个地长得周正,在村里头是极出挑的。
可为啥说不上媳妇儿?
还不是因为白家穷,没钱。
男丁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不娶媳妇,香火就传不下去。
白老头作为封建时代的大家长,这桩事可以说是他的心病。
相比之下孙女的性命,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旁柳氏还在哀哀地哭着,白老头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就偏到了另一边。
白老头拿起烟杆,闷头抽了口,语重心长道:“老三家的,不是我心狠不给孩子治,这是命啊。先前人都醒了,这会却突然不好了,这是为啥?说明阎王爷是存心要收她,咱庄稼人再犟,还能犟得过天去么……”
柳氏听了白老头的话,登时大哭起来:“老天爷你睁睁眼……要收就收了俺去,俺晓儿才十二啊……”
“二妹……”
“二姐,我要二姐……”
白蕊儿和白馨儿也哭作一团。
白晓儿躺在冰冷的地上,心中发寒。
这些就是她所谓的家人,她的长辈。
因为不想花银子给自己请大夫,连这样的鬼话都编得出。
亏她方才还觉得白老头是个公正的家长。
没想却是看走眼了。
至此,白晓儿心中存有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她静静地睁开双眼,扯了下白蕊儿裤腿。
白蕊儿低头,见妹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瞧着自己,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晓儿……醒了,娘,晓儿她醒了呢。”白蕊儿大叫。
白晓儿看着母亲和姐姐,眼睛一阵湿润:“娘,姐,你们放心,我命硬,阎王爷他老人家不敢收我哩。”
柳氏这会子亲眼看着白晓儿从地上坐起,还能说会道,喜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
可怜她这几日既操心着白晓儿的事,又要忍受婆婆的苛责,那些家务活儿还不能落下一点,身子都快被掏空了。
这骤悲骤喜之下,再受不住,两眼一黑便栽了下去。
白蕊儿和白馨儿姐妹俩个又是一阵大哭。
这时大儿媳丁氏和二儿媳袁氏恰好赶了来,忙帮着把柳氏抬进屋。
白晓儿立刻向白老头提出给柳氏请大夫。
或许因着柳氏是白家的主要劳力,不可或缺。
这回不仅是白老头,就连白老太和白娇凤都没有出言反对,立马派白老四去请大夫。
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姓黄,住得离这儿不过半里地,很快便背着药箱来了。
白老太和白娇凤两个垮着脸,撩了帘子带那方大夫进屋。
方大夫见到柳氏面上的伤痕,吃了一惊,不过作为外人,他也不好问别人家的家事,只默默给柳氏看诊。
不过这回却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看得格外认真。
等方大夫给柳氏诊完脉,开始配药,白晓儿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娘得了啥病呀?打不打紧?”
“你娘这是积年成劳带来的气血两虚,加上大悲大喜,一时痰迷了心窍。现下她年轻,掐得住,若这次不能好好调养,再往后几年就得吃大亏了。”
白晓儿和白蕊儿听了,都十分担忧。
白老太只盯着那药包问道:“大夫,这药得多少钱哪?”
方大夫道:“七副药,半两银子。等吃完我再给三嫂换个方子,如此好好调养,两三月就能断根。”
“啥?就这么点破药就值半两银子,还得吃两三个月,那家里就净供着她吃药,全家喝西北风去哪?你这大夫不是诓我么……”
方大夫是个直性子,见白老太如此胡搅蛮缠,气得脸都青了。
他想起外头说的白家的老太婆为人蛮不讲理,惯会磋磨儿媳妇,如今看来,柳氏的病和这老太婆肯定脱不了干系。
“你老还嫌贵,要不是看着三哥是老实人,三嫂可怜,这药一银子你都没地儿买去。”
白老太尖声道:“一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
方大夫一甩袖子,对着一直沉默的白老头冷笑:“老叔,老婶子不懂,你可是懂行的。这药里头有党参、阿胶、当归、黄芪……哪一样不是好的贵的,就这,婶子还说我诓人哩,我索性不卖了。三嫂要是不好了,可千万别说找我诊过。”
白晓儿听了这话,便知道柳氏的病不能再拖,见方大夫背起药箱要走,忙一个箭步拦住:“大夫,请您等等。”
又对白老头道:“爷,您快给咱娘抓药吧,银子就算我家欠的,爹从镇上回了一准还上。”
白老太在一旁狠狠啐了口:“你爹能还,他拿命还哪?现下还没分家,你爹甭管赚了多少,银子都是公中的,你们休想挪一个子儿。”
白晓儿姐妹几个巴巴地看向白老头,白老头终是抬头,将烟杆子一横:“老婆子,给钱。”
“啥?”
“我说,给钱。”
白老头拍着腿,语气有点重。
白老太看了白老头一眼,嘴里咕哝两句,最后还是撩开几层褂子,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泛黄的布袋子,数了一小块银子和十来枚铜板出来。
方大夫把银子拿到手里一掂,便知白老太毛了他七八个铜板。
尽管心中不齿爱老太为人,他还是把药给了白蕊儿。
因着着白家三房这几个孩子小的小,弱的弱,还有一个伤着的,看着着实可怜。
他家的娃娃和白晓儿一般大小,成天还只知道玩哩。
“你娘这个病最得静养,不能劳累,还要吃些好的,不然药就白吃了。”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谢谢大夫,我们省得的。”
白晓儿和白蕊儿赶忙道谢,一块儿送大夫出门。
不料帘子一撩,差点撞上大伯母丁氏。
丁氏见到白晓儿,嘿嘿笑了笑,弓着背,探头探脑地朝门里瞧。
见探不到什么动静,丁氏两只眼睛又在方大夫身上转了一圈,方叫住白蕊儿:“蕊儿,你娘咋样了?还能治不?”
白晓儿见这话说着不像,便回道:“大伯母,大夫说我娘只是亏着身子了,吃药就能养好,咋个就不能治了?”
丁氏知道她不高兴了,忙拍着手讪笑起来:“晓儿伤好了,倒变的比往日硬气了哩。大伯母也是关心你娘,你不知道呀……你娘方才那个脸啊,俺的乖乖,白得跟个面捏的似的,看着可吓死人了哩。”
白晓儿见她越说越不像,忙拉了白蕊儿走开。
丁氏还在后头赶着问抓药花了多少钱云云。
更让白晓儿没想到的是,等送走方大夫回屋,那丁氏竟死乞白赖地粘了上来,硬要跟着一块进来,赶都赶不走。
屋里烟雾缭绕,白老头低着脑袋,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旁坐着脸垮得老下的白老太。
白娇凤见她们进屋,顿时竖起两只眼睛瞪过来。
白蕊儿下意识缩了下肩膀,白晓儿忍不住道:“姑你咋了?干啥这样瞧着我和我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