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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恹恹的阳光自西窗射进客房的内室,床上素纱帐子未卷,有人四仰八叉地还在与枕被缠绵,忽然,一股阴习习的凉风吹上面颊,她抖了抖细密的睫毛,反手拉过被子蒙在头上继续睡,却咕隆一声,有人从床沿边滚摔到了地上。
“哎呀”,婉瑶揉着被摔疼的屁股,皱皱眉,摇摇头,叹叹气,生平绝对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撼的睡姿,有人居然连睡觉都在口水淋漓,也不知道梦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这么馋人?
“大闸蟹,红烧鲍鱼,烤全鸭,东坡肉,都是我爱吃的”,零泪抓过被子角,擦了擦嘴巴,喔,连餐巾的质量都这么好,不亏是五星级酒店……
婉瑶好笑地捂着嘴笑,突然看到茶桌上的点心盒子,灵光一闪,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再次轻轻地爬上床,硬生生地塞进了零泪的嘴里面。
“咳……咳……什么东西”,零泪仍就半睡半醒着,嘴里咕哝着咬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嚼起来,“嗯嗯,正是消食的好东西。”
婉瑶哭笑不得差点从床上又滚下来,她彻底算是服了这位新姐姐了。
“瑶儿,还没有叫你姐姐起来吗?”陈夫人打着洗脸水进来。
“娘,你看姐姐……”,婉瑶指着正津津有味嚼着枣泥山药糕的零泪,笑得花枝乱颤。
陈夫人上前一瞧,不禁撇了撇嘴,今天就要进宫了,这丫头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毛躁样子,迟早是要出事的,当即一盆洗脸水朝她头上泼了下去。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零泪猛地跳下了床,大颗的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向下滴着,她抹抹眼睛,终于瞅见,婉瑶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她,那边,陈夫人像要杀人似的眼神也实实定在她身上。
“零泪,你醒啦”,陈夫人一脸严肃道,声音毫无内疚。
“醒——啦——”零泪一字一顿,气急败坏地瞪着她,连后槽牙都磨得吱吱做响。她十分确信,自己和这个女人上辈子一定是有深仇大恨。
“听傅恒大人说,皇上早朝结束后会接见咱们,你快些梳洗打扮,不要让皇上等咱们”,陈夫人冷冷说道,出门又去打了一盆洗脸水。
“姐姐,我帮你梳头好吗?”婉瑶从腰上别着的绣袋里掏出一把桃木小梳,无视零泪脸上不情愿的表情,乐呵呵地在她头上大动文章。
坐在铺着锦垫的椅子上,零泪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再次打起盹。每当她梦见山珍海味时,总是被人不识趣地打扰,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她也非要先咬上一口才甘心。忽然,猝不及防的撕裂感从头皮传来,痛得她几乎跳起脚。天不会真塌了吧?她奇怪地抬手抹了下痛处,粘稠的熟悉触感让她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马上扭头看向婉瑶。
“呵呵,姐姐,不好意思”,婉瑶捧着一撮头发,忽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好像劲儿使大了。”
如果这都能忍,她就真地可以升天做圣人了,“陈婉瑶——你死定啦——”一声怒吼响彻整个院子。
…………
马车内,零泪幽怨极深地盯着对面的陈婉瑶,她最近真是大发善心,被人这么欺负居然都可以忍气吞声。当然,若不是傅恒及时赶来,她也极有可能将婉瑶大卸八块,以解她郁闷许久的心头之恨。
“姐姐,别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的”,婉瑶讨巧卖乖地笑着,“我给姐姐梳的头型多好看啊,等见了皇上,他老人家也保准会喜欢的。”
零泪双手怀揣胸前,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顶着这么个难看的刺猬头,若是有人喜欢,那人的审美得多差劲儿啊。她就不明白了,古人在脑袋上插了四五斤的簪子有什么用!
“零泪,你现在若是反悔还来得及”,陈夫人掀开车门帘子,瞟了一眼已在不远处的圆明园大宫门,一旦进去,从此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后悔有用的话,她早就悔个千次万次了。眼下只能故作仗义地拍拍胸脯,“我零泪答应你们的事情一定会做到,那种出尔反尔的小人是我最瞧不起的。”貌似,出尔反尔的事儿,她之前也没少干,当然都是可以原谅的,谁让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如此凶险,该坑蒙拐骗的时候决不能手下留情,这才是正宗的保命之道啊。
“零泪,你对我们陈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都会铭记的”,陈夫人感动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零泪一抖,竟有些觉得责任重大起来,把一个家族的命运都抗在她身上,很累人的!她肩膀单薄,承受力有限,刚刚好足够支撑自己的这颗脑袋,其他人的死活,她真是能力有限,管不了,也顾不上管。“走一步算一步吧”,她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言下之意就是各自顾好脑袋,尽量别找她麻烦啊。
“夫人小姐,咱们就要进圆明园了”,车外,传来傅恒清澈的声音。
零泪深吸一口气,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就要见到那个人了,臭老头说雍正死时便会带她回去,但相机已经被她弄丢了,她两手空空的话,臭老头不会一脚又把她踹回来吧。
掀开车门帘,她透过窄窄的缝隙往外偷看,高大的城门楼像一堵粉饰华丽的山丘巍峨,原来两百多年前的圆明园大宫门是这个样子,内心压抑不住的一阵心潮起伏,她可是唯一亲见此情此景的现代人啊。
马车缓缓地从朱漆金钉的侧门驶进,还未到主道,却拐向了一边,婉瑶撩开帘子探出身,困惑地看着车后面渐渐消失在拐角的宫门,喃喃道,“这是要去哪儿?咱们不是去见皇帝吗?”
“见,自然是要见的”,陈夫人面色平静地搂过女儿,“正大光明殿不是咱们这些人能进的。”
“凭什么啊?”婉瑶满心不乐意撅起嘴。
“因为咱们见不得人呗”,零泪随口道,结果却换回来陈夫人的一记暴瞪。事实如此嘛,她视若不见地扭扭身体,调准一个舒适的坐姿窝在靠垫里。婉瑶凑近过来,靠在她肩头,小声说,“雍正爷真地好讨厌,明明是他把爹爹关起来,现在还要让我们偷偷摸摸地。”
是啊,入京做质子,说出来并不丢人,为什么这个皇帝要故作神秘呢?零泪不解地低头思量,总觉得这个陈夫人有什么事情没和她老实交代。
车子前行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在一处角门停下,只听见傅恒在外面唤了一声,“苏公公,人已经带来了。”
“辛苦傅侍卫了,接下来就交给杂家吧。”
车帘子被掀开,傅恒弯腰探进身,眼角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零泪,却又回避开她投过来的目光,沉声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你们和苏公公去吧。”
“什么?”零泪立刻坐正,“你就这样随便把我们丢给别人啦,说话不算数,叫我以后还怎么相信你啊。”
“零泪姑娘,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食言”,他撇开脸,顿了下,又叮嘱道,“宫中不比外面,你要事事要小心。”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瞧他一副心虚不敢看她的样子,她气哼哼地也把脸一扭不看他,只有傻女人才会相信男人的话,她差一点就沦陷了,还是那句至理名言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她自信聪明伶俐,逢凶便躲,就能化吉。
“陈夫人,两位陈小姐,请随杂家走吧。”
下了马车,零泪才发现,这姓苏的太监身材高大颀长,她想要看清他,还得把头仰起来,而仰首间,一张鹰鼻鹞眼的脸蓦地映入眼帘,即使他微露笑意,可怎么看也不像是好惹之人。零泪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意外收获了他下颚的一块伤疤,那是剑伤,而且是被人生生削下了一块血肉,这一点她不会看错,他肯定是经历过一番惊天动地的厮杀,才会留下这样的疤痕,原来是位高手。她暗暗点了下头,皇宫内院,果真是名副其实地藏龙卧虎。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她警醒地朝四下看了看。
“自然是去九洲清宴殿见皇上,零泪小姐。”苏公公微微一笑。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零泪。”古时的情报搜集竟如此厉害?让她不禁有些咋舌。
“杂家不仅知道小姐的闺名,还知道小姐生于康熙五十年,如今刚好是桃李年华。”
零泪忐忑地瞟向陈夫人,一个太监居然会对戴罪官员家女儿的年纪这么清楚,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挨千刀的陈夫人不只是让她做质子这么简单。
“零泪姑娘,陈夫人,哦,还有陈二小姐,请随杂家来吧”,苏公公走在前面带路。
母女三人默默紧跟其后,一路上,零泪眼睛瞪得浑圆,死死地盯住陈夫人,压着声音问,“你到底对我还隐瞒了什么?”
陈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放心,你只要进了宫,便不会有人再敢伤害你了。”
“这话什么意思?”貌似,她进了宫应该更凶险才对,她完全怀疑这个女人说话的真实性。
圆明园果然不是寻常人家的花园,亭台楼阁,琅嬛水榭,雕梁画栋的游廊蜿蜒曲折,似是看不到尽头的幽长。零泪走了一段路后,渐渐地被落在了最后。“不行”,她双手插腰停下来,自从上次挨饿过度之后,她的身体明显不大如前,随便走两步路都会气喘不止,她深吸几口气,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才闭眼缓了片刻,等再睁开时,其他人已经不见了。
“不会吧”,她原地转了一圈,只觉得周围静谧得近似可怕,心中不觉紧张起来,这园子大得像座迷宫,万一被巡视的侍卫发现,误认为是刺客,那她岂不是会死得很冤枉。她不敢乱跑,决定还是等人回来寻她比较明智些,于是趁着没人注意,身子一晃,躲进了假山后面。
原来假山后还有一条小路,两边簇拥着奇形怪状的乱石,阴暗处滋生出大片墨绿色的苔藓,仿佛已常年没有人经过这里,俨然一个深山鬼洞似的。
就好比不远处,一棵歪脖古树突兀地从山石中探出,干枯的枝杈活像一具骨瘦嶙峋的饿殍,正张开扭曲变形的手指头,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地朝她抓过来。她天生就是胆小怕鬼,所以走路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美其名为行得端,走得正。可置身这样的环境,双腿还是虚软地小步从树底下溜了过去。
“什么人?”一缕清亮悦耳的声音从天上飘落。
零泪吓得浑身一激灵,怀疑自己不会真的遇见鬼了吧?双目飞快地乱转,结果转得头昏眼花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战战兢兢道,“我只是个过路的,马上就走。”
“哟!瞧你这身打扮非主非仆,应该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吧?”
查户口啊?她暗暗吐着舌头,撞见的居然还是个啰嗦鬼,“我随娘和妹妹入园,有些事情要做,不太方便告诉你。”
“为什么不方便,要知道……”
她嘴角忽然抿起一抹坏笑,一双耳朵准确逮住声音的来向,迅速拾起一块石子,朝着侧面一片僻静山荫射了过去。
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动静响起,四周除了树叶沙沙声,便静到了极致。坏了,一定是把那只鬼给惹急了,零泪当下便出了一身冷汗,双手合十地念叨着,“阿弥托福,上帝保佑,真神阿拉……”
“这会儿再念经,是不是有点晚了”,一袭天青色锦缎长袍的男子自假山的暗阶缓缓走下,他扬眉浅笑地看着她,手心里一颗石子被一上一下地抛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