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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浮屠救谁?
“陛下,您不能再过去了。”青盏就差给她跪下了,抱着她的腿不肯让她前进一步。叶黛暮暗自想着,如果身高有两米八的话就好了,好像气场两米八并没有什么用。火烧得太厉害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是无法扑灭的大火。
“怎么样了?”叶黛暮直截了当地问。
“陛下,还有一些在里面。火势太大了。”胡子被烧掉一半的侍从如此说道。他满面的汗水都被染成了黑色,赤裸的手背上甚至有许多烫伤的痕迹。这是个尽忠职守的人。比起苟且偷生的人要得好得多。
“水不够多,最近的水井在何处?去取。若人在楼上,可否用梯子搭在栏杆上,将其救下来?有多少人还在里面?可有名册?”叶黛暮一连发问将侍从都问晕了。
“是的,陛下,可能还有两三个看管殿的侍从,但是那不重要。陛下,请恕罪,还有端平帝、烈弑帝、冲平帝、哀理帝、荒厉帝……七位大帝的牌匾没能救回来。臣立刻再派人进去。”侍从的汗水都滴落在地上,在滚烫的石板上一瞬间就被蒸发了。
“不,当然需要。”叶黛暮挣脱开青盏的束缚。“但重要的并非是作为死物的牌位,而是人。若是还有人在,那必须要将他们救出来。没有人是不重要的。他们都是大魏的子民。”
尽忠职守的侍从睁大的双眸,震惊地望着她。“可是陛下,他们都只是……”
“陛下,你太无理取闹了。竟将先皇们的牌位置于不顾。要我们去救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陛下,将大魏勇士的尊严和骄傲当做什么了!”徐景茗毫不客气地将她刚刚的话全都倒了回去。
他看不管这个假惺惺的女人已经很久了,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已经是女皇了吗?真是可笑。女皇算什么,还不是世家操纵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那么我问你,大魏勇士的尊严和骄傲是什么?”叶黛暮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喉咙里的嗤笑声了。愚蠢的世家子。
“那当然是……”徐景茗高昂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子斩断了一般。
“民之所向,王之所至。不休不弃,永不背离。特此立千牛备身,以护吾大魏子民。民即是吾之荣耀。”叶黛暮一点也没有磕巴地将这一段背了出来。这是武景帝中的一段,谢璋为她讲课时提及的。“我大魏勇士的荣耀和骄傲,居然与武景帝所诉不同啊。”
“这……”徐景茗的舌头似乎打劫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最后他也只是承认。“武景帝所说的自然也是千牛备身的。”
他已经连荣耀和骄傲两个词也说不出来了,却还是不想轻易地向这位年轻的女皇屈服。不论是作为世家子弟,还是一个男人,他都不想输给她。“就算如此。陛下,怎能在历代皇帝的牌匾之前,优先选择其他呢。即使是皇宫贵族也比不上先皇们重要啊!”
就在两人不停地争辩之时,火势更加得猛烈了,屋檐上的飞龙走兽雕刻都被烧毁了,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叶黛暮焦急地向前一步,再这样下去,里面谁都活不了。世道真是不公平。拼命活着的人,却被完全不理解生命意义的人杀死在此。
屋子里发出绝望的尖叫,从惊天动地的巨响到奄奄一息的嘶哑。叶黛暮想捂上自己的耳朵,可是却僵硬得举不起一根手指。她明白,她明白的。被火烤着的,何止是这屋子里的人呢。她也是啊。
胸口有一团火,像是被这燃烧的灾难所点燃一般,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她像一个傻子,像一个孩子,唯独不像一个帝王。这张不屑一顾的傲慢的脸,终于将这股火烧了出来。
“你问凭什么。因为我的祖先已经死了,都死了!那些不过是牌位,木头做的,如果没有人在上面写上他们的名字,就什么都不算。听好了,你们这些英勇伟大的战士究竟是为什么被人们赞许英勇伟大?不是因为你们身高八尺,不是因为你们会舞剑,甚至不是因为你们是千牛备身。”
“你们不过是人们期待被拯救的愿望罢了。”
叶黛暮知道人人平等,不过是一句空话,现在不会有,在那个遥远的科技的未来也不会有。
那不过是一个希望。
“他们将你们视作勇者,战士,只是因为他们希望被拯救。你们被称为千牛备身,并不是王给你们的称号,而是人们给予的。我的祖先再英明神武,他们都已经逝世了。一个牌位想再做就有了,最重要的不是虚幻的荣耀,而是活着的人。”
叶黛暮在他们瞠目结舌中说出了这番话。她的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狂乱地鼓动着,像一枚战鼓,被无情和不公正的命运狠狠地敲响了。
“难道你们不曾在最无助的时候祈祷过,谁来拯救吗?如果曾经没有人来拯救。可是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可以成为那个拯救的人。武景帝正是想要去拯救,就是想要你们成为拯救别人的勇者,才会期许地将这锐利可斩千牛的刀挂在你们身上。”
她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们。这些理论出现得太过遥远,远到连她的时代都不能接受。她曾活过的时代,人们对死亡仍然保持着避而不谈。她也许太愚蠢了。但是她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因为她救不了自己,如果有可能救别人,她想试试。
因为什么也不做,而后悔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那双瞳眸明明是纯黑色的,为什么可以看见耀眼的光芒,如同在白昼,刺得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那个高傲的男人,目中无人的将军终还是向她低下了头,膝盖撞击在青石板上,那是沉重的声音,他执行了女皇的命令。“谨遵君命。”
火将天空都燃烧殆尽了一般狂嚎,红色映照着黑色的瞳孔,令人有些癫狂。命运就像这场火,她拼命的逃脱,然后还是逃不脱被烧毁的命运。有些害怕。人类害怕着火焰,那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最后我们还是征服了它,将它掌控于手。
当那几个痛哭流涕的小侍从被带出来的时候,叶黛暮才发现他们都只有七八岁,最小的那一个比她脚边的花坛还要矮那么一点。她忍不住将这些脏兮兮的孩子们抱在怀里,当那些眼泪将她淹没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开始跳动了,就好像曾经停止了一样。
“下雨了,下雨了!”人群突然爆发了剧烈的响声。豆大的水珠砸在地面上,很快就汇聚成了小溪似的的水流,将那可怕的火焰变成了平和的白烟。
“下雨了,陛下。天佑我大魏。”青盏高兴极了,她打着大伞,将叶黛暮牢牢地遮挡住。叶黛暮却弯着腰将那三个孩子牢牢地抱在怀里。上天佑我。
她救了这些孩子,却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啊,她是活着的。这不是一场梦,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噩梦终于醒了。她能够救他们,就意味着她也许能够救自己。改变别人的命运,也许有一天,她能改变自己。
真是可笑。这和她曾听过的那些毒鸡汤不同。无法改变世界,应该先改变自己。可惜,她似乎可以改变别人,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只有她必须死。
“陛下,天亮了。”淑慎的声音响起来,朦胧极了。叶黛暮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已经是早上了。她感觉自己刚刚睡下,天哪,实在是太困了。昨夜卢淑慎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做了那些蠢事,然后就义正言辞地教训了她一个晚上。那些古板的话语,重复了太多遍,以至于她都能背出来了。
“陛下,今天是登基大典。”叶黛暮立刻就被吓醒了。对了,就是今天。她要登基了。恩,听上去有点恶心。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感觉胃袋已经掉下来了。什么也吃不下的恶心感。不过,樱桃毕罗还是可以再来一打。
不敢相信那个写起来超复杂,她得想想。饆饠,对,这么写的,笔画够多吧。新鲜的樱桃塞进香脆的面皮里,还涂上了一层香浓的奶酪。味道超赞的。等等,这碗十远羹也好美味。用石耳、天花草、海缥白、石决明、虾魁腊等十味鲜品调合制成的羹,听说。
花了这么多料,果然不同凡响。不过,石耳是什么?石头上长的木耳,应该不是吧。额……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等下,就要面对超过几千人,感觉胃要掉下来了。真的真的真的,这次是真的。
“陛下,还要再来一碗羹吗?”卢淑慎贴心地问。今天陛下的胃口真好,已经将这餐桌上一半的东西都吃完了,看起来还很饿的样子,陛下,果然是青春期长得快,吃得多。
“要。”虽然胃袋掉下来了,还是要吃的。
看过电视剧的各位都知道登基大典应该长什么样吧。万人参拜,金碧辉煌,肃穆而庄严。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她只能感受到寂静。太阳初升,天际泛鱼肚白的时候,在好几名宫人的帮助下,叶黛暮才穿好这黑色的衮服,裙身上绣十二章等图案,包括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藻、粉米、黼、黻。
不过,叶黛暮想吐槽的是颜色,光丝线就分了那么多种颜色,感觉作为色盲(认不清颜色的那种),要疯。殿中一片寂静,数名宫人匆匆来回,却听不到一丝脚步声。安静得叫人不安。叶黛暮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昨夜长生殿遭遇了三波刺客,若不是她没有在,恐怕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使得的。今天已经是最后的了,若是他们不能杀死她,她就会成为载入史册的第四任女皇。不管她是否颁布政令,她都会得到一个谥号。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卢淑慎慌张地走了进来。“陛下,前厅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叶黛暮怎么也没想到,按理说礼部应当排练过上千遍的太庙祭祀居然出了差错。
“昨夜大火将玄武殿烧毁大半,历代圣祖的牌位十不存一,礼部本就持着天降灾祸,乃为不祥之兆,欲推迟登基大典。但中书省以先帝驾崩有三月余,陛下仍未登基已是天下大患,故坚决拥护今日之大典。”卢淑慎未尽之意便是礼部在闹事吧。
马丹,正主都没上,你们吵什么呀。叶黛暮一肚子的气。可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现。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昨夜自保的方法在今日那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而且昨夜的表现已经十分的显眼了,若是今日再做出格的事情,恐怕会惹来更大的灾祸。但是真的不作为吗?
窗户上映照的树影开始偏移了。再不快点真的要误了吉时,到那时礼部的谋划就成功了。不,是崔氏的谋划。他们不满她的继位吗?为什么?叶黛暮知道自己无可奈何,只好拼命的思考。
老师说过崔氏掌握着礼部,自诩清高,拥护天下正礼,难道他们反对女皇?虽然女人也拥有王位继承权,但至今也不过六百年,第一任女皇武景帝登基之时,天下狼烟四起,正处乱世,若非她手段强硬,保大魏于乱世安宁,想要登上帝位也是不可能的。
当时的大魏被四方蚕食,只剩下上京一地,亡国灭族迫在眉睫。人人自危中,只有武景帝愿担负大任,立下血誓,在位六十年,打下青州、雍州、蒲州、汴州、潍州、梁州六地,奠定了今日大魏版图之基。
至此,女人也拥有了王位继承权。
叶黛暮正想着,殿门被打开了,晨光亮得惊人,刺得她不由地半眯起眼睛。怎么回事?然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时辰已到,请陛下移驾天坛。”
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