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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死后, 她爹说的这些话, 其实她都考虑过。若说太子是全然无辜的,当然不可信。茵陈那里的消息传过来后, 她连夜彻查, 接下来大致会是怎样的走势, 她也同太子交代了。如果他不愿意惨剧发生, 凭他的本事,可以有一百种法子阻止,可是他没有。信王固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说到底这个哥哥还是狠下了心肠。他曾经同她说过,不与他一心的, 纵然是兄弟也要彻底荡平。他确实这么做了,可是不这么做又能如何?这世上权势地位都是后话, 首先得活着, 活着才有资本去谈其他。
然而活着,有时候又和权力密不可分,要活着就得集权,所以连亲弟弟都可以放弃。那么像宿家这样曾经上错了船, 航行途中又换乘的人家, 他能不能容得下?
各自都在观望, 宿家怕投诚不成反被削权镇压, 毕竟信王的下场血淋淋摆在面前;太子呢,记仇,且不欣赏左右摇摆的门阀。当初左昭仪盛极一时, 大皇子又开始从政,各项表现都上佳,内阁曾经有过一次改立皇太子的主张。虽然后来因太子出阁,敬献了耗时三年绘制的大胤水利图,让内阁官员们闭上了嘴,可是那场风波的后遗症从未间断。这些年内阁官员换了又换,到现在仅剩宿大学士一个老人儿,留着他,是为了利用宿家对付旧主。一个人太过锋芒毕露了终不好,太子有时候也愿意藏一藏拙的。
现如今朝堂上只余两位皇子,平衡一旦彻底打破,大家都要重新想好对策。因为敏亲王不像简郡王,他不具备任何夺嫡的能力,即便宿家现在选择息事宁人,也要看太子愿不愿意苟且。
仰天长叹,星河事后也自责,如果接到茵陈那封信时,她选择沉默会怎么样。曾经有那么好的机会,敏亲王和宿家都可以一步登天,结果她一搅合,局势又逆转了。于家来说,她真是个不孝女,一念之差,让父兄处境尴尬。可是于太子,她没有后悔她的决定,她对得起他,也对得起自己的心。
茵陈去武德殿走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东宫。
信王的丧礼筹备起来,论理未及弱冠的少年,不当以成人的仪制发送。而且皇宫大内,除了皇帝和太子,也不该为以外的人大肆操办任何事。不过信王终究由皇帝养大,况且又是太子胞弟,这两个人没有异议,别人听差办事就好。
太子最后到底为信王留了体面,和青鸾合谋的那部分,他有意遮掩了,所以信王死后有哀荣,还得了个谥号曰“诚”。
停灵停在武德殿,之前殿里的人全被处置了,现在还喘着气儿的只有茵陈。皇后的意思是,信王生前已经和她到了轮婚嫁的地步,现如今信王薨了,身后又没有子嗣,上官侍中作为他最亲近的人,应当为他披麻戴孝。
茵陈脸上神情寡淡,“王爷薨了,臣按制成服①是应当的,但是披麻戴孝,恕臣不能领受。”
皇后十分惊讶,“侍中,人走茶凉,不是立世之道啊。”
她听了冷冷一笑道:“请旨赐婚是王爷个人的主意,和臣并不相干。况且赐婚的旨意当时没有颁布,那么臣也不算未亡人,更没有必要担这望门寡的虚名。”
皇后被她一番话回得愣神,星河忙上前解围,“娘娘最是体天格物,信王早逝固然令人扼腕,但也不必为此毁了一个姑娘的一生。上官侍中原本就是东宫的人,只不过信王搬离立政殿后,太子爷怕他没人照应,才把侍中暂且拨过去的。现在信王爷不在了,侍中也该回东宫,毕竟侍中当初是皇上钦点侍奉太子的,正经不算信王那头的人。”
皇后听完了,显然对星河的态度觉得纳罕:“宿大人的心胸,真是连本宫都不得不佩服。其实任何话都能两说,如果上官大人不是因为与信王爷的关系,今天也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现如今……”话说半截摇了摇头,“罢了,我近来身子日渐笨重,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既然宿大人也觉得让她戴孝守灵不妥,那就打发别的奴才办吧。”
一头站起身来,袍下身腰鼓胀,再有两个月,就该临盆了。
关于皇后有孕的问题,虽然他们都很怀疑,但那不是普通嫔妃,有中宫专门建档的医官。人家不会把攸关生死的实情告诉你,所以到现在一切都只能观望,并没有确切的定论。
星河含笑逢迎:“娘娘不易,千万要小心身子。”
皇后抿唇一笑,“这么大的年纪了,说起来也怪臊的。”
星河说不,“这是您的福泽啊,宫里这九年来一直冷清,这回一气儿来了两个喜信儿,连太后都高兴坏了。您瞧延龄公主上年也下降了,您正是寂寞的时候,这会儿来一位小皇子或是小公主,正给您锦上添花,多好!”
她一向会说话,皇后虽对她不是太信得及,但场面上热闹热闹还是有必要的。当初因为娘家无依,倒是想过倚重宿家,但这种善于钻营、应时而动的臣僚,绝不是能够天长地久共处下去的。能依靠的,到底只有自己人,哪怕是亲家,也比居心叵测的外人要好。
皇后一摇三晃,走得有模有样。武德殿的事儿寥寥过问一下,就该回她的温室宫去了。星河把人送到门上,顺带问了一句:“头前儿常见公主的,这程子怎么不上宫里来了?”
皇后哦了声道:“她身上不大好,大夫说不让见风,将养一春,等交了夏就痊愈了。”一面说,一面腾挪出了配殿。
俯身相送,把皇后送出了武德门,茵陈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真的怀上了?”
星河没言声,真真假假,恐怕连皇上都不能知道,何况他们。
回身看前殿,白幡漫天,陆续有官员进来祭奠,但终究只是个亲王,上了一炷香,洒上一杯奠酒,也就完了。剩下是僧道的事儿,嗡嗡地,梵声震天。星河忙了半天头疼,说要回东宫,茵陈忙不迭跟了上来,“我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怕吗?其实还是怕的。信王如果在天有灵,可能会活撕了她。星河明白她的苦衷,便吩咐管事的支应,带她一同回了东宫。值房的炉子上吊着茶吊子,取下来泡了一壶茶,两个人坐在窗下休息,外面有风吹进来,风里也带着麻布和纸钱的味道。
星河还在考虑皇后的事儿,设在温室宫的人回禀,近期确实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一切都如常。她想了很久,皇后身上没法突破,只有把劲儿使在闻长御那头。
招了近身的太监,让他想辙给那个眼线传话,从今天起只盯闻啼莺。到了临盆的时候也是,看紧了闻长御和孩子,倒要看看皇后能下出什么蛋来。
茵陈自此算是真正成了自己人了,有事儿也不背着,这让她很高兴,“姐姐平时就是这么操持的?”
星河颔首,“在太子爷继位前,都得这么小心。”
茵陈沉吟了下,看左右没人才道:“您家不是不盼着太子爷继位吗,您家现在支持敏亲王。”
星河怔了怔,这种事儿连她都知道了,太子又不傻,能容宿家作乱才怪。
她叹了口气:“没有,我们宿家忠于朝廷。”
茵陈龇牙一笑道:“没事儿,您支持谁,我都站在您这边。不过我在想,真要是这样,当时那件里衣不换倒好了,后头才是一场好戏。”
这孩子,对那些男人真够冷酷无情。反正她不在乎最后谁做皇帝,小小举动要了谁的命,对她来说也并不重要。
星河撑着腮帮子看她,天光下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庞天真可爱。她忍不住问她:“走到这步,你觉得可惜吗?”
茵陈说不,如果信王能规规矩矩和她相处,她还可以和他做朋友,毕竟家里年岁相当的兄弟子侄多得是。可他太可恨,不问她愿不愿意就玷污她,愈发让她害怕男人,憎恶他们的丑东西。
还是姑娘好,姑娘干净,心肠也不像男人那么坏。她这回是豁出命去的,如果星河不顾念她,把事儿抖出来,既可以除掉她一了百了,也可以让信王遗臭万年。可她还是费心周全了,兜个大圈子又查武德殿,又审训狗人的,最后才挖出简郡王,让她有命坐在这里喝茶。说明自己没瞧错人,今后能和她永远在一起,冒险也是值得的。
这头正说话呢,外面传来德全的声音,说:“主子爷回来了?享殿都预备好了?”
太子嗯了声,沿丹墀上去,不经意间一转头,看见配殿的菱花窗前坐着两个人,谁也没动,眼巴巴看着他,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太子觉得不大妙,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将来的岁岁年年,他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这个上官茵是什么意思?真打算缠着星河不放了?他以前听说过,达官贵人喜欢养个娈童什么的,作为日常消遣。男人和男人之间弄那套已经没什么稀罕了,女人也兴这个?上官茵思想龌龊,会不会对他得星河存着歪心思?太子一想到这个,就火冒三丈。
他调转枪头直指配殿,质问茵陈,“武德殿里忙成那样,你怎么还躲在这里?”
茵陈在他面前完全用不着伪装,她说:“信王是臣间接害死的,您还让臣待在那儿?臣怕鬼。”
太子窒了下,“混账,口无遮拦!”
茵陈讪笑:“臣也是为了您啊,要不是臣,您看……”躺在那儿的就是您太子殿下。
太子想想也罢,暂且不和她计较这个,“既然回了东宫,照旧好好晒你的太阳。星河很忙,别老是拖累她。”
茵陈看了星河一眼,悄悄抱住她的胳膊,“姐姐,我就喜欢和您在一起。”
星河很疼惜她,只管点头,太子却不干了,“你要是知情识趣,可以继续留在东宫。要是讨人嫌,就请你出宫回上官家去。”
这句话捅到了茵陈的肺管子,她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履行和星河的约定,要不然她才懒得管他霍青主的死活。这会儿倒好,他打算过河拆桥了,她也不急,娇憨笑道:“您别忙撵臣,臣将来还要给您充后宫呢。”
太子断然拒绝:“我不答应。”
她想了想说也行,“那让星河姐别嫁给您,反正臣只要跟着她,她嫁谁臣都没有意见。”
太子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也就是说将来必须过这种三人行的日子,再凑个德全,就可以天天开牌局了?他绝望地看向星河,“你说句话啊。”
星河也很为难,“您让我说什么?”
这回的事儿,真的要感谢茵陈,她是他的救命恩人。里衣从入武德殿到交付夕郎手上,里头至多不过两柱香,这么短的时间,任他们通天的本事也来不及动手脚。做人不能丧良心,答应的事儿就应该做到,又不要谁上刀山下油锅。况且和茵陈做买卖的是她,本来和他也没多大关系。万一将来真的有幸,能和他走下去,他两个一块儿接受也不吃亏,反正茵陈对他不感兴趣。
太子却觉得生受不起,知恩图报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得捆绑在一起。别的男人三妻四妾,自己却要和女人争宠,一瞬发现这世界都颠倒了,他这个太子当的,终于有了混不下去的错觉。
“你是女人,学学你星河姐,将来正常找个男人嫁了不好吗?”
茵陈轻轻微笑,“如果臣这么想,信王不是现成的么,何必舍近求远?”
面对一个有恩于你的人,太子自发就落了下乘。他满脸的不甘,拽着星河的手说:“走,跟我上丽正殿去。”
进了正殿,太子直言不讳,“这样不是办法,她又不是你的尾巴,就是亲姐妹也没有非嫁一个人的道理。”
星河皱了皱眉,“我不想为这事儿和您争执,她已经够可怜的了,葬送了前程保全您,您还挤兑她。”
太子支吾了下,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有点不近人情。要留下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先得约法三章,“我没有旁的要求,只要她不妨碍咱们亲热。我在的时候,不许她戳在我眼窝子里。”
星河红了脸,“什么亲热,您说话都不带拐弯儿的。”
太子决定做一下示范,撅着身子在她嘴上亲了一下,“就是这样。”尤觉不足,伸手在她胸前又抓了一把,“还有这样。”
春天将要交夏的当口,衫子都很薄,薄薄的一层罩衣,里头是薄薄的一层抱腹。不像冬天那会儿,一拳打上去都无知无觉的,这会儿是圆是方,全在掌心。
总之是惹毛星河了,她蹦起来连揍他好几下,“不要脸!臭不要脸!”
太子手忙脚乱抵挡,“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死不认错,这种人通常多揍两下就服帖了。那无耻的一握,力道总在她心上,她气得面红耳赤,两手卡住了他的脖子,警告性地一掐,“我也早就想这么干了。”
可他反而不挣扎了,摊着两手说:“你掐,我知道你舍不得。你要是真那么狠心,这次就该站干岸。”
她一瞬心头茫然,想起武德殿里的信王,虽说自上回他带人臭揍年世宽起,她就察觉他目的不单纯,可年纪轻轻的,死得又那么惨,难免让人唏嘘。
她把手从他脖子上拿下来,怏怏说:“别闹了。”
他揽她入怀,“事儿过去了就不要想,他说过,时也运也,谁棋差一招都是死,今天躺在那里的人换做我,他也不会懊悔。兄弟情义到这里就尽了,我都不难过,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她把脸埋进他衣襟,闻见清浅的茉莉香,心里慢慢安定下来。
日影移过来,照在她的妆花官靴上,她仰起头唤了他一声,想和他谈谈宿家的事儿。他也应她,低下头认真看着她。可是她忽然又不敢了,这事儿太大,没有征得她父兄的同意,她不能擅作主张。
算了,暂且就这样吧。她说没什么,“信王回头怎么发送,太常寺定下流程没有?”
太子说:“入雍陵,在享殿停上四十九天再下葬。那里有母后,这样他下去就不会孤苦无依。也是因为这个,我没把他做的事抖露出来,否则他连皇陵都进不去。终究兄弟一场,我不忍心让他当孤魂野鬼。”
所以才有了那个讽刺的谥号,皇帝始终被蒙在鼓里,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太多打击,短短半年,失去两子一女,如果个个罪有应得,那这个皇父就当得太失败了。
她嗯了声,偎着他说:“今儿皇后上武德殿来了,我许久没见着她,今天乍一看那肚子,大得厉害。”
“像真的吗?”
她迟疑了下,“说不上来,我进宫后也没见过谁怀孕,就看她行动笨重的样子,好像有几分真。”
太子叹息:“你啊,什么都能,就是这上头欠缺点儿,没什么见识。最好还是得自己怀一胎,这么着就知道真假了。”
他见缝插针占便宜,她怨怼地白了他一眼,“我说真的。”
他无赖道:“我也说真的。至于皇后是否怀孕,我可以告诉你,没有。”
她有些纳罕:“为什么?”
“因为我指使人在她的吃食里加了碎骨子啊,那东西平常人用了能清热除烦,孕妇服之有堕胎奇效……”他在她震惊的目光里笑得坦然,“你别这么瞧着我,横竖连服了三天她还健在,就只能说明她的肚子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