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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一行继续深入汴梁市区,承远发现,开封民坊区的街边每隔不远即现一古怪的水井,而身旁的王溥惊异于承远对这些井眼的注目。
承远大惑不解,这些井眼之上并无缠绕栓绳的辘轳,瞧起来实在怪异。当初许州时,他便偶尔发现这种东西。不过因数量较少,他只当是废弃的枯井,但京师中却处处皆是。
忽然一位手拎木桶,背负婴孩的妇女缓缓而来,将桶中的秽物倒在里面。此时承远两眼霎时一亮,提起笔在稿纸上奋笔疾书。王溥见车驾周边市肆喧哗,路人衣着缤纷,“奎星”却毫不在意,反而死盯着这些倾倒污秽的下水渠眼,不禁莞尔。
“王兄,这些污物倒入井里,却要流到哪里去呢?”
“这些孔眼中的污物通往一镂空之处,时为木质,些为石质,其下又铺些沙,经此粗渗、细渗,余者才入土中。镂空处和细沙时做清理以持洁净”
承远恍然大悟:“污水虽经滤过,然毕竟还是污水,”承远知道没有管线系统最终不是办法,“长年累月后土质为其所染,腐臭暗生,是以古城王都凡过数百年后不得不易地而处,于此兴许有些干系。”
王溥奇道:“西京洛阳千年古都,如今确是满城皆秽气,世人只道此其王气所衰之故,成兄此说倒是颇有些见地。”
承远心中一乐:一世名相王溥和温州市规划局的小办事员在此雄论城市排污问题,这要是网络论坛上知道,必定引来一帮喷子围观。
“莫再扯这些闲白了,”曹正冷然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命裘二停下车驾后,手指对面一排屋舍,“地方也到了,成奎远,你就先在此地歇息。”
“这是何地?”
“鸿胪馆。”
承远大张了嘴心道:“鸿胪馆?这不是政府接待外藩使臣的地方么?”
众人纷纷下了车,只有曹正走出车厢后坐上了驾驷之位,刚进城时众人已寻匠人修复了车轭,于是曹正驭马掉了个车头,就要独自驾车而去。
“叔直公不与我做个别么?”王溥笑吟吟的说。
曹正瞥了他一眼草草拱了拱手,眼见承远的嘴依旧没有合拢,不免也要对他解释一番:
“成奎远,你是天降奎宿之使,入京以四方使臣之礼相待,故而接待你的,暂且是礼部鸿胪寺,京城虽不比许州凶险,但毕竟也藏着各种干系,千头万绪复杂的很,好在你有裘二保着,应该无有不测。”
“那么……你为何不留在此?”
“我要紧着去见刘帅,他必定有事要与我相商。”他手指城南方向道,“地方文武奉诏入京时,夜间皆要居住于城外驿馆,另有旨意方可居于城内,此等老规矩,从贞元年间向来如此。”
曹正急于去见刘晏僧,便猛抽一鞭驱马而去。承远这一路来和他共甘苦,此刻一别当然就微微有些不舍。
“好在还有窦染蓝可以陪陪自己。”承远作如是想。
“窦兄既为楚人,正可与我同住鸿胪馆。”
王溥笑道:“可不许胡说八道,楚王奉我朝正朔,我们楚汉皆为一家,他怎么能住鸿胪寺的馆驿?造反么?还是随我回家,顺便见见我家大人,到时有他老人家照应,也有个好安排。”
窦染蓝大喜,现如今自己囊中羞涩,若有朝中三司副使王祚一家的照应,当然比住客店要好得多。考试之前能有个好环境那是求之不得。
承远知道王祚家与窦染蓝这个楚国官宦子弟当然会互相拉拢,这两个家伙是同期考生,窦染蓝若是幸而得中,则将来有了王溥这个状元郎朋友同榜,前途无量,兴许还会有留在中原任职的机会。不过眼看窦染蓝那个高兴劲,他还是心中微微不悦。
众人作过别后,裘二掏出曹正拿出的邓州使牙信物,还有种种文件,与承远步入馆驿。
这些馆舍的正规名称本为四方馆,由于属鸿胪寺所辖,也就被人们称作“鸿胪馆”了。
承远身为现代政府的公务人员,和各单位接待处的人套个词是家常便饭,但此处接待他们的鸿胪掌设、斋郎们除引路时只言片语外,皆保持着绝对的沉默,毫不掺杂任何的闲谈碎语,承远陶瓷碰了几个软钉子,才想到这是面对藩国来客的规矩。
后汉的律例大部直接引用唐律,《职制》规定鸿胪寺的官吏们“泄大事应密者绞,非大事应密者徒一年半”,其执行力惊人的严格。院内的职事官员为了规避责任,索性皆充哑巴了。
承远心中暗笑:“四方来使们归国后纷纷抱怨,说中原王朝对外藩的接待爱搭不理傲慢自大,类似的记载不绝于史,此刻方明白:与其说中华有什么“沙文主义”,倒不如说天朝的保密政策过于变态,这才比较妥帖。”
院内的房舍大都空空,唐末以后,中西关系已没有当初那么密切。承远见来往的客人多着开禊前后两搭的长袍,走起路来像两片大门帘子般摇来摆去,知道都是些契丹人。辽邦不久前刚刚从中原撤兵,依旧窥伺中国,鸿胪寺少卿的警惕性想必也就更高了。另有不少东扶桑僧人,都是些参与天台宗法会的宗教学问者。
承远进了鸿胪馆的客房,疲惫交加,他屁股一挨上了榻便倒头大睡,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不料大胡子裘飞虎又把他折腾起来:
“曹县尉命我交代你些事项。”
承远知道他肯定是来催促自己继续练字的,心中有些不耐烦。然而他对这个裘二虎子是有些敬佩的,虽说当初在邓州刚入城时,自己被他关在屋子里饿了几天,不过毕竟他最近给自己讲解些驭马之术,以及拳脚武艺的原理。这几日来,自己心目中已经把他当做半个严师。
“裘二哥你且说。”
“再过几日,礼部春试即开科,曹县尉让我督着你,前去应试。”
“你……你说什么?”承远正在抻自己的懒筋,此时一家伙从地板上蹿了起来,他呆愣了一下,而后大笑了起来。笑得很猛,直被自己的唾液呛了个半死,于是又伏在地上拍着胸脯,大咳起来。
自己打一出生,听到最荒唐的笑话即在于此……
“曹县尉他在哪?我要见他!裘二哥,应礼部试?要我参加省试么?地方初试我从没有参加过,州府当然不可能给解,这样跑到京城里,还不被礼部的职司人等乱棒打出去?”
承远跟随曹正历尽艰险跑了好多天终于赶进了京城,此时听到进京的计划居然是为这种事情,简直咆哮了出来:
“我甚至连地方的乡饮酒礼都未参加过,曹正……这个曹正他疯了!”
承远情绪激动之下,忍不住说出对曹正不敬的话来。主要是此事实在荒唐,五代时的科考弊端丛生,最不成体统,然而究竟是国家的大事,曹正作为刘晏僧身边的智多星,大能人,竟然冷不丁搞出这玩意,简直是荒谬绝伦。
“谁说州府没有给解?”裘二听到他大骂曹正的言语,却也没有什么口气不善的回应,只是依旧淡淡的交代任务,“呢……这是州府秋举为你给的解,乃是前几日快马递补上报,仔细看清楚了。”
承远见他手中拿着个纸筒子,于是夺过来,封口处却还封着火漆。
“这是什么东西?与我何干?”
“读书人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把曹县尉的话转述给你:你走的是节度使和州府拔解的章程,刘帅和胡刺史都批过了,无需地方解试,直接入京省试即可。”
承远默然……
这些事情他当然也知道一些,中唐以来,地方的学生本应于秋季参加地方解试,通过以后州府才能给解。然而到了唐末,由于藩镇割据,中央集权大为孱弱,因此各治节度使牙和州刺史往往跳过了解试,直接将生员送到中央参加分科省士。长此以往也就逐渐形成了惯例,称为“拔解”。
梁王朱全忠称帝后,五代兴始,朝廷短暂的颁布了敕令,要求杜绝这种教育和人才选拔的陋规。然而由于连年战乱不断,朝廷总要时而拉拢这边,打击那边,因此“禁拔”的敕令从未真正执行过。后唐、后晋开国称帝后也是依样画葫芦,没能着力整顿。
裘二见他陷入沉思,便继续交代道:“曹县尉说了,假如将此安排早早告诉你,那你机灵古怪定会生出些事端来。索性先将你带到京城再说。”
“裘二哥啊,我可没有应试碟文啊……朝廷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来考试,于法于理不合吧?”
“诺……你的碟书。”
裘二虎子像变戏法一般,又丢出了一个东西。
“这是礼部批给你的碟文,曹县尉说过:你既是横空现世的活宝贝,自然就没有确切的家世来历,碟中的家状和祖上三代名讳,空置即可,这是礼部明文批了的。”
承远看了看碟上,正是礼部侍郎左散骑常侍,边归谠所批的签章。
这一下子,他可真是彻底傻眼了…………
又发现裘二虎子依然没有让他歇息的打算,而是依旧欲言又止。
承远毕竟不是傻子,于是叹息一声,反问道:
“好了,解也给了碟也批了……再然后就是考题了吧?你们如此神通,恐怕朝廷的考题也早给泄了底。”
裘二虎子“啪”的一声,果然又丢出一堆东西。
承远心中暗暗的想:“您老人家干脆改个大名,叫作哆啦A梦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