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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画一千两黄金?
孙慎一怔。
虽说在石业的宴席之上,他的确说下过千两求一画的言辞,但那和此刻能一样吗?
那时是初见此种画法,心中欣喜难自禁,而且那画于石业很是重要,夺人所好,自当要许以重金以示尊重。
可是此时呢?
对于荆长宁而言,一幅画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这是文人之间相互的馈赠,她怎能说出这样的言辞?
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可是偏偏孙慎不知如何作答,他真的能够开口拒绝吗?
他若是拒绝,便是再没有登门的理由。而且他是真的想得到那样一幅墨画,为此他不惜自降身份向荆长宁拜师,更是拉下颜面,重新折回。
“大人你到底要不要?”荆长宁张开的五指在孙慎眼前晃了晃,一脸揶揄之色。
孙慎不由又是从心中泛出一种怒意,对上荆长宁含笑的眼眸,他忽然对面前的少年郎有一种失望。
本以为是一个脱俗高雅的画者,却未曾想是一个恃才傲物的泼赖人。
荆长宁带着浅淡笑颜静静望着孙慎。
她就是恃才傲物,她有才,何必低声下气,可以傲物,为何不傲?
她若是选择委曲求全,此刻也不会踏入这乱世之中!
孙慎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目光望向荆长宁确是流露出极致的失望。
“我答应你,千两黄金我随后便派人送到,希望郎君不要失言!”他失望说道。
荆长宁收回伸开的五指,头轻轻一扬。
“黎夏,备纸墨!”
虽然心中对荆长宁大感失望,但听得这样的话语,孙慎还是心中一喜,总归可以得到一幅墨宝了。
然后他下意识向后退去。
对于技艺精湛的画师而言,都会有自成一家的作画技艺,而他仅仅是以金求画,依照礼仪,他不能亲眼见荆长宁作画。否则荆长宁可以自此为由,责问他偷师,甚至是赶他出去也无可厚非。
这是世人对绘画与书法的一种尊崇。这也是为什么孙慎之前死皮赖脸也要拜师的缘由,有些技艺不能亲眼见证,很难明白其中精髓。
而因为荆长宁的拒绝,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从已经画好的画作之中寻求临摹。
想到这里,他出言道:“那老夫就先下去了。”
却见那少年郎轻轻拨弄着手指,抬眉温温望向他,语气依旧有那么一种无赖:“大人不要留下来亲眼看看在下怎么画吗?”
孙慎一怔。
旋而双手便轻轻颤动起来,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不答应收他为徒的吗?
神思波动之间,孙慎后退的步子止住,向前行去。
黎夏备上纸墨,安静立在一侧,却见孙慎神思震动,心中甚是疑惑,他不生气了吗?
荆长宁伸手,将青衫的宽袖微微向后卷了卷,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然后她伸手将雪白的宣纸铺展开。
手腕带动墨色,平稳地在宣纸之上挥洒。
孙慎只见荆长宁手腕轻抬,不时在墨砚之中如拈花般点动。除了黑墨之外,还有一汪澄澈的清水。
是那水的缘故?
正是神思震动之际,孙慎忽听眼前的少年郎启唇轻语。
“这种画法是我儿时无意间研得,我且将它称作水墨,它是由墨汁和清水微调所画,细观花鸟山水之态,除了线条之外,画者多忽略光影之色,有时候用墨色浅淡去表示那光影的折射,会别有一番韵味与意境……”
荆长宁一边挥毫在宣纸之上轻染,一边低缓而谈,那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明朗。
笔墨勾勒婉转,当最后一笔停顿,荆长宁轻轻地朝着宣纸吹送了口气。
其上跃然一幅山水之色。
那是一道峡湾,两侧裸露些岩石,其间细碎零落些细草,峡湾之中是一汪水。水面倒影着两岸山崖的轮廓,而细碎落下的光影经过水面的折射,有一种忽明忽暗的朦胧之感。水色尽头,一只小舟飘摇,船头有一并不明朗的垂钓老翁。
竟是一幅聚娟秀与磅礴于一体的山水画。
孙慎不由有些痴痴然。
“给你了!”荆长宁抬手将画纸递到孙慎面前。
孙慎接过画纸,目光才重新落到荆长宁身上,少年郎的眼眸晶亮,有细碎清亮的汗珠从白皙脸容之上浮现,一时竟也有些出尘之意。
想及刚才少年不经意间吐露的带着指点之意的言辞,孙慎不由觉得心头泛出一种触动。他捧着画,便是对荆长宁一揖到底,说道:“学生受教了!”
却不想那少年郎又是一个跳脚,连连摆手:“真的不行啊!”她苦涩说道。
孙慎心头正是喜悦,不由朗声一笑,说道:“我知道不行,郎君嫌弃我老了嘛!”
荆长宁依旧摆手,一个不经意间手轻触到桌案之上墨意未干的毛笔,那毛笔一个轻弹,便有几滴墨意朝着荆长宁迎面而去。
荆长宁脚步迅速一移,让开了那几颗黑色的墨珠,却不曾料想让她身后的黎夏落了一脸。
荆长宁有些歉意地望了过去。
黎夏面容错愕,下意识抬手抹去,这一抹更是将那墨色摸开,整个人便成了大花脸。
荆长宁心中微有些愧疚,见此情形却仍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孙慎见那少年郎面色之上一瞬漾开的笑意,正如春风拂柳,清澈动人。
他也是禁不住喜笑颜开,随后认真行礼说道:“即便郎君不收老夫为徒,老夫自此之后亦当以师礼待之!”
荆长宁上扬的唇角一瞬间又是垮了下来,她苦涩摇头说道:“罢了罢了,反正我不会收你为徒,只要你记得把买画的钱给我,其他的我也懒得管了!”
孙慎没有多听荆长宁言辞,得到画之后,当下便捧着墨画急急离开,观此作画过程,再得荆长宁指点之语,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细细想想这神奇的水墨画。
黎夏倒是面色发红,却仍是有些疑惑问道:“郎君既然不收他为徒,何以拐着弯教他?”
荆长宁一脸理所当然说道:“我一直都在说不收他为徒,但没有说不教他呀,他那么老,我只是怕他喊我师父罢了!”
黎夏望着一脸认真之色的荆长宁,心中一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郎君总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即便那理由极其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