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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阵法走下来,苏志梅也冒了些虚汗。
苏家三个孩子皆是好强之人,十年前的那件事,只有苏家三兄妹和苏承鹤最清楚。孙子辈的那时年纪尚轻,只记得家族里发生了大事,但记不清具体是什么事了。而根据苏志杰和苏志斌的反应,很明显过失方是苏志梅。大家原以为她回来面对大哥一定会感激涕零的谢罪,毕竟出事后苏志杰对她的态度还算宽容。可不然,她依然一副骄傲的神态,仿佛跟以往一样只是一次寻常回娘家,仿佛她还是那个得宠的小女儿。
“大哥,谢谢!”下了阵法后,苏志梅收敛起嚣张的神态走到大哥身边看了看花圈的方向郑重地对她大哥说道。
苏志杰微笑着对她点点头。
接着苏志梅径直走到了堂屋的供桌旁,给父亲点上一炷香,再跪下磕三个头。
“爸爸,昨天下午电话里您还跟我开玩笑,今天就急急忙忙走了。您这老头子,说话也太不靠谱了。哪有忽悠完女儿就撒手不管的。您也真是任性,但是现在也拿您没辙儿了。”苏志梅一边念叨一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苏承鹤的棺椁作揖。
说完后苏志梅站起身来到棺椁旁,从棺椁盖旁两个拳头大小的缝里看进去。苏承鹤安详的地躺在里面,因为病痛的折磨,苏承鹤不到十天的时间已经瘦了30斤。原本不胖的身体,这时候看起来就像皮包骨一样。
院坝里大家都为了晚上这顿盛宴忙得不可开交,各自负责一项。
一人拿着组装的桌椅一一安放;
一人拿着一次性的桌布挨桌铺上;
一人拿饮料每桌放一瓶;
一人拿白酒每桌放一瓶;
一人拿香烟每桌放一包;
一人拿盘子和糖果瓜子每桌来一盘。
简单准备完毕之后,老婆子们冲着后厨嗷呜吼了一嗓子,接着便有几个年纪尚轻的男性帮厨用同样稍长的声音回应以示听到了这个讯息。
苏志杰巡视了一圈已经准备好了的桌席,感叹老家族氏之间互相帮衬的力量。根本不用谁安排,大家自发各就各位做事。非常温暖人心。这个规模换做在城里少了十万块是办不下来的,而在族里只花了几千块就办下来了。
日头西斜,道士们为晚上的大法事所做的准备工作也做完了。苏志杰抬手看表的时候已经5点了。众人忙完都各自围坐聊天嗑瓜子儿。
大厨叶伟从早上到现在忙得滴米未沾,滴水未进。三处红砖垒起的临时灶台上放着三口大铁锅。铁锅下面是木柴燃起的熊熊火焰。好不容易准备停当了,只差苏志杰一声令下就能开始翻炒。
帮厨小胖心疼大厨叶伟一天什么都没有吃,午后就端来了些许饭菜给大厨。可叶伟视而不见根本没吃。到了五点,小胖端来一碗米汤央求叶伟喝下,他害怕教自己厨艺的伟岸男人体力不支倒下了。叶伟瞪了小胖一眼,并没有伸手接过米汤,也没有因此而感动。
“拿走!我在思考,离我远点!”
“可是师傅,不吃好歹喝一口吧!”
“你第一天跟我吗?”
“不是。”
“什么时候见过我做厨时吃饭?”
“没见过。”
“你每次做厨都给我递吃喝我接过一回吗?”
“并没有。”
“下次能改吗?”
“不能!”
叶伟以为自己跟这个傻胖徒弟说得很清楚了,没想到依然听到这么个回答。一时怒气,拿眼神鞭他。
“师傅,我给您递饭送水是我对您的孝敬,您不接是您的坚持。”看着叶伟眼神不对,小胖赶紧把笑堆往满脸的肥肉上。接着又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而且!我相信!金城所致,金石为开!”说完一口气豪迈地饮下了那碗米汤。嘴里念叨着,米汤又没错儿,倒了多浪费,还是喝进肚子才对得起农民伯伯。
“这死胖子!说多少回怎么都明白不了呢!这二十桌的大型宴席是能大意的吗?吃饱了还能思考吗?真是笨蛋!怪不得你二十个师弟都出师去做了大厨,你还跟着我打下手。胖子你可长点心吧!”看着一溜烟跑掉的胖子,叶伟无奈地摇着头嘀咕道。
葬礼的宴席由三个七份菜组成,故又叫三七菜。
不管冬夏,都是这样。
七个凉菜,七个热菜。七个特色菜。
葬礼宴席的规矩是做单,如果哪家大厨不懂规矩做了双那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据说,只有在父母双亡或双亲临近去世的葬礼上才会做双,不然必定会有一名未亡人跟随亡者而去。当然,这也只是传说。谁也没有经历过传言中那种不好的事情,所以真假便不得而知。
再者,从来没有大厨做错过,如果他做错过一次,他就砸了自己的招牌。不仅葬礼宴席不会有人再请他,连婚、祭、射、朝、聘都不会再请他。而乡下流水席的厨子,挣的就是丧葬嫁娶的钱,断不会大意到砸了自己的招牌。
与葬礼桌席不同的是,婚礼桌席由六个六份菜组成。也叫六六菜,意旨新人或寿星顺顺利利。
苏世杰走到前院院坝里,对着家族陵园所在的山坡探头张望。就快5点半了,苏志斌带去那十几个修建陵墓的人还没有回来,眼看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六点就要开席了,所有的子孙后代必须在场,可又不能去催促弟弟,陵墓可不是小事,一定要好生修建才行。
想到这里,苏志杰又返回客厅走到苏承鹤的棺椁前用手摸了摸表面的痕迹,再看了看双手。不错,已经干了。苏志杰心想。
一旁跪着的苏志梅看到哥哥的动作也起身来到棺椁旁。“是今天刷的漆吗?”
“对!爸爸走得那么突然,事先没有准备好。今天临时去镇上的棺材铺买的棺材,临时请的道长,幸好道长他们有时间。棺材上的漆也是道长来了之后一边念经一边刷上的。”
苏志梅听着大哥说这些,不禁又用手去感觉了一下棺材的漆和材质,“你刚刚在外面忙的时候,我想打开棺材盖子仔细看一看爸爸,可是这个盖子沉得惊人。我用尽全身力气也打不开。”
“这么大了你还不懂事吗?开多大的缝,这都是道长计算过的。没有他允许你怎么敢擅自挪动!”苏志杰一听妹妹刚刚差点开棺坏了规矩立马就急了。
“谁知道不能掀开棺盖了,这又没写!”苏志梅只是想回家给父亲送终,没想到大哥又开始训起自己来,当然不愿退让。
“算了!规矩你也不知道。是我着急了,说话大声了。”
听了大哥的解释,苏志梅点点头无话。
“棺材是我同你二哥一起去选的,新鲜木材,上好柏木。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棺材店,这已经是镇上仅剩的一家店里最好的棺材了。”苏志杰坐定接着对妹妹娓娓道来,可见他对父亲的棺材非常满意。
“二哥呢?”苏志梅结果话问道。
“他带着村里十几个小伙子去小山坡陵园给爸爸修墓了。时间紧张明天早上就得入土。还好你赶回来见爸爸最后一面。”
“嗯。”
“马上就六点了,不管你二哥他们回来没有,六点都必须准时开席。你上外面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好!”听完哥哥的吩咐,苏志梅利落地答应下来,起身往外走去。
苏志梅出来看到已经准备好的一切便站在堂屋门前。
远处,苏志梅看到十几个男人的身影往祖屋的方向走来。苏志梅知道,那就是二哥和村里的小伙子们。
院坝里,有一高一矮两个女人在挨桌检查桌席有没有遗漏。矮的那个女人她认识,那是秦淑华,她的二嫂。那个高的......看着眼熟!难道……孝妍?孝妍长得这么大了!
虽然看着很欢喜,但苏志梅依然只是定定地站在门口没有上前。十年前那件事,苏志梅给整个苏家带来的麻烦她记得清清楚楚。有的家庭根基深厚承受得起,有的家庭却如遭受灭顶之灾险些破裂。而那些险些破裂的家庭之一就有苏志斌家。那时候秦淑华慌了神,如同咒骂一个跟自己无关的祸害一样咒骂苏志梅给他们家带来的一切厄运。苏志梅从小便被父亲视若明珠,哪里遭受过这等谩骂。
曾经,就算嚣张与犯错,父兄都只会原谅和忍让。哪里受过这等待遇,因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二哥虽然没有跟秦淑华一起骂自己,但是也没有制止秦淑华的并帮着自己说话。而正是这些接踵而至的谩骂才让苏志梅决定离家,离得越远越好。
苏志梅的心中,怨恨秦淑华。
盛宴一切已备妥,只等六点时间一到。
苏志斌把带回来的十几个小伙子安顿好之后走向堂屋,这时候苏志杰知道他们回来了,便迎了出来。堂屋门口,苏志斌看到了苏志梅愣住了,苏志杰出来看着两人说道:“老三刚回来。”
“二哥。”苏志杰听到大哥说话之后,出于礼貌叫了一声苏志斌。
苏志斌点点头应下了,转向望着自己的苏志杰:“修好了。”
苏志杰听后长舒一口气,顺顺自己的气,看了看手表欣慰的笑了。一手搭在妹妹肩上,一手搭在弟弟肩上把他们都拥在怀里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爸爸走前说希望我们和和睦睦,我们一起努力完成他的这个心愿吧!”,说完三兄妹都抱在一起流泪了。
这美好的复合时光不到3秒便被小跑过来的苏孝军打破了,“爸,大厨说马上6点了。开席吗?”一边说着一边跑过来的苏孝军看着抱在一起的三人有点不知所措。
“你去守在角落,6点准时敲锣,准时开席。”苏志杰刚说完,苏孝军就一溜烟跑了。
跑到院坝角落的苏孝军将锣提在左手,右手持锤,左手平举看表,当秒表滴溜滴溜走到6点整的时候,苏孝挥起右手用力在左手的铜锣上敲了一下。
与此同时,所有的人都像打仗待冲锋的战士听到了开战的号声般开始行动了起来。
桌席旁的人们举起筷子,撸起袖子开始了欢送前的饕餮盛宴。这是苏家老爷子尚存人间的最后一餐,虽然他吃不到,但没准儿他能感受到。
院子的另一边,大厨在看到所有人举起筷子伸向盘子的那一瞬间,转身一系列响指示意帮厨加大柴火开始准备热菜、蒸菜、汤等菜......
就这样,在大家把开胃凉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热菜相继端上了桌子,男人们干了一天的苦力活,乐于先吃些凉菜喝两口小酒,女人们也乐于就着这些菜聊些家长里短。
流水席为何称之为流水席,并不是说席间有流水,而是大部分桌席都是开席之后一道菜接着一道菜上,如行云流水,故称之为流水席。当然,这只是蚕乡对于流水席的定义。
蚕乡较周边村落而言,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优越,较为富饶。邻村便不如蚕乡,他们的流水席,流动的不是菜,而是人。也就是说,第一拨客人吃完抹嘴走人之后,当家的再安排第二桌客人接着吃,哪个盘子吃光了再加上。这样的流水席放到习老人家的政策之下一定是大大滴良优良品德。勤俭!节约!不浪费!
由此看来,就算是流水席也需根据主家的经济实力来选择规格和档次的。
农村的流水席,不讲究装盘,不追求美观,但唯一不降低标准的是味道。席间三七二十一道菜,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有飞禽、有走兽,鲜香麻辣酸应有尽有。
席间,说闹声,划拳声,小孩的哭叫声,妇女哄幼儿入睡的哼唱声,小孩游戏声,声声精妙,不绝于耳。
作为主家的苏家人都没有入席吃饭。
办丧事,所有主家不得入席跟宾客同吃。戴孝期间,主家人也不得出入任何其他场所。古老的说法是避免亡灵依附在主家人身上去了别处。
苏志杰和弟弟妹妹们站在堂屋跟前看着眼前的盛况,时不时去需要帮忙的桌前帮把手。就是在眼前这些可爱乡亲们的帮助之下父亲的葬礼才会如此顺利,这顿餐苏家三兄妹都希望他们都能吃好
餐毕。
临乡的人纷纷来到堂屋,年轻人纷纷给苏家老爷子点上一炷香,作三个揖,磕三个头,这是告别的规矩。年长一些或与苏老爷子同岁的人只需要为他点上一炷香就好了。
下葬前的晚餐是最丰盛的晚餐,也是这三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顿。
苏家人需要在堂屋静候所有吃完饭的人前来告别,接受他们的惋惜,也顺便接受他们的礼金。
人去坝空之后,苏志杰抬手看了看时间,整顿流水席只花了三十多分钟时间。道长走出来看着满院的狼藉和残渣剩饭大声说道:“戌时做法,超度亡魂。”
帮厨立马跑出来先收拾出三张空桌来。接着再上满满三桌菜,这三桌分别是苏家人一桌,厨子一桌,道长一桌。各为体系,各自为桌。
这三桌里,只有苏家人一桌全是素菜。
苏家人隔着桌子分别向厨子一桌和道长一桌以茶代酒敬完后,各自开始认真吃完。
今夜,这三桌人都吃得格外的多。因为他们都知道,晚上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更为浩大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