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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丹(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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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跟着祥子走进后街的一处八十年代的院落。推开黑色的铁门,我注意到院子中间的一套陈旧但颇为精致的石桌石凳。我突然想到,梅的一张照片,身后靠着的是不是这样一张石桌。

    兰走过去,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又附身去看桌子边上的花纹,随后又蹲下去看石凳。

    我拿出手机,翻出梅在院子里和孩子在一起的照片,问祥子:“这个孩子也是四喜家的么?”

    他看看我,又看看附身在石凳那里的兰,欲言又止。“好像是吧。那时我还小,记不清了。”

    回去的路上,兰再次拉着我的袖子,对我说:“我记得那个院子。就在那个桌子底下,有一对鱼的图案。可是……”

    “怎么了?”我问。

    “我记得那桌子比我高啊!”

    “我们先回去。”我一路上拉着她的手,一直回到住处。“兰,你听我说,我们先完成我们的行程。下午不是还要去学校,晚上再来讨论这些问题。”

    “好吧。”

    下午,我们坐村主任的车去了中心小学。

    “这明显是新建的么!”她悄悄对我说。“也许里面有关于梅的记录。即使没有,就当我们是休闲来呗。”我说。

    小学不像大学,这时还没有放假。村主任向校长说明来意。于是校长派一名年轻的老师领我们参观。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后,她领我们进了学校的校史陈列室。

    “我们中心小学是去年刚刚启用的。由原来的三个村小学合并而成。在建立这个陈列室的时候,我们把原来三个小学的校史资料都收集来了。”

    在陈列室的墙上,我们看到了梅的照片。“梅老师是我们小学永远的骄傲。”那位老师说。

    展板是新的,但照片已经褪色,显然已在另外一个地方悬挂多年。下面是梅的生平。写着“1969-1992”。我扭头问兰:“你是哪年生的?”

    “1993啊。”

    “几月?”

    “二月,怎么了?”

    “时间很吻合啊!”

    生平的内容中写着,梅1992年4月在只身前往村Q村的途中,被滑落的山石击中,不幸遇难。年仅26岁。

    我注意到这张写着生平的纸是后贴上去的,于是问那位老师。“当时做展板时,有个字打错了,又没有钱重新做,只好这样了。”她解释说。

    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年仅26岁。我记得在城里的摄影展,讲解员说的也是26岁。不过从梅的生卒年来算,只有23岁。即使按照北方习惯的虚岁计算,也只有24岁,是算错了吗?

    从学校出来,坐在车上,兰依旧不愿说话,但脸色已不再那样阴郁。她再次抓住我的手放在她的腿上,半晌之后,她说:“海哥,我们明天回家。”

    “不再去看梅遇难的那个山谷了么?”我问。

    “不去了!”她说。

    回到住处,兰和我坐在房后的平台上,望着远处的山峰。

    “能到这里来,听到一个与我完全不同的人的故事,我已经很满足。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即使那真是我的前世,我也已经没有多少记忆。我为什么要让她来影响我的生活呢?”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说。

    晚上,我们在村委会对面的餐馆接受老支书的宴请。我不胜酒力,更不敢跟东北人拼酒,赶紧揽过一瓶啤酒自斟自饮。兰充满笑意地看看我,欣然斟满一杯白酒。三下五除二,居然把在座的几位东北汉子都灌趴下了。

    听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东北人祖上都是山东人。这小家碧玉的女孩今天算是叫我领教了山东女汉子的风采。

    “梅老师,您以前不能喝酒的。”村主任明显已经不在状态了。

    “在地狱里走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不能的呢?”

    我有些吃惊地望着兰。

    “梅老师,您回来了?”阿力问。“梅老师,我们想你。”祥子说。

    “我也想你们啊,孩子们。”兰回答。她此刻的神态真的宛如梅再生,看起来十分诡异。是梅的灵魂附体,还是酒精激发了兰前世的记忆。眼前的情景让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梅老师,你不要走。”祥子突然像一个孩子似的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兰抚摸着他的头,哽咽着说:“老师不走。老师知道,祥子是最疼老师的。老师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老支书此刻老泪纵横,“梅老师,我们对不起你啊!要不是那个负心汉……”他说到这里,突然打住了。用力推了推村主任,“这是兰老师,不是梅老师。”村主任和阿力这时都缓过味来,只有祥子还在那里哭。

    “刚才让两位老师见笑了。”村主任说。

    席散了,我架起兰回屋,“不,我要跟我的孩子们在一起。”一路上她吐得一塌糊涂,回到屋里已经基本不省人事。但她一直死死抓住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我只好陪她合衣而卧。

    其实对于兰刚才的表现,我并不十分吃惊。我相信那是一种心理学上称为自我催眠的因素在起作用。但是老支书他们的表现却使我生疑。农村人迷信的较多,尤其对于鬼上身一类的事情深信不疑。即使不信,也多数会敬而远之,而不应该是这种表现。除非他们另有隐情。

    他们一定在隐瞒什么。

    可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对,如果和我们没有关系,他们又有什么必要隐瞒?

    我一边翻看手机,一边思索里边的漏洞。那张贴在生平事迹上的纸,梅死时的年龄。按解说员所说,照片拍于梅死前一个月。如果梅死于四月,那么照片拍于三月。东北山区三月的天气还相当的寒冷,能穿短裤么。也许她身体比较好,当时正在锻炼?不过她逗孩子的那张照片上,分明穿的是高跟的凉鞋,而且她能抱着孩子到山坡上去锻炼吗?三月份的东北,怎能绿草遍地,鲜花盛开呢?

    那么讲解员的信息来自何处?一种可能来自于档案记录,另一种可能来自于摄影师。更可能是后者。

    于是我再次在网上搜索“玄柳”的信息,设法找到他的邮箱,并发了一封咨询邮件。

    兰在喃喃自语,随后突然惊叫起来。“兰!你怎么了。”

    兰醒了,“海哥,我怕。”她抓住我的手,“我梦到了梅。”

    “你变成了梅?”我问。

    “不是。是我和梅一起走在山上,和她一起跌落到山谷中。”

    “后来呢?”

    “她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在枫丹花丛中?”

    “是,海哥,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