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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苍莽间】(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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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找汪德宝的试卷完全出于姜宴殊的恶意,起初姜宴殊仅仅是觉着汪德宝那么狂妄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儿,也是在那日灵山客的饭局上瞟见汪德宝三次所作对联都算上品,才起了去翻他试卷一览的心思。

    但依着同僚所说汪德宝的试卷若在那三份众考官都拿捏不准的试卷中,他是不信的,那三份卷子之所以拿不准分数是因着论点过于独特,甚至称为有商鞅变法的勇气,他自然都过目数遍,其中最是有一篇震慑他心,不是文辞有多么惊艳绝伦,单是一句“家不平何以平天下”便可见其魄力。

    文内罗列种种太子与沐阳王两方势力内耗国脉有的证据,又缀叙国运昌隆源于君主慧眼识人,不然即便开疆拓土亦难守国。这篇策愣是将众人所想却不敢言的写在了决定自己一生的试卷上,文笔犀利,论述精道。

    姜宴殊莞尔,能有此胸襟卓见与勇气胆魄的又岂会是汪德宝那凡夫俗子。

    可心里却不免疑虑,再次细细翻找过开了封弥的试卷,真未见有汪德宝的名字,姜宴殊再按捺不住,起身去讲武殿觐见圣上,也不知这个时辰了殿试进行的如何了。

    讲武殿上,祁采采复又审过自己的文章,搁下了笔,以待验收。韩清也于同时停笔,梗着脖子面色潮红,显然竭力才得以完成,侧目看了眼神色平常的沈秦微有些不甘,更认真的酌字回顾起来。

    皇帝见已有人书写完,便先发问这几人道:“尔等可能就《论语·为政篇》提出见解?”

    这便是要进一步考较贡士们的才学了,凡答之思路清晰,叙述精炼,观点独到者皆能在帝王心中加分,待试卷结果出来若中了进士便可谋个好差遣。

    韩清自然不愿再屈居沈秦微之下,率先答道:

    “‘子曰:书云孝乎,唯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臣下以为,国之兴衰始于孝,无孝难以为政,小家如此,举国亦是如此。古《礼记》有云‘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臣下信然若家中儿女奉养父母,不忤逆犯上,便家有宁日,家族兴旺指日可待;若国之众臣信奉君上,不与其志相悖,便国可安泰,众志成城能平四夷。”

    一番说辞无外乎就是说大家都该信仰皇帝的话,不要质疑不要反驳,听之任之,生生歪曲了孔夫子之言,可谓狗腿至极。

    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以韩清的才学能溜须拍马于无形,皇帝自然熨帖,欣慰点头走过韩清,命陆公公记下了他的名姓。

    又有一十五人说罢,加上之前弃笔的贡士一共一十六人,皇帝一路问过去有点头的亦有摇头的,总之满意与否陆公公都做了批注。

    终于到了坐在末位的沈秦微那,皇帝看到他试卷上的名字时便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陆公公自然也看在眼里,对这个脸黑的清隽书生多看了两眼记在心里。

    “陛下,臣下认为《论语·为政篇》虽讲孝、德以治国安邦,但其所说的‘孝’臣下对韩贡士所言不敢苟同。”祁采采拱手对韩清一揖,眼中却冰冰凉,父亲祁隆平生最恨这种谄媚逢迎的佞臣,都言文能治国,武来定邦,却是文臣奸佞祸国,殃及镇守边关的武将。

    皇帝见沈秦微明知他满意韩清所论仍能出言反驳,倒起了兴致,噙着笑问道:“那就你之见,这‘孝’为何啊?”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祁采采略一顿,又道:“孔子既问奉养就是孝道吗?听之任之便是敬重吗?韩贡士所言便曲解了孔圣人的心思。庄子曾曰:‘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臣下当以为敬重始于子女与父母的交流,源于臣子与君上的论辩,思想无长幼尊卑之别,唯有大智者以德服人以理居之,臣下认为父母应以身作则使子女敬佑方能阖家美满,君上当明理通达广纳四方之言使臣子敬畏方有国泰民安。”

    话音落时,有贡士不自禁鼓掌喝彩,又惊觉场合不对,非他们私下聚会论辩那般可以随意表达对谋个观点的赞赏或摒弃,立马噤声埋头继续写自己的文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圣上怒目。

    姜宴殊已到了讲武殿外,自然一字不落听到了沈秦微的高谈阔论,心生触动,倒是更不愿拘沈秦微于自己的后院平白浪费这满腹才华、一腔赤诚。

    殿试还有半刻结束,仍未答完卷的便就失去了这么个机会,可回答的不甚精妙不得圣心的亦是悔恨自己未能引用更多经典,想着如是那般答定能得到圣上赏识之类,各个做起了事后诸葛,唯有寥寥数人两面俱顾齐了,正束手看着沈秦微笑话,心道是:“别看他是会元,却也是个死脑筋,没见圣上都对韩清的话笑着点头了么,还提个甚么异议。”

    沉默片刻,皇帝摇了摇头,陆公公一惊正准备在沈秦微的名字后打个叉,就听皇帝哑然失笑道:“你所言倒是中肯,可愿效命朝堂,为朕纳忠言啊?”

    祁采采忐忑的心甫定,立马稽首谢恩,欣喜道:“谢陛下隆恩,幸不辱命。”

    铜漏流尽,和着太监尖锐的恭送陛下圣驾,殿试结束。

    姜宴殊没能觐见圣上却抓住了御前太监陆公公,简短组织了语言问他道:“公公可知呈给陛下的三份卷子中有一份不知名的去了哪里?”

    仔细一想,陆公公恍然道:“姜翰林可是在说与沈贡士、韩贡士的会试卷子同时送来那份?”

    “正是,不知公公可知那卷子现在何处?正在整理举子们恩科的试卷,却有一人的不见了,还恐圣上查阅时怪罪下来。”姜宴殊索性瞎编了理由,免去陆公公多问。

    “姜翰林且放心,杂家只说与你一人,你可切莫传出去。”陆公公神神秘秘说道,见姜宴殊郑重地点头允诺了,才附耳上去又道:

    “也不知那卷子写了什么,圣上盛怒之下撕碎扔了,杂家怕圣上只是一时气闷日后还要寻这卷子,便将碎片收好在荷包里,也不误了哪个国之栋梁的前景不是?”

    陆公公说着递过一个荷包,姜宴殊打开便见里面放着些七零八落的试卷碎片,自其中抽出一张,正好是解了弥封的名字,红字写着:汪德宝,再难以置信,事实也摆在了眼前,姜宴殊把荷包收好,对陆公公千恩万谢,笑道:“公公真是圣上的左膀右臂,这些怕是圣上不会再要了,我便带回去交差了,还要谢谢公公才是。”

    于此,姜宴殊便对汪德宝有了新的认识,也不愿一个有才德之人就此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