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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说到姬考六十大寿,开席百桌,大宴宾客,更有康王殿下派人前来祝寿,姬府风头正劲,一时无两,堪称潍州城从未有过之盛事。谁料天降横祸,第二日夜间,姬府上下便遭灭门,姬考阖府上下七百三十一口尽遭屠戮,姬小姐失踪,只有管家李固和两个家丁,因为奉命为康王殿下钦使送行,不在姬府,得以保全性命,姬府无数家财,也被劫掠一空。显赫一时的潍州巨富,顷刻间家破人亡。
事后据官府调查发现,此事皆因姬老爷寿辰奢靡过甚,家财外露,引起江湖上江洋大盗觊觎,暗施手段,所以才酿此巨祸。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官府也发下海捕文书,缉拿这伙江洋大盗,只是连年兵祸,各地流民疯起,却又到哪里去缉拿呢?
巨变之后,便有那些个无良小人,趁着姬府家破人亡,大肆侵占姬家田亩土地,买卖产业。姬府只剩下管家李固和两个下人,势单力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正所谓疾风识劲草,患难见真情,值此大厦将倾之时,康王麾下潘玉潘将军,带领数百金吾卫弹压震慑,更有曹如海曹公公亲自拜会当地太守,请官府出面安民,如此种种,方才力挽狂澜,保得姬家产业不失。
事后,康王殿下更是晓瑜四海,潍州姬家虽逢巨变,但康王殿下历来仰慕姬老爷风骨,发誓不惜代价寻找姬小姐下落,因姬家现今无主,暂由管家李固代掌家政,为求万全,更是留下一支兵马,坐镇潍州,保护姬宅上下。自此,康王仁爱侠义之名扬于四海,声威日隆!
而潍州城的士绅百姓,往日间茶余饭后,谈论的姬大善人种种善举义行,现如今,也变成了康王殿下如何循天道,行大义,护佑姬家等等不提。不几日,茶楼酒肆里的说书艺人,巧舌如簧之下,关于姬家灭门,便有了各种不同版本。其中,甚至有人说姬府小姐生性放荡,行为不端,使得公子骑墙,歹人垂涎,引来强梁无数。姬府灭门,非为图财,实为劫色,此间种种,当真情节曲折,香艳不堪。更有那天性凉薄之人,酸言醋语的说着姬考平日奢靡过甚,不知韬光养晦,方才招致家破人亡,如此行径,非君子所为!往日大家心里的姬大善人,俨然成了一个只知敛财,贪奢无度的石崇王凯之流。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一场欢喜忽悲辛,世道人心,可见一斑!
子夜无月,星光黯淡,潍州城南十里,南扶村,一处破落宅院,堂屋之内,一个灰白头发老者,焦急的走来走去,不时看看里间动静。里间卧室之内,一名女子躺于床上,好似沉睡未醒,细看其面容,赫然竟是姬家小姐姬九真。
不一会,姬九真幽幽醒转过来,睁开眼看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的粗布衣服,这些衣服穿在身上,感觉自己那娇嫩肌肤都粗糙了些,极不舒服。这时,外间的老者听见动静,闪步进来,大喜道:“小主人,你可算醒了”!
姬九真看着这老者,一副农夫打扮,面色又是焦急又是欣喜,想了想,确实没有见过,不由往床角缩了缩身子。老者见姬九真如此行状,知是姬九真不认识自己,有些惧怕,连忙拿出一枚玉璜:“小主人莫怕,老奴是姬家潜奴阿三,小主人可识得此物?”说毕,将手中玉璜递于姬九真。姬九真接过玉璜,细眼观瞧,只见此玉璜通体赤红,饰有云龙之纹,隐有光华流转,姬九真在父亲那里曾经见过,只是不知怎么到了老者手里。
姬九真记得自己及笄那年,父亲曾拿出此物郑重告诉自己,此物乃姬家家主信物,等他百年之后便会传于自己,并要自己妥善保管,不可示与旁人。还说姬家本是上古之族,此物半块为璜,合而为壁,另一半在另一上古家族手中,只是经过无数岁月,连他也不知道另一上古家族现在何方,或许早已湮灭也未可知。
而潜奴则是一些世家大族花费无数岁月栽培的死士,平时并不暴露身份,只有在家族面临生死存亡之时,潜奴才会现身相救。而且这些所谓潜奴,往往受过家族大恩的死士,然后隐姓埋名,父子相传,历经数代,才能成为潜奴。潜奴虽是凡人躯体,却世世代代服食灵药,更以炼体之物洗涤经脉,所以潜奴个个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其中趋于大成者,甚至能修习仙法。传说中有些家族不惜代价,从修仙门派那里求来仙法,让潜奴修炼,只是其中过程太过凶险,失败致死者甚多,所以不是传承久远的世家大族,是培育不出潜奴的。只是这种堪称逆天的潜奴,少之又少,而且每十年会有一次散功期,为期一月,期间功力大损,日夜经受蚀骨之痛,需在绝对安全之处闭关,度过则功力更深一层,度不过则形神俱灭。
姬九真见了这玉璜,便信了老者之言,回想当夜自己正在房中呆坐看书,猛然看见外面似有火光,远远传来悲号奔走之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愕然起身,只见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闺房之内,面容惨淡。姬九真欲问父亲外间发生何事,还未发言,只见父亲拿着一套粗布衣裙,一手掐灭烛火:“真儿,别说话,快点换上”!姬九真换好衣服之后,姬考拉起女儿,蹑足潜行,径直来到家祠之外,打开门锁,把姬九真一把推了进去。
“阿三,拜托了”!姬考压低嗓子发出的声音说不出的悲怆。
家祠里阴冷幽闭,姬九真被父亲推进来以后,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人抱住自己,然后在自己后脑点了一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以后,已经在这里了。
姬九真环顾屋内,只有老者一人和自己,并没有看见父亲,急忙问道:“我爹爹呢”?
“启禀小主人,老主人只是吩咐老奴将小主人带至此处,至于其他,小主人就不要问了”。老者垂手侍立。
“阿三,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我听见喊杀之声”?
“启禀小主人,那夜确实有强人围住府宅,而且,而且杀了进来,至于其中详情,老奴也是一无所知”。
姬九真听得此言,顿时觉得五内俱焚:“那我爹他,我爹他难道…….阿三,你既是我家潜奴,歹人作恶,你为何不救”?
老者一听此言,突的跪下,面露痛苦之色“启禀小主人,老奴散功期将至,功力大损,能护得小主人脱离险境,已是侥幸。老奴也想保护老主人一起走,只是老主人深知若是多带一人,恐怕只会玉石俱焚,所以严令老奴速速保护小主人离开。”老者说到这里,已是痛哭流涕:“老主人钧旨,老奴不得不尊,家族遭此横祸,全是老奴之过,若不是老奴还要保护小主人,老奴早已自裁谢罪了”!
姬九真听完之后,嘶声叫道:“爹…….”便昏死过去。
自此之后几日,老者悉心照顾,姬九真醒来便哭,饮食俱废,又是哭死过去好几次,只是哭着要回去,说父亲行善无数,必定福寿绵长,想来定能逢凶化吉。又说潍州城里官员兵勇,都受过自己家的恩惠,姬家遭遇强梁屠戮,那些人岂能见死不救?又说家族护院也有许多,必能击退贼人,还说家里是有机关暗道的,父亲可以躲起来,只要躲得一时,那伙贼人被官兵击退,父亲不就太平无事了吗?这会说不定父亲正满世界找自己呢?
老者苦劝不住,而且自己散功之象日盛一日,怕是不出三天,自己便如婴孩一般。真到那时节,小主人要进城去,恐怕自己再无拦阻之力。无奈之下,老者便在里间遍布结界,想来小姐不过是肉身凡胎,是绝对不能冲破结界,脱屋而去的。并留下饮食清水,然后跪下告罪道:“小主人,老奴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冒犯小主人了”老者还是不放心,从袖中拿出两物,状如奔马,老者把其中一个递于姬九真:“小主人,此物名曰蛩蛩,是模仿比肩兽所制法器,如有危险,小主人只须轻按此物头部示警,百里之内,老奴便可察觉,前来救援。十日之后,老奴若是侥幸不死,再来请罪”!然后便去闭那生死关不提。
且说姬九真被老者禁足之后,每日间,仍是暗自垂泪,想尽各种办法想要出去,可是,此屋结界乃仙法布置,任凭姬九真如何折腾,结界仍是没有一点削弱之象。直到第三日清晨,姬九真不小心被自己打碎的瓷片割伤手指。只见手指鲜血滴在地上之后,那处结界闪了一闪,似乎露出一处破绽。姬九真见之大喜,手执瓷片,忍痛将自己手腕割破,将鲜血不断滴下。不一会,只见结界闪烁不断,边沿起伏不定,隐隐有些崩溃之兆。姬九真见此,奋力挤出手腕鲜血,少顷,结界轰的一声,崩溃无遗。
姬九真眼见结界溃散,急忙迈步就想出屋。只是这几日,姬九真粒米未进,若不是靠着一股倔劲支撑,早已昏厥。现在想行走如常,却是万万不能。
姬九真知道自己若是还不进饮食的话,莫说进城去找父亲,就是想出这院门,怕也是千难万难。幸好屋内有阿三留下清水食物,姬九真慢慢爬起,坐在桌边,命令自己一口一口吃下去,哪怕这些食物,简直味同嚼蜡。
姬九真吃了几口之后,慢慢有了些力气,又拿了些干粮清水,打一包袱,负于背后,毕竟,听老者言语,此地离潍州城有十里之遥。
一路上,姬九真走走停停,实在走不动了,便坐下吃点东西,休息片刻,恢复体力,然后起身继续朝潍州城走去。十里之路,姬九真急赶慢赶,将将走了六七个时辰,才远远望见潍州城。
或许老天垂怜,城门口并无守门兵丁,想是守门无聊,跑到一边喝酒赌钱去了。姬九真虽然心存侥幸,想着父亲安在,但自幼饱读诗书,那些个落井下石的故事也听了无数,所以,姬九真专找僻静小路来走,生生绕了一大圈,才走至姬宅之外。看着快到自己家了,姬九真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万一爹爹…….不会的,姬九真告诉自己,父亲不会有事!
走到自己家门口以后,看见府内灯火闪烁,隐隐有人声传来,姬九真大喜。快步走过去敲门,不一会,一个家仆打扮的少年打开大门,姬九真一看,却不认识。哦,对了,想来以前看门的李伯被那伙歹人给害了,姬九真心里想着定是如此,唉,不知道李伯家里还有没有家人子侄,不过父亲肯定会善加抚恤的。
正在此时,只见一人迎面走来,身穿暗纹云锦袍,头戴叠翅员外巾,腰缠七宝嵌玉带,足踏青缎鹿皮靴,这分明是父亲平日打扮,可是身形又似不对。待得那人行至近前,姬九真一看,却是管家李固。
这时,李固也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姬九真,面色大变,顷刻间,李固变了副面孔,屈膝弯腰跑过来,哭喊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