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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清晨。
幽明坛里的山风,似乎没有前几日吹得那么急了。
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临在饮鹤池边,耳际垂下的两缕长发,连同那池边的垂柳,随着夏风轻轻飘动;少了一些阴冷,多了一份清凉。
石径上的清泉,如同老君的银髯,沿着石面和罅隙铺撒而下;髯尾浸入池中,泛起了涟漪微微;一切都是那么的清幽静美;而那男子的内心,却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师公倒也睡得着;这都五日过去了,到底他老人家还管不管这事了?男子在心里暗自埋怨。
一位红衣女子,见那男子临在池边出神,放轻了脚步,猫到男子身后,踮起足,拍了他的右肩一下,自己却急忙折腰,缩身,躲在男子的左身后。
男子本就心事重重,并没有注意后面的来人;突然右肩被人拍去,缓神回头找寻,却并无人影;跟着眼神下扫,却看到自己的后脚跟处,多了一抹红色的裙摆。
谁?云霞吗?
就知道想你的云霞,是我,无魅。
哦……是无魅师姐啊。
啥师姐?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叫我师姐,我有比你大吗?快改口,叫我师妹!
无魅……师……妹。
你不觉得拗口吗?
叫我无魅,或者叫师妹都可以,别两个连在一起啊。
男子感觉无魅是在调教自己,一层羞意袭在心里,泛到脸上;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无魅看出男子的尴尬,岔开话题,接着说道。
白鹤,这么好的一个早晨,你不去练功,一个人对着这池水发什么呆?
无魅师……
是不是要找打?无魅子把手一扬,张开纤长的五指,佯装要打,霓裳霞袖滑到了肘下,露出雪白的手臂。
白鹤本能的斜了斜身子,侧脸望着无魅,改语道:师妹,别再闹了,师弟的心里正乱的紧呢。
噗嗤……你是傻了吗?师妹……师弟……哈哈哈哈哈……你想笑死我啊。无魅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胸前一对柔物也跟着上下跳动。
白鹤也觉出自己措辞混乱,再看着面前的女子,音容笑貌又娇颤又洒脱;不觉间也跟着小声的笑了起来;心里的云雾也拨开了许多。
不笑了,不笑了,肚子疼,说真真的,你在这干啥哩?
没啥事,我就是出来透透气;话说回来,你不和无鏊师兄去练功,跑到这里做什么?
不要提他,整日就知道要我陪他练功,练功,练得我这小腰都快断了。无魅说着话,双手叉腰扭了几扭,娇翘的臀部在白鹤身边绕来绕去。
白鹤登时面颊发热,干干的咽了口唾沫;他素来知道师兄师姐一起双修,少不了用那些《洞玄子》、《素女经》之类的房中术。
如今被师姐这么隐晦的说了出来,心里一股酸麻袭到了下颌,自己的鼻息也热烫起来。
哦……这……样啊。
无魅用眼角偷偷瞄了一下白鹤的反应,心知白鹤定是想到了歪处,却暗合了自己的本意;只咬着嘴唇,笑的不出声。
白鹤,我这些日子,感觉没啥食欲;这饭菜嚼在嘴里,也是木木的,没啥味道;这偶尔吧,还会莫名的晕眩,你可否给我切切脉,看看是我哪里出了问题?无魅说着便撩起了红袖,一只玉臂伸在了白鹤胸前。
这……好吧。白鹤眼见无魅的手臂干干地横在身前,初时心里却犯了迟疑。
但转念又想,只是切脉而已,况且是无魅师姐主动要求;若是拒绝,岂不让她觉得难堪,反倒会让师姐觉得我不够大方磊落。
当下右手握了琴指,拂到了无魅雪白的手腕上去。
你这脉象是有些细弱,有些阴虚,怕是劳累过……
哎……哎......刚说会晕,这会儿就站不稳了,白鹤快扶一下人家。
白鹤正要说下去,无魅却在身前摇摇欲坠;谁知伸手一去搀扶,她却反手贴着粉额,落在了自己怀中。
哼!不远处,一个女子看到白鹤把无魅抱在怀中,一颗本已破碎的芳心,似被踩得粉碎,恼得泪眼迷蒙,一跺脚,转身急促促的跑开了。
两行清泪撒在沿路的野花之上,和清晨的露珠融在了一起。
云霞师妹,你且等等……白鹤丢下怀里的无魅,转身向云霞追去。
无魅被白鹤这一闪,差点倒在地上;暗骂:这个没良心的!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无魅的眼神中,有落寞,有嫉妒,也有丝丝的寒意。
云霞,云霞,你先停下来,听我给你解释。白鹤拉住云霞的胳膊央求。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又不是瞎子;况且,我又不是你的谁;你与哪个相好又干我何事!云霞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泪眼婆娑。
颗颗热泪珠儿划过面颊,垂在下颌,宛如水晶做的耳坠。
云霞,刚才真的是误会,我哪能在这个档口,去做那种事情。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够了,我这几日闷在房里,也没见你去找过我,你的心思,你的心思我哪里知道!
我不去找你,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白鹤这几日只要一想到云霞师妹,脑海中就浮现她赤身裸体躺在别的男人胯下的景象;每每至此,心口似被一把长剑穿透,凉风凛冽。
而且他的内心有一种憋屈与恼怒,仿佛倾注一生细心呵护的一枝奇花,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却被别人给随随便便的糟蹋了。
越是痛恨那个辣手摧花之人,反过来再看一生所爱,却越发百感交集。
我不需要你安慰!
云霞,别闹了;你这几天闷在房里,这才好不容易肯出来,咱们好好说说话,不行吗?白鹤拉住云霞的衣袖,心里泛起了些许不耐烦。
你快起开!云霞的心思是何等的敏感细腻,瞬间就觉察出白鹤对她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当下甩掉白鹤的手臂转身就要离开。
好,我走开!跟你真是说不通,我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请啊,我到底哪里错了?反倒是你,炼形庐离鹤鸣池也不过几步之遥,发生那样的事,你竟也不喊叫一声;还是无魅师姐告诉我你的状况,不然我还蒙在鼓里。
原来那日清晨,白鹤就在炼形庐不远处的鹤鸣池练习呼吸吐纳的食气之术;其他人则在不远处的放鹤台切磋剑术。
白鹤正对着池水呵嘘嘶唏,无魅突然过来告诉白鹤,让他去看看云霞的状况;他才注意到云霞衣衫凌乱,哭着从炼形庐奔出来。
白鹤追着云霞到了放鹤台,一番逼问,这才惊动了众人;也没问清楚缘由,就去把云禅抓了过来。
白鹤说这句话的本意是如果云霞能够在事发的时候,喊人营救,就不会弄到这番地步了。可这带着气说话,语气必然是重了。
云霞也带着气,听到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这意思,是我故意不喊叫,很是消受;他竟然认为我是这样的女子,我这一片痴心被他放到哪里去了?
当下,羞意如风,怒气如火,风助火势,火依风起,一股恼怒之气直逼玉枕。
白鹤,你听着,是,是我故意不喊叫的,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你我以后,就如这发簪,再无任何瓜葛。
云霞取下五年前白鹤送她的碧玉发簪,夹在剑指中,一下捻断;捻断了情思,捻断了山盟,捻断了一生。
盘起的高髻,一如没有羁绊的流云,铺撒而下,微风吹起,是那么的凄美动人。了无爱恋,却成了人间最扣人心弦的致美。
这凄楚的美,却让一个躲在近处的人更多了一份恋慕之心。
云霞离开了饮鹤池,离开了白鹤的世界,像风一样,怕是永远也不会再吹进他的心门了。
白鹤看着地上残玉,呆呆的立了良久。我到底又是哪里做错了?
站在池边的无魅,嘴角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
云霞失了魂似的向前快步走着,也不知自己要走向何处。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只默默的走着,并没有说一句话。
云霞此时也无心思去明白,到底是谁陪着她,更何谈去搭理一声;只是觉得心中千思飞绕,缠的人好生痛苦。
枉我这些年日日思,夜夜想的对他;如今也不过换来一个不齿之名。
难道是因为我这身子脏了,他便嫌弃了?还是一切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诺言,也都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罢了,罢了,往日种种昨日死,他日谁念未了情?
当下,她也不再哭泣。人心若极痛,反而没了哭的欲望。
不觉间已经走得无路了,前面就是飞鹤崖。
崖下袭上来的山风带着清晨的薄雾,在崖头幻化缥缈,宛若太虚仙境。
她的长发御风而起,飘飘洒洒;一只白鹤鸣叫了一声,便从身旁的岩石,朝着崖下的流云,逆风飞去;
我若是能化作这只白鹤,想飞就飞,想栖就栖,往返天地之间;那还有什么烦恼?
她展开双臂,闭上眼睛,畅想自己在云中自由翱翔;想让这山风吹去自己的所有烦恼。
正想到此处,却被一人携腰带起,腾在空中;又向下折返,就像那只白鹤一样,朝着崖下的流云御风飞去。
云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一身虚汗;本已凄楚的表情,却也掺杂了些许惊恐之色;两叶秋波眉也蹙了起来。
再看身边这位男子,两条逍遥巾的飘带,随风舞动;却是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这人竟是无鏊师兄。
云霞看到无鏊师兄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又迎着风望向前方;心里不再如初时那般恐惧,反倒多了一份心安。
身旁呼啸而过的风云,仿佛是一枚无形的梳篦,理顺了凌乱的发髻,也理顺了爱恨纠缠的心灵。
此时,她只想体会飞行的畅快和自由;闭上眼睛,任由他携着自己在空中飞绕。
飞鹤涯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不知在空中飞了多久,二人停在了飞鹤崖下一处不知名的山涧旁边。
云霞抬头审视这飞鹤崖的高度,足有百丈;心里生了好奇。
无鏊师兄,我只见过长辈们有这等御风而飞的功夫;没曾想,你也会。
咳……咳……师妹要是想学,我可以……无鏊感到气血一阵翻涌,似是要咳出血来,就用手捂住嘴唇,以防被云霞看到。
师兄,这是咋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不……不是……应该是刚才被邪风吹进了喉咙,有点痒而已。咳……咳……
云霞师妹,如今可好受了些?
无鏊又咳嗽了两声,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
嗯嗯,怪不得有人想不开,会去坠崖,原来这坠落的感觉会让人释放所有的烦恼。
师妹,可不准胡说;大道恋长生,不恋身死;若是……咳……咳……遇事尽往极处想,那我们修道还有何用?
无鏊自己心底也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但是听到云霞的言语藏有轻生之意,却必须用劝自己的话,来劝诫她。
当下的自己何尝不是常常往这极处想?
咳……咳……无鏊携云霞飞了百丈,真气耗了几乎三成,当下这气血却更加翻腾的厉害。
无鏊师兄,我看你的样子,应是受了内伤吧,不像是一般的咳嗽。
咕……
云霞刚问完,无鏊就捂住起伏的胸部,嘴角吐出了血痕。
师兄……你怎么了?师兄……云霞用锦帕拭干了无鏊嘴角的血渍。
没事,过一会就好。
无鏊说完,盘坐调息了一会;便被云霞搀扶着,回了幽明坛。
幽明坛,醉仙庐。
混元子睡了五日,觉得这火候应该差不多了,是该醒来了;踱步刚走出醉仙庐,就看见两个小徒在神神秘秘的说着什么。
你们两个家伙在神神秘秘说什么呢?
师公,你可算是醒了。师父让我向您老请教一个事情。无邪抢到前去说道。
说吧,找老夫何事。
无邪就把刚才和白羽所说的关于百蛊丹的炼丹方术,简要地说给了师公听去。
混元子听了,瞬间气的胡子与眉毛齐飞。
混账!这等邪门歪道的炼丹方术,也亏你师父想得出来!
无邪一看师公雷霆震怒,登时把先前的得意吓的无影无踪了;只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白羽站在一旁也不敢言语。
蛊本不分灵魔,但是人心有善恶;用这种恶毒的法子,炼出来的东西,魔性能不大吗?大道至善,对万物生灵,不尊天道,心存善念,只会遁入魔道;你且记住了,无论外丹,内丹,唯善是丹。
是……是……师公,无邪谨遵师公教诲,回去就把您老人家的话告诉师父,让他别炼这个什么百蛊丹了。
不对,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这百蛊丹十日便可吸干一个人真气的?
这个是师父告诉我的,无邪也不知道。
莫不是,你师父用在人的身上了?
这,无邪确实不知道师父有没有用过。
让你师父自己前来见我,我要当面问个清楚。
正说着,冲夷子走了过来。
无邪,你胡说什么呢?冲夷子用眼睛狠狠的瞅了一眼无邪。
转脸又带着微笑说道:师父,您老人家睡醒了?别听无邪瞎说,他整天说些妄语;百蛊丹哪里会吸食人的真气;只是会让人略感不适;无邪也不知从哪里听说的;若是真的会吸食真气,徒儿哪还敢让他问你。您老人家若是觉得百蛊丹有违大道;徒儿以后绝不会再炼了。
无邪,是你师父说的这样吗?混元子问道。
无邪看看冲夷子,迟迟不敢回答。
师公问你话呢,你还不老老实回答,你整日看那些邪门歪道的炼丹术,是不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邪说记成百蛊丹了?
是……是!是无邪看了苗疆蛊术派的方术,记得混乱了。无邪再也不敢了。
那就好,和你白羽师弟下去准备些可口的饭菜,你师公睡了这么久,估计也饿了。冲夷子吩咐道。
师父,你消消气,是徒儿管教不严,徒儿也知道错了。冲夷子又转身和师父说道。
好吧,此事就罢了;老夫确实饿的紧了;你们下去吧。我去太虚的住处看看;准备好了就去那里找我。对了,多准备一点,我们四坛一起用饭,顺便商议一下四坛论剑的事情。
师父,还有一事,就是那云禅师侄……冲夷子似乎是故意要提起此事。
这个,吃饭的时候,应能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