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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哪怕门窗紧闭,靠在火盆旁边,仍旧冷得人经不住手脚冰凉。
金鑫披着件貂裘外衣坐在书桌后面,细白的手握着笔杆,正在宣纸上落墨而书,因为冻僵了手,字写得没以前规整,勉强还可见娟秀字迹。她的身边放着个痰盂,这阵子害喜得厉害,几乎都离不开这东西了。
正写着呢,喉头上便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她赶紧捂着嘴,拿过痰盂,便是一阵的干呕。
呕得太厉害,肩膀不停地抖动,貂裘外衣也掉在了地上,寒意袭来,让她哆嗦了下。
子琴本在一边研磨,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过去,帮着把外衣给她披回去,一边顺着她的背轻轻地拍着。
皱着眉道:“夫人这次害喜实在厉害,上次也不见这样。”
金鑫脸色泛白,又呕了一阵,才稍微好了些。
她抚着胸口直起身,接过子琴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口,才说道:“也不知这孩子将来是什么性子,这才刚怀两个月,就闹得这样厉害。”
子琴闻言,忍不住笑了:“指不准又是个大胖小子。”
金鑫却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这一阵子,因为上官雅怀孕了,死缠烂打着要雨子璟陪着,所以雨子璟甚少过来了,加上要瞒着怀孕的事情,金鑫也不怎么经常让其他下人进来了,很多时候,就留着子琴在身边,所以,日子倒是过得格外的清静。
子琴看了眼外面,轻声道:“看来今晚,将军也不过来了。”
金鑫眼波微动,而后淡淡:“嗯。”
子琴担忧地打量了她一眼。
金鑫察觉到了,抬头:“不必担心。我并不在意。”
“夫人,真的不在意吗?”子琴忍不住,终于还是问了这一句。
金鑫神情一滞。
是啊,真的不在意吗?其实私底下,她也曾偷偷问过很多次,若说是在过去,对他并无半点感觉,气虽气,却不至于恼恨的地步。可如今已交付了身心,再见如此光景,试问,哪一个女人能无动于衷?
恼恨自是寻常,但更多的,是失望和伤心啊。
左胸口莫名地,又疼了。
金鑫搁下笔,下意识地按住了心口的位置。
子琴一看她那动作,不用她说,也明白了答案。
轻轻地叹了口气:“夫人,时候不早了,要不今晚就尽早歇了吧?”
金鑫摇摇头,道:“不行,还有这么多转接的手续没弄好呢。”
这些天,她暗地里陆续地把自己名下的生意都暂时转到了柳仁贤的手中去经营,名义上看是将产业全都归了柳仁贤,其实她还是最大的老板,只是不再插手管理罢了。
这些年,做的生意说多不多,说少却也着实不少,整理起来颇费心思。
子琴看着,说道:“夫人,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的。”
金鑫手微抖,洁白的信纸上,刚写的字歪了。
她低着眸,看着那个字,神思却有些飘远。
见她发怔,子琴轻声叫道:“夫人,夫人……”
她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看子琴,随后,手轻轻地抚上了小腹:“再过不久,肚子就大了,不能再耽搁了。”
她不打算让雨子璟知道这件事情。
“……”
子琴看着她,没说话。
*
雅居。
雨子璟最近有些心神不宁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缠缠绕绕的,挥不开,打不散,惹得人窝火,却最终颓丧不已。
他很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他想金鑫了。
偏偏,上官雅缠得实在太紧,她毕竟是川之国的公主,如今她有了身孕,消息自是很快传到了那边去,不管怎样,他都得尽量安抚她,不能让她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事来。
只是,金鑫——
想到金鑫那倔强清冷的脸,他心头就闷滞难受。
她大概又要生气了吧?
想到这里,忽又苦涩笑了,她若生气倒也是好事,最怕的是,她继续端着那张冰冷的面孔对待他。
这比她大发雷霆更让他心慌。
一只手缓缓从他的身后缠绕了过来,丝带一般,细滑地攀着他的脖颈,鼻息间,有淡淡的脂粉香。
他眉头跟着就是一皱,拉下了那只手:“不是困吗?去睡吧。”
上官雅将头趴在他的肩头,歪着,抬眼看他:“我想你陪我一起睡。”
自从怀孕以后,雨子璟对着上官雅不似之前那般冷漠了,也不凶她了,虽然态度仍旧是淡淡的,但是雨子璟本身性子就是淡的,如今对她这般关怀呵护,已是难得,而这也让她觉得很是甜蜜满足,一切,就好像又回到了新婚那会儿,他每夜里都来,甚至白天忙碌的时候,只要她让人去叫,他也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来。
上官雅早听底下的人说了,雨子璟这段时间都没有去金鑫那里,也没去别的如夫人那里。
这更让她心里雀跃。
此时此刻的上官雅,满心满意的做着他的小女人,想趁此机会笼络他的心,暂时也没去理会其他的事情了。
她从后面抱着雨子璟,身体微微地晃着,这段时间将养一番,身体也养回去了,不同于金鑫害喜得厉害,她怀孕到现在,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吃好喝好睡好,整个人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容光焕发,艳丽动人。
雨子璟微侧头,看着她眼里的秋波盈动,心念里却没什么感觉,他拍了拍她的手臂:“好了,听话。”
这已经是他劝哄的极限,上官雅也知道,微微失落地撇了下嘴,却还是放开了他,一步三回头地回床上躺着了。
小如端着茶点进来,见上官雅要就寝的样子,忙走过去,帮着她宽衣。
上官雅脱了外衣,坐进了被子里,目光仍旧看着雨子璟挺拔的背影,说道:“子璟,那你不能中途走掉。你说了要陪我的。”
雨子璟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耐,淡淡应道:“嗯。知道了。”
上官雅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才躺了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小如看了看雨子璟,乖觉地退了下去,带上了门。
雨子璟坐在桌边,自始至终也没回头看一眼上官雅,不过是闷闷地喝着茶,说是喝茶,却像是喝闷酒一般,一杯接一杯地顺着喉头灌下去,不多时,整壶茶都被他给喝尽了。
他抓着空空的茶杯,神情落寞。
倒宁愿喝的是酒。
但他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借酒浇愁这样的事情他不会轻易去做,对他而言,那是懦弱逃避的表现,而他,一向主张强硬承受。
只是,想起金鑫,心里便跳动着几分烦躁,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正想着,叩门声响了起来:“将军。”
是陈清。
雨子璟放下茶杯去开门,陈清看了眼里面,轻声道:“将军,夫人出门去了。”
“做什么去了?”
“去了四金酒肆,见柳公子。”
雨子璟敛眉:“见他做什么?”
陈清顿了顿,说道:“黑蛛拦着,暗卫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守着,也没能靠近。所以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雨子璟心中微感诧异,金鑫是素来知道他派人暗中跟着她的,从来不恼不怒,大概是觉得也不怕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从来都是不遮不掩的,让暗卫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再让他们传达给他。
可是今天,她竟然让黑蛛拦着。
心口的窒闷感愈发强烈了,金鑫这是有事要瞒着他,她瞒着他见柳仁贤,到底要做什么?
他抓着门的两只手收紧,脸上的表情深沉难测,身子一动,就要往外走。
“子璟,你答应我的,不走。”
上官雅的声音陡然在他身后响起。
回头,却看到,原本已经睡着的人坐了起来,双眼紧紧盯着他。
“……”
“你答应的!雨子璟,你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上官雅板着面孔道,坚定的态度,不容他反悔的样子。
雨子璟抿唇,良久,终于还是将抬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转头,看着陈清:“让她尽早回来。”
陈清尽量忽视上官雅瞪着自己的眼神,应了声,便转身走了。
雨子璟关上门回身,对上上官雅那不满薄怒的眼神,也懒得解释,走到原先的位置坐下,想喝茶,到了嘴边才想起,茶都被他喝完了。
上官雅看着他的背,问道:“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吗?”
这质问的口气让雨子璟微微拢起眉头,他把玩着空空的茶杯,声音中带上了冷意:“上官雅,摆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是可以问我这话的人吗?”
“雨子璟!”上官雅情绪上来了,瞪着他:“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吗?”雨子璟不屑地勾起冷笑:“不过世人给你的名头罢了,在我心里,你确定你是?”
上官雅心虚,却故作理直气壮:“我不是,谁是!你别告诉我是金鑫!”
“如果要我说出口,你才会死心的话……”
“雨子璟!”
上官雅的手用力地拍着床板,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着,眼睛瞪得圆大,“雨子璟,你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我告诉你,从我打定主意要嫁给你开始,你就注定了这能是我上官雅一个人的,只要我不同意,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抢不走你!”
砰的一声。
原本端稳立在地上的圆桌便啪的散落在了地上,茶盏滚落,碎片飞溅。
上官雅被这声音吓得噤声,涨红的脸色慢慢地有些发白。
外面的小如听到这声动静,匆忙推开门进来,就看到毁坏的桌子和茶盏,以及赫然站在那里的雨子璟,他的全身线条仿佛都紧绷着,高大的身躯,周身散发出冰冷彻骨的寒意,素来幽深难测的双眸更加让人看不透了,但是,那眼底如霜似雪的寒意却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小如当即就定在了原地,看了看在床上面色发白的上官雅,不敢冒进。
雨子璟悠悠转过身去,几步走到了床边,低头,冷冷地看着上官雅,怒极反笑:“上官雅,这世上,但凡威胁我雨子璟的人,你可知都是什么下场?”
此时的他仿若地狱阎罗一般,就那么站在面前,就让人忍不住从骨头缝里往外地开始发颤,上官雅僵着身子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双手死死地拽着被褥,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她的下颌在轻微的抖动,里面,牙齿正不受控制地打着架。
因为看上了这个男人,她早就动用了自己一切的力量将他的一切调查的清清楚楚,当然,仅限于她能调查到的部分,而这一部分,也足够让她震撼的了,雨子璟的赫赫战绩,雨子璟的傲人的权势铁腕,雨子璟为人津津乐道的闲闻轶事,包括当年他为了未婚妻公然搅拌月皇白祁的故事,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将她的少女心抓得紧紧的,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大的男人,强大到,她恨不得将自己的灵魂都交付出去,也要得到他!
然而,太爱一个人,看到他什么都是喜爱的,却往往容易忽略了对方负面的一面。目下,看着他那浑身散发出的嗜血的气息,上官雅才陡然想起,雨子璟这样的男人,铁血冷清,若是有人犯着他,他的手段,足以让人悔九生九世,这样的方面,是绝不能逼他认真起来的。
上官雅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上次被关黑屋的经历也油然记了起来,这段时日过得太美好,以至于让她暂时忘了,黑屋里那段几乎要她肝胆俱裂的恐怖回忆。
那时候,他还算是高抬贵手的,却也让她几乎精神失常。若是真让他下了狠心要惩罚,那么……
上官雅实在不敢想象。
“公主,公主,你怎么样了?”
小如搭着她的肩膀唤了她好几声,才将她从恐惧的情绪中拉了出来。
她怔怔然回过神来,看到的是小如的脸,微微心安,但旋即却又抬眼看向四周,没见雨子璟的身影。
“公主,别看了,将军走了。”
小如也仍旧是心有余悸,握着上官雅的手里,手心冷汗还在,和上官雅的碰在一起,还能体触到刚才的心惊胆寒。
小如看着上官雅,顾不得主仆身份,壮着胆子道:“公主,你这又是怎么了?皇子的信里不是说了,雨子璟这人轻易惹怒不得,你怎么还这么大胆子跟他硬碰呢?奴婢看他刚才那个样子,真像是要杀人似的!”
上官雅还在后怕着,也没计较小如说话逾越,呆愣愣地坐着,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么恐怖的一面。知道吗?他那个样子,比在黑屋里更让我觉得恐惧。”
小如不敢去回想雨子璟刚才的样子,但又不得不去回想,一想,便心肝发颤:“所以说,公主你以为他战场上铁血阎罗的称号是怎么来的?他那样的人,哪有什么柔情?刚刚那个,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啊。”
上官雅突然捂着肚子,皱眉喊了一声。
小如一惊:“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有点疼。”
小如吓到了,忙道:“疼得很厉害吗?糟了,该不会刚才被将军吓的,动了胎气吧!”
说着,也顾不得多想,赶紧走到门边,冲着外面喊道:“快来人!”
立即有丫鬟过来了,“小如姐姐,怎么了?”
“公主动了胎气,快去请大夫来!”
“哦哦,好!”
那丫鬟听了,连应了两声,赶紧拔腿去叫大夫去了。
当即,守在外面的其他几个丫鬟听到了动静,也赶忙进来照顾着了。
有丫鬟看上官雅表情痛苦,问道:“公主,要不要去叫将军过来?”
听到人提起雨子璟,上官雅脸色煞白,又是一声痛叫,看起来更痛苦了。
小如当下知道上官雅是乍听雨子璟的名头,被吓到了,几步上前,抬手就给那丫鬟一巴掌:“莫再说话!”
那丫鬟平白挨了这一巴掌,觉得莫名其妙,十分委屈,捂着脸,看着小如那凶神恶煞的脸色,抿着唇,只得忍下了。
“要哭出去哭去!”
小如看着丫鬟眼眶中的泪水,不耐烦道:“别在这里添堵!”
那丫鬟听了,许是太气不过,当真一扭身就跑了。
小如看着,气得牙痒痒,暗暗想着,等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立立规矩。
*
四金酒肆。
“鑫妹,这件事情你不打算再考虑考虑?”柳仁贤看着金鑫交给自己的一份份文书,抬头问道。
金鑫笑了:“柳大哥,你这都问了我第几遍了?”
柳仁贤笑了笑:“实在是你做的决定让我难以置信。你不是一向喜欢做生意的,如今却是当起了甩手掌柜,难免……”
“柳大哥,你不要多想。我也只是累了,一时想放松放松罢了。”
“你可不是个会喊累的人。”柳仁贤并不相信她的说辞,看了看她的脸色,却也不追根究底,收好了东西,说道:“好了,你做事总有你的原因,我也不多问了。”
金鑫闻言,感激地看着他:“柳大哥,多谢。”
“谢什么?给你做这些事,我也是有利赚的。不是白干活,咱们各有所得。”
他说得很不以为意,但是金鑫却很清楚,以他如今的身价能耐,根本不在乎她手下这些产业,接收了,也不过是让他多上了心思,受点经营的劳累罢了。
但,他接下了。
这是出于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