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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之前好像有好多话,要对干娘说,要和干娘好好聊聊天,可临到跟前,跪在这里,看到人真的只剩下一棺材一牌位,忽然脑袋空白,跟着什么也没了。
她只能麻木地伸出一只手,接过黄泉纸,静静地烧……
白婶儿在旁边,极力忍住悲伤,却听得出来她声音的嘶哑哽咽:“我半夜惊醒,却见干娘睡在旁边,一动不动,我当时就……我是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婉儿,我不劝你节哀。”
说完最后半句,她哭着将脸面向了墙壁,如同逃避一样。
眼泪苍白的滑落,艾婉闭上眼,任由泪珠一颗一颗掉落在地上,或者被含进嘴里,百骸里的悲痛巨大而宏盛,狠狠地吞没了她。
这世上,没什么地久天长,却总是有人奢想,亲人可以地久天长,今天啊?没关系,明天吧。明天啊?没时间,后天后天。好像他们后面有数不尽的时间似得。
就这样后着后着,乃至最后一面都难见,终成遗憾。
亲情没希望了,又设想爱情天长地久,终成失落。
“我错了,干娘。”艾婉张了张口,“我该早一点送你出宫,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宫内过的快不快乐……我给你锦衣玉食,偶尔去看你,就是赡养了吗?!我懂得你每日在想些什么吗?我知道你的身体患有旧疾,日益不好吗?!”她空洞了表情,“像我这样的人,满身罪孽,痴嗔妄念都犯了,我还奢望什么?我就该跪在佛前,心如止水,一一忏悔。”
刘清望向她,冷漠的心总是为她而敏感,此刻有点不安。
“……”
将干娘好好的送走以后,艾婉在回宫的半途中,住进了路过的空明寺。
走之前,她对刘清说了一些心里话。
站在湖边,湖很绿,天很蓝很蓝,白云各种形状,空气中泛着雨后的潮湿、新鲜,艾婉静静道:“我曾经以为,我来到这里,是莫名其妙,之后我不再那样想了,我说我来到这里……”要望着刘清俊美无双的脸,轻轻扬起嘴角,却让刘清黝黑的眸子一紧,“是因为你。”艾婉温柔的补上道,“可是在这里的人生,一直走到现在,我突然发现,没那么莫名其妙,也没那么煽情……我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应该眷念任何感情,因为我是一个奢求天长地久的傻子,所以我应该修一修了,也许,我属于明空。只有断了尘世的一切,我才可以无忧无虑,不痛不伤。我没有在逃避,是我真的这样想,我现在觉得后面有一双手将我推向佛寺,那里一切是空,我相信,在那里,我会过得很好。”
“不准。”刘清脸色绷紧地听完这些话,冷硬的吐出两个字眼。
“刘清,不要再强求了,你明明知道,破镜难圆。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孩子……”艾婉柔柔地抚上小腹,“我会把他平安的生下来的,只希望你待他,不要向待君儿那样,请你待他好一点……”她悲悯地望着他,声音愈发小,“不要让我们的孩子,走你以前走过的路。”
“你要天长地久,朕可以给你。”刘清攥紧拳头,丝丝骨骼声刺耳渗人。他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艾婉。
他终于忘了自己是天下君王,忘了自己是刘家子孙刘清,这一刻,他终于只记得,他是艾婉的男人。
他要做的,只是留住他的女人,天下?责任?全都滚去一边!
“刘清,你还不明白吗?”她的声音愈发孱小脆弱,眼神穿透尘世一般看透,“不会有什么天长地久的,你能给的也只是有生之年。我说过,我是个贪欲极重的人……”她笑着摇头,“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尽奢望天长地久,什么感情都能海枯石烂,明明知道,人最多也就一百多年,都有尽头。让我这样的人活在尘世里,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为什么,你不愿意放我走呢?!”
“因为朕奢望你。”刘清淡淡沿着深刻的话,“朕也不会去度进空门,能够让朕不痛苦,那么朕只能得到你。”
他说着实话,却让艾婉听的满心悲凉,“皇上,请你分清楚,从开始到现在,你对我,到底是爱,是宠,还是占有欲。”
她慢慢转过身,背对着刘清走向明空的方向,“我觉得是占有欲,如果是爱,你不会中途迷失在南妃的怀里,你不会只想着你痛快,从不于我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刘清心火一涌,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嗓音里含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巨大的恐惧,“如果朕不爱你……”他低吼,“朕不会让你去见干娘!”
如果不是为了怕她有遗憾,如果不是承受不住她的泪水,他刘清承受不住谁的泪?怕谁有遗憾?只有她,如果这还不算爱,告诉他,什么是爱。
刘清应该追过去的,他也想他应该追过去的,可是他却做着世间自己若是旁观最感不屑的事。
他竟然站在原地,明明迫切的要留住她,却只是站在原地,愚蠢地朝她喊:“你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吗?你再也不会提离开,你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离开。
双脚,如被从地上蔓延而上的看不见的藤蔓紧紧捆绑,刘清低沉的声音,渐渐小到扼进了嗓子里,原来,在离别面前,只能目送。
……
远处夕阳残晖,把刘清孑然一身的背影,投射在冰冷的湖面上,红红的,愈发不真实。
“皇上,你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明月站在盛旺身边,忍不住对前面那道背影说,慢慢地难过,“皇后娘娘……不会再回来了。”
“是啊。”盛旺附和,“皇上,您龙体最重要啊,皇后娘娘,总有一日会想通的。”
刘清望着远处的残阳,黑眸寂然,薄唇苍白一勾:“以前的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为情而困……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过朕的“背叛”,她怎么可能忘记朕的“背叛”,所以,她现在有苦有痛有泪,甚至有绝望,情愿去和一尊尊不会回应的佛像去道,也要倔强背对着朕。”
“朕知道,朕没有做好,但是,但是朕,真的爱她,真的爱……”他剑眉痛苦蹙紧,声音压抑的只有自己听得到,却无比真挚与痛心,“朕,真的爱你……”
负在身后的拳头,掌心已鲜血淋漓。
帝王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好像氤氲了一丝丝令人觉得是错觉的雾气,那雾气,在模糊帝王的视线之前,被帝王强硬地压了下去……
明空寺庙中。
艾婉带着了断凡心的坚决走进去,被收留后带发修行。听完诵经的每个下午,她在佛前坐上一会儿,她看是一会儿,只是到每次站起来的时候,走出佛殿,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大半。
她回头望着佛像,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这一下午在想什么。
寺中方丈来了,表情淡若清水:“施主,人海即苦海,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多少人明白,能回头却寥寥无几,你能到这里,我已经看见了你向佛的诚心,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既已经来到了这里,莫要多想。心经,每日记得三抄……”他的嘱咐声,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很缓,带着一种无法解释的魔力,听的人感到心静。
“谢谢方丈点悟,婉儿知道了。”艾婉束佛一立,微微点头。
方丈转身离开,她抬起眼皮,望着方丈安静的背影,很久很久。
他,应已经到宫里了吧。
她回身走进佛殿。
……
宫内,诡谲一角。
南妃宫里,内殿,南妃与白婶儿面对面而坐,她们中间,是一盘黑子白子厮相残杀的棋盘。
放在一旁的热茶还冒着热气,南妃真实的话令人毛骨悚然:“不愧是最了解艾婉的人,知道怎么刺才让她疼到崩溃,我只是让你想办法教艾婉为我们南国出头,你却直接把她逼出了宫……”南妃带着戒指的手三拍,戒撞声晦暗,“白婶儿对干娘也下的去手,真不愧为我南国大邑将军的将军夫人。”
“……”白婶儿气息急促,面无表情的瞪着她。
“是你自己作得恶,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让你去杀人,杀的还是……”南妃幸灾乐祸的眯上眼,“艾婉的干娘。你说,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是再次崩溃,还是拿着剑,杀了你?!”
“……”滚烫的茶杯被白婶儿紧紧攥住。
“呵,不要那么紧张。”南妃掩袖轻笑,魅惑地目光观察着白婶儿忽然无笑,“白婶儿,光逼出她出宫,没有用的,她崩溃,又不是刘清崩溃,你懂我要的……”她蜷指,慢悠悠地敲了敲桌子,补充道,“我只要止战,南国平安。”
“……所以?”
“白婶儿那么聪明,自然知道怎么做。”南妃笑道,“想一想,我可没有白婶儿心狠,我在这儿指教,岂不太自以为是?!”
南妃轻啜了半杯茶,微抬了下掌:“齐儿,送客。”
“是。”南妃的贴身宫女面无表情走向白婶儿身边,“请离开吧。”
“……”
南妃望着白婶儿离开,淡漠的垂下眸,清冷喝着茶:刘清,总有一天,你的眼里,只会看到我。不论,有没有南国。
……
齐儿暗地里送完白婶儿,走进来,颇有疑问道:“娘娘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在后宫站稳脚跟吗?如今皇后娘娘出宫了,就是我们的最好时机啊!为何娘娘今日叫来白婶,暗示她再去找皇后?皇后怎么可能拒绝白婶儿呢,在这个时候。那么皇后不就又被牵涉进来了吗?齐儿只怕会对我们不利……”
“这招是用的有点险了,不过,胜在险中求。”南妃站起身,望着窗外的天暗叹,“若是南国能够保住,那自然是更好的。”
“所以……”
“本宫开始,只是想借出兵南国一事,让艾婉与皇上心存间隙,却不想,那位将军夫人剑走偏锋,竟将艾婉的干娘杀了,导致艾婉心有阴霾,不再回宫,这本来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本宫还想着,如果能再保住南国就好了……”她贪么,可是人,谁不贪呢。
“所以,本宫今日就这么做了,那位爱国爱夫君的将军夫人,是一颗绝妙的棋子,二用未尝不可。如今艾婉走了,皇上必定心里想着,那她还不如不走。本宫这一次要让他们,彻底决裂。”
齐儿弯腰道:“奴婢明白了,娘娘是想再给他们添上一道,为南国,也为自己。”
“没错。”南妃笑道,“南国能不能保全,得看南国的命数,本宫尽力了,也问心无愧。但我自己……必定是好结局的,因为本宫就不信,艾婉恃宠生娇,插手他的政治,他能忍。他能忍,整个北国能忍吗?北国本一片光明的未来能忍吗?!”
他们决裂,是必定。因他们本就身份悬殊,谁能懂谁呢。
南妃呵呵一笑,饮茶而尽,刘清,我一定会让你记起,记起我,重新记得我。
……
……
夜幕降临,宫灯却璀璨。
宫苑静湖,一盏盏内里燃着束火的花灯随水漂泊到宫外的方向。
刘清静静伫立在湖前。
跟在他背后的盛旺与明月,小声的嚼起小话:“你整日啊,眼里只有剑啊杀人的,可知道,不过节的,皇上为什么来放灯?”
“我想知道。”明月忧愁道,“可是我从小到大,我的世界里全都是为他做事,这些女儿家……哦,不是,这些闲暇的玩意儿,我真的不明白,但我想知道。”她期盼地望着盛旺,“您可以告诉我吗?”
盛旺挑眉,“灯故来有眷等、守候之说。”
“什么?”
“等灯嘛!”
“哦,哦。”
“皇上啊,这是想皇后娘娘了。”盛旺叹气道。
“是这样吗?”明月喃喃道,“原来苦等一个人,也可以这样美,这样浪漫……”
……
远处明空,吃完斋饭,洗漱后的艾婉,蜷缩在自己屋子里的床沿边儿,手中翻看着自己今日抄写的心经。
看了一会儿,她合上了,目光放在了窗外的黑暗上。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声声女音,连串的似是歌声,艾婉疑惑地提起耳朵,听了一听:“今生魂魄枯萎……魂魄枯萎,与君再会……再会,再会,无悔……无悔……”
她提了一下心,起身打开了屋门,却出所料,门外一片平静。
“尘觉,你在干什么?”
艾婉一惊,扭头望去,一个身穿尼姑布衣的女人,阴嗖嗖地站在那里,望着她,一下一下笑了起来,朝她走了过去,“尘觉,尘觉啊,你在干什么?你说要带我去山外的世界呢,走啊,我已经收拾好了,走啊!!!”
“……”艾婉的膀子一把被拉住,艾婉惊惧地望着眼前梳妆好了,唯还穿佛服的女人。
“带我走,你说好带我走的……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女子扯了扯艾婉褪下青帽,暴露在空气里的长头发,将艾婉扯的一痛,她却说,“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他没有那么长的头发,他没有头发,他没有,没有头发……”
说着,又转身回去,似还在寻找。
她是疯子。艾婉握着门的手一紧,望着那个好像失去了全世界的背影,心中莫名悲凉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