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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梓杨正蹲在地上数蚂蚁,老王捏着一叠钱喜滋滋地回来了:“工资发了,老子的生活费也到了,小李同志啊,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度过了,胜利的曙光在跟我们招手!”
梓杨哼哼着说道,“省着点花,还得交学费呢!”这些天跟老王的吃喝玩乐全部都是自己承担,虽然两人某种程度上算是勒紧腰带过日子了,但是上网、零食、给女神买饭+营养品之类的,开销也算不小。
老王道,“不用你操心,学费早就存了起来,剩下这些就是咱兄弟两的花差花差了。”
梓杨翻身而起,“我去,你零花钱有这么多?你爹被富婆包了?”
老王踢了梓杨一脚,“滚你个蛋,我老子这几年脑袋开窍了,跟人合伙做木材生意,小发了一笔,我这马上就要步入富二代的行列了。”
梓杨啧啧道:“看不出来,你这细眉小眼的家伙,竟然也要叛变贫穷群众了!”
老王挺胸凸肚地拍着梓杨的肩膀道:“嘿嘿,小鬼,想不到农奴也有翻身做地主的一天吧?”
看着得意洋洋的老王,梓杨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这一段时间的闹腾现在想想还后怕,真是人生一大考验啊,好在我们福大命大都没出事,最可怜的是那个死去女同学了,他父亲不知道怎么样了……”
老王一听,神色也黯然下来,“是啊,那女孩子我虽然没跟她说过几句话,但是看样子也是勤奋节俭,两套衣服换着穿一个季节,一看就是从农村出来的苦丫头,我们以前一起打工的时候,一个盒饭她不舍得吃完,要分两顿吃。他老爹来学校的时候我还去接过,看样子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农村人供养个大学生不容易,一家子把希望都放在这个女儿身上了,这一去,等于家里的房梁塌了。”
梓杨问道:“陕西那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老王翻着白眼想了想:“恩,坐火车的话,得有十几个小时,起码的。”
梓杨掐指算了算,“恩,我这次回来,家里多给了点零花钱,我算了算,去掉这些天的开销,还能富裕几百块钱出来,要不,我们买点东西,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天天跟你混着也瘆得慌。”
老王眼睛一亮,说道:“想法不错啊,小李同学,没看到你还有这么一副悲天悯人的胸怀。我这里凑吧凑吧也能挤个千八百的,以后少吃几次馆子就省出来了。”
梓杨问,“那老乡家里的地址你有不?”
老王道,“我这里没有,不过李老师那里有,当初女孩爸爸来回的火车票,也是他帮忙订的。”当下老王就给李老师打电话,约李老师出来吃个饭。
那老师离学校倒不是特别远,接了电话也没客气,一个多时辰后就赶来了,这李老师看起来一副落魄知识分子的模样,三十来岁的年纪,大大的黑框眼镜,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破败程度跟老王不相上下的汗衫大裤衩,拖拉着一双拖鞋,看起来私生活也不是很讲究,身子瘦瘦的,细胳膊细腿,起路来像只大对虾一般。
三个人在小饭馆里点了几个小菜,边吃边聊。老王把大概意思一讲,这老师双手赞成,并表示要不是家里上有贼婆娘、下有熊孩子的话,就跟他们一起去了。到最后,这李老师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一把钱,说手头拮据,这点钱是个意思,让二人带个心意。老王把一百元整的拿过来,剩下几十块钱的毛票、钢镚儿留下,说您老留下自己改善生活,心意到了就成了。
当下要了具体地址,二人就收拾行李,去火车站订了两张票,好在暑期之中,票价便宜,加上学生票半价,算起来这来回路费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绿皮火车,是当年的主要交通工具,一排两列座位,每列座位正对能各坐三个人,中间是屁股大一个小桌板,上面放满瓜皮果屑,头顶上一排架子是放行李,夏天天热,列车组很人性地在架子下面装了个电风扇,聊胜于无。有那身手俏的就坐在椅背上,把头脸凑在风扇上吹。
虽然是暑期,但是人也是坐的满满,多是外地打工的乡亲,有些人买不到坐票,就立在走道上、两节车厢相连的过道上,有些人甚至身子一缩,就钻到座椅下的空档里,铺两张报纸,跟卧铺没啥两样。
不时有列车员推着小车经过,嘴里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啊,香烟瓜子火腿肠啦,唉,脚收一收……
虽然吆喝卖力,但是很少生意,这上面的东西贼贵,一般人吃不起。
老王跟梓杨是买的票是正对着靠窗,算是风水佳作,两人把路上买的小吃拿出来放在小桌椅上,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忽忽闪过,一边就着车厢里的汗酸味、臭脚气、厕所飘过来的尿骚味儿,边吃边聊。过了一会儿,老王就在列车咣当咣当的声响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梓杨毫无睡意,眼睛毫无目的的打量着周围的各色人等。
梓杨多年来形成一个习惯,在人多的时候喜欢默不作声地察言观色,看周围人的相貌行为谈吐,有时候脑子里还猜想这些人的品行,背景,习惯,以及来历。这个习惯已经成为他的一个乐趣。
梓杨觉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千千万万的故事在发生,在汇聚,不相识的两个人,下一秒钟可能生命就会产生交集。
在梓杨他们斜对面的一排座上,或蹲或坐地有几个青壮年,都是民工的打扮,架子上满满当当地塞着行李,有的放不下还塞在座位下的空隙里。梓杨知道,这些民工居无定所,平时一个蛇皮包或者大牛仔袋,里面是锅碗瓢盆,用被子一卷塞在一起,就是全部家当,方便又妥当。
只不过这几个民工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有些奇怪,虽然行为举止都跟民工无异,但是细节、气质上却有不少差异。一般的民工都是手掌宽大,皮肤皲裂、身形瘦削,衣服上或多或少的有些泥水砖瓦的印记。这几个人虽然手脚粗壮,指节粗糙,但是看起来并没有那种常年搬砖砌瓦的岁月痕迹,而且指甲都修得工整、干净,衣衫也是干干净净(可能是刚出门所以特别梳妆打扮吧)。
这些人虽然也是或蹲或立在座位上,瓜子皮果皮屑扔了一地,但是言行举止间并没有普通民工的那种拘束,偶尔扫过的眼神中却透露出咄咄逼人的凶悍。
大概是注意到了梓杨的目光,这帮人旁边的一个老者咳嗽了一声:“咳咳,你们几个注意点,外面不比家里,腿脚收好,东西不要乱扔。”
这个老者虽然慈眉善目,但是几个年轻人好像听到命令一般整齐划一地端坐起来。看来,是他们的带头人。
梓杨又观察了下这个老者,这老人大概五、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稀疏,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脸型瘦削,上圆下尖,嘴上无须,一双眼睛充满笑意,倒是两个铜钱大的眼袋格外引人注意,梓杨听老人说,眼袋重的人多是淫邪之相(不过说这话的老前辈眼袋也不小,看起来也是生活经验)。
这老者的身形瘦小,穿戴非常整齐,手型细长,双手如鸟爪般干枯,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个硕大的扳指。
梓杨听老人说过,这戴扳指可是大有讲究的事情,扳指有文扳指和武扳指之分,多用鹿角、犀角、象牙、水晶、翡翠、玉石、碧玺等名贵华润的材料制成。在清朝时带扳指的人最盛,有八旗子弟或附庸风雅的富商巨贾经常佩戴,显示自己的尊贵。
而军事用的武扳指皆由驼鹿角制作,结实、耐磨,是军人拉弓、射箭时候所用。在夏季手出汗的时候,驼鹿角中的角质蛋白会由汗液析出,扳指内壁产生粘性,均匀的血线可以增加透气性,久戴并无秽臭之气。
现在戴扳指做装饰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一些老辈才会用,而且一般都是有点身份的人,在这里看到一个穿着讲究、戴扳指的老人,跟一群莫名其妙的民工混在一起,梓杨更觉得有些古怪。
看老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梓杨不好意思观察下去,也是点点头示意一下,然后转头看着窗外,耳朵不时传来几个青壮年跟老者的三言两语,一路下来大概也听了个轮廓,这波人是要到陕北打工、干活,那老者是他们的包工头,叫做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