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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恶心干呕,见到什么吃的都倒胃口。
醉过酒的人,都知道这种难受。
粥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就摆在秋美的床头,他却吃不下去。
不仅仅是醉酒,他的额头已如火炭般烫人。
花了最贵的钱,找了城里最好的郎中,煎了最苦的药,秋美却喝多少吐多少。
班主哀声叹气,守在秋美的床头,满心欲哭无泪,轻言相劝:“秋美,师兄们又给你煎成了药,你先把粥喝了,再喝了药,睡上一觉,醒过来就会好的。”
秋美无力睁眼,摇摇头,惨淡的笑。
班主起身回头,不忍再看秋美苍白的脸,看着房里秋美的师兄们,长声苦叹:“如果我知道秋美会遭这份罪,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搭李员外的台子。”
唱武生的师兄脾气最爆,眼珠子都快瞪裂了,一拳砸裂木桌,高声痛骂:“他们喝死了小师弟!我就操他们大爷!我跟他们拼了!”
有他一声叫骂,再有几人呼喝,他们竟然踹门而出,看那副架势,是要找李员外玩命了。
能唱武行的,都有一副好身手,如果他们玩起命来,一定会闯出大祸。
班主吓得心惊肉跳,拔腿就追,再招呼房里其他有师兄弟:“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们追回来,难道大家想抱在一起死吗?”
房间里的人鱼贯而出,转瞬间,只剩下半死不活的秋美了。
耳边清静了,秋美心底苦涩。
呵,不过如此吧。
如果我静静的死去了,罪也就遭到头了。
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木门吱呀。
看来班主总算追回了师兄们,大家不用一起遭难了。
可是,脚步轻轻,似乎不像师兄们那么豪气。
强忍眩晕,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到一张清秀的脸,正对着自己笑。
“原来贤弟的本尊也如此漂亮。”
他不但笑,还坐在秋美的床边,顺手端过有些余温的米粥。
他是谁?
陌生中,透着几分熟悉。
他用木勺轻轻舀起米汤,放到鼻下闻了闻:“百煮成粥,这碗粥至少已熬过千遍,正是最香浓之时。”
赞叹过后,他又轻轻诉说:“播种,育苗,插秧,除草,除虫,收割,脱粒,磨米,一捧米,真正到了锅里时,已倾注了多少人的血汗?”
自问过后,他将术勺送进嘴中,细细品味这一口浓粥:“如此香甜的稻米,偏偏有人视而不见,岂非辜负上天?”
他说着话,又喝了两勺粥,连连点头称赞:“不错,不错,真的味道很足。”
秋美正在难受之时,便任他自说自话,谁知道他终于问向了秋美:“贤弟若不想做负天人,可与我共食此粥。”
他以为他自己很聪明?
秋美不喝粥,难道是因为不喜欢粥的味道?
他为秋美盛了一勺粥,轻轻递到秋美嘴边。
秋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将头转到另一边。
“负了天,是小事,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会太为难你。”这人凝视秋美,轻轻笑说:“不过,负了人,却容易惹祸,而这个世间,有些人却偏偏负不得。”
他还嫌不够啰嗦,继续说下去:“比方说,总兵府的纪大人,就是不能负的人。”
纪大人?
没错,他是一方总兵,手握几万兵权,随便一句话,就能取了别人脑袋。
纪大人的确是不能负之人。
“你如果不吃饱饭,就养不好气力,你如果没有气力,就唱不了霸王别姬。”他又将粥勺递到秋美嘴边,轻轻一笑:“你如果唱不了霸王别姬,纪大人就会发脾气,纪大人如果发了脾气,是敢杀人的。”
他绝对不是在吓唬我,纪大人想要一个戏班子的命,只在心情好坏的转瞬之间。
“我躺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秋美文弱轻问。
“你是想问还有多久到唱霸王别姬的日子?”他轻轻扬起眉毛。
他已探知秋美的心底,他所问,正是秋美想知。
秋美点了头,他笑了。
“把粥喝了,我就告诉你。”
第一口粥入喉,恶心难当。
秋美欲吐时,听到他的鼓励:“只要忍过这一口,胃口就开了。”
牢牢捂住自己的嘴,秋美强压胃里的翻江倒海,到底将第一口粥咽了下去。
他又喂到嘴边第二口,秋美含入口中,粥米细粘,仍有点恶心,却不似第一口那么难受了。
第三口入唇时,已品出了些米香味儿,果然如他所说,胃口已开。
他将整碗粥都喂秋美吃下了后,又端起了药,轻轻吹凉,笑看秋美:“趁着有胃口,快点把药喝了,此药汤色浓郁,一定很苦,你敢不敢喝?”
刚刚喝了一碗粥,秋美觉得自己有了些气力,听到苦药,虽然满脸为难,但想了想戏班子的身家性命,还是强撑起身体,要接过这人手中的药碗。
这人轻轻一笑,起身将药汤泼到门外。
将空碗置到桌上时,他对秋美眨眼一笑:“这碗苦汤子,要是真给你喝下去了,刚刚吃进去的那碗粥,还得从胃里翻出来。”
他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两粒糖丸,塞到秋美嘴里:“吃了这两颗糖,就算你喝了刚才那碗药,这是我与你之间的秘密,别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了。”
好美味的糖,甜透了秋美的残醉。
在秋美含着糖时,这人环顾四周,见到陋屋秃墙,不免摇头轻叹:“听说贤弟是天下第一青伶,台上几句唱,可以顶常人一年的收成,怎么居所竟然如此简陋?”
粥暖透了胃,糖香遍了口,秋美坐起身,低眉苦笑:“漂泊在外,不敢锦衣玉食,挣下赏钱的十之八九要分与地头上的各路管事,如果不守这个规矩,我们也吃不上开口饭。”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出了江湖不易。
原来如此,世道不清平,良人受欺压。
“余下的钱,大多还要置办首饰、行头。”秋美低眉一笑:“你不是戏行里的人,不懂这些的。”
叹过了苦楚,秋美蹙眉看他:“我看你有几分眼熟,不知该怎么称呼?”
这人一愣,随即大笑:“我与你说了半天话,还以为你记得我,原来你早就把我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