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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晏僧的这句话浑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意味,听起来也很是平淡,然而对于承远来讲,却犹如晴天霹雳!
“历史竟然会因穿越者而改变得这么狗血么!”承远大张着嘴做如此想,继而感到头晕目眩。
承远心中暗暗思忖:郭威已经做了枢密使,那么当今圣上看来是刘承佑,这小皇帝登基时还不到二十,从自己所知的历史来讲,除最后一哆嗦做出杀顾命的愚蠢之举外,这位皇帝大都被大臣和武将们把持毫无作为。由此推之,抬陪都这种事断然不是皇帝想出来的,不是宰相苏逢吉,应该就是郭威。
然而作为历史上排名颇为靠前的一代雄主兼大英雄,郭威怎么会赞同这样愚蠢的……笨蛋主意呢?
刘晏僧和曹正的对话已经又不知滔滔不绝的打了多少来回,但承远却几乎充耳未闻。此时的承远心中想到的,则是自己所处的那个时空中的历史。五代之后又过了两百多年,即1219年,蒙古帝国大汗西征花剌子模,在迅速拿下哈里发的新都撒马尔干后,又于不久后直捣花剌子模的旧都玉龙杰赤(也就是今天改名为苏俄式名字的“库尼亚乌尔根奇”)
承远回忆起两地的大概距离:二百五十英里左右,而邓州与大梁则约莫八百华里不到,换算一下二者很是相仿。处于豫东平原的首都开封往南,便是南阳盆地。自豫东至邓州几乎一马平川。这样设立陪都,这不是明摆着两个瓜放在一个挑子里,让人家一顺儿挑走么?
郭威啊郭威,你究竟想干什么……
天际传来了隆隆的几声雷响,但这雷声虽然并无过多的沉闷之感,却打在承远的心头,沉重无比。
此时的大梁城西市坊……
人群已经快要散干净了,顺天府寻街的差人们懒洋洋的坐在路边的石头牙子上,浑不管闭市的时辰早已过了。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但人们毫没有慌乱的样子,如果不是刚刚那偶然的闷雷声,人们甚至不知道这雨究竟是何时开始下的。春雷兼春雨,新一年的生机就要在这略显温和的雷声中缓缓舒张了。
一个官员坐在一顶轿子里,观望着外面的人群。
人们的脸上浮现着平静,除了这场春雨带来的复苏感之外,似乎他们从来都是徜徉在幸福之中的。
“可是,他们距离上一次灾祸和恐怖的笼罩,仅仅不到两年啊……”
轿子里的官员微微叹息,这个原本伟大的中原国家已经在城头变换大王旗的环境中,经过了几十年了。
对这里的人们而言,灾难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始于一年多前,契丹国主的进犯中原吗?
始于晋高祖割让卢龙、云州吗?
始于黄巢匪寇——那个伪齐的祸乱中华吗?
或是还要向上追溯,一直到河朔变乱,甚至安史之祸呢?
也许,中华大地上的人们,从来都在惊变中默默承受着,他们已然麻木了,只有在摇摇欲坠的时势中努力抓住片刻的安宁,从而拼命地享受短暂的幸福……
轿子里的官员微微叹息了一声,正要继续沉寂在自己的思虑中,忽听得一声怒斥:“何人在此?意欲何为?”
轿子后面一个手持拂尘的人闪出来笑道:“哎呦呦,老吴啊,连咱家都认不得了?”
“原来是徐监丞!呸,我这双狗眼,这张臭嘴!”
老吴抡起双手,徐太监也不赶紧去阻止这个侍卫的自抽嘴巴,而是歪着头一脸轻浮:“哎呦,你这脸蛋都肿了,这可怎么得了?你站的地方,离那下马石只五丈,可是我朝的体面啊?”
那侍卫正要说些告罪的话,徐太监又摆着手道:“还有啊,莫再称徐监丞了,咱家前两天已经升了内府令了。你再看看这轿子里的又是谁来?”
轿子里的人已然稳步走出,并不言语,而是淡淡的看着侍卫。
“原来是冯公!徐府令,我这…………”
徐太监哈哈大笑:“圣上给我口谕:此番陛见莫可招摇,这才没有敲锣开道。这些日子咱家又要过问先帝陵寝的石料,还要采办社稷宗庙的鼓皮,哪有功夫跟你闲扯?赶紧闪开吧。”
这位轿子中的冯太师,正是被后人时而称作“六姓家奴”甚而骂作“八姓、十姓家奴”的冯道。
几十年间,检校太尉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弘文馆大学士、甚至外镇节度使,唐末以后各朝各代里里外外的要职,他都几乎做了个遍了。乾佑年间,他的权柄收缩了不少,直到这时,他依然视中书及三省为事务繁冗的烂摊子,坚定地支持集权和设枢密。
此时的他,虽然无法和刘知远死后的四顾命相比,却依然被皇帝视为“德高望重”之臣。当夜的陛见设于崇元殿,这种非同寻常的举动令冯道本能地察觉到:定然又有令人头大的事情发生了。
冯道偷偷撇了一眼徐太监,他毫无表情,只是疾走的引路,自己垂老的身躯已经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嗯,这种时候,加上这种步子。”这位四代老臣想起,往日里这徐太监都爱扯些有的没的闲话,又会溜须一番,现在这样急迫,定是圣上有什么作难的事了,而自己在朝中所谓实质性的作用,他当然十分清楚。好在从元化门到崇元殿,路途很近,假若是那盛唐皇城占地的广阔,兼其宫观殿宇之疏离,只怕自己更要多受些苦楚了。
天色已暗,崇元殿日间明亮的翠绿琉璃早已坠为暗青之色,平日偶尔发出的鸦雀之声,也早被雨点赶走了。冯道步上台基,他知道,徐太监急着把自己引入殿前,等和皇帝照了面,复了命,他就要去和其他太监们赌钱,到得那时自己的身子也就可以歇一歇了。
刚步入正殿之内,冯道见皇帝望着自己,一脸殷切之色,随即几对目光刷的刺过来,未几又转了回去,恢复了剑拔弩张的样子。
冯道心中暗暗咂舌:嗯……一个枢密使、禁军统帅,三个同平章事,外加三司和户部,四个顾命居然都到了,大都也是赞拜不名之臣。这哪里是什么陛见?和廷议也差不多了。本朝廷议几乎是郭威、苏逢吉二人吵架的所在,自己只怕又要被皇帝用来作和事佬了。
“冯太师也到了,年纪大了,跪拜也就免了吧。”
当朝皇帝刘承祐方满二九,冠礼则是提前了两年,在封王爵的时候举行的,当此之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
冯道对君称谢,继而却愣了一下,往日里,无论这位年轻的皇帝,还是高祖先皇,都会命内监为年过花甲的自己设个胡床,或是板凳。今日怎么忽儿没了这苗头呢?
稍稍犹豫了这一下,冯道也只得走到自己的位置,他费力的沉下身子跪坐于案几之后,背上已然微微渗出汗水。偷偷向对面瞧去,一个人看着自己微微撇嘴,却是宰臣苏逢吉。
冯道心道:“果然是此人的主意,哼哼……行不可不孰,一方上位便行此为,却不知今后复为何人所祸。”
“今日召几位卿家至此,原是有些议事不便在朝议上率众而论。前几日护圣军几番的向上催要良马。护圣军担着禁兵马军主心骨的军号,军将们又都是些个河东子弟,”皇帝一扶御案,站起身来,“这班人脾气暴躁,就是先帝,都有些镇不住啊。”
众臣见皇帝摇起头微笑着打趣,都附和着笑出声来。
“王太傅,你掌三司之事,这天下的钱粮、度支,自然不得不过问,现如今马政的开销,要如何解之啊?”
皇帝侃侃而言,他的表情显然稚气未泯,举止瞧来也与言辞毫不相称。皇帝的脸庞消瘦而白嫩,面门处隐隐青黑,似是这些天刚刚登基不久,便开始沉溺酒色了。他的神情童真未脱,却又毫无朝气,言语的口气简直就像在做戏。冯道扫视这殿中之人,刚刚只有两人未有附合而笑,一个便是那苏逢吉,另一个却是郭威。
冯道细看皇帝的眼睛,他的眼神虽然故作淡定,却不时向苏逢吉那里扫视,迅速的收入苏逢吉的一个表情目光后,又回归平常。这不经意的一个细节,看来就似提线木偶的那几根细线,阳光反射下,才偶尔闪现。
冯道暗暗冷笑,高祖刘知远死后,原本郭威、苏逢吉、史弘肇、扬邠,四顾命该当共所理事。苏逢吉明里大呼“圣上当乾纲独断”,又挑拨帝与太后的关系,实际却想将皇帝绑在自己一人手里,今上年轻冲动,自然便着了他的道了。
加之郭威不时去署理邺都的军务,以平息宋州节度使杜重威的叛乱,原本朝中顾命之臣的三对一局面,居然演变为独对三人的苏逢吉占了点上风。
右边下首一个个子瘦高的人站起身来,脸上微微的麻子,被还算眉清目秀的五官略有补过,正是三司使检校太傅王章。冯道看了他一眼暗想:此人胥吏出身,要说些什么话开题,那是可以想见了。
“臣禀圣上,去岁,各镇贡军马一万六千三百余匹。今年至二月初止,各镇贡军马两千二百余匹,其中,郓州所供军马一百三十匹,青州……”
“好了好了……王太傅啊,吾可不想听你在这里报账了。”皇帝又是微微一笑,“还是说些纵论之言吧,你说话的根据,吾从来都是相信的。”
“就是先帝,也信……”皇帝犹豫片刻,又补上这么句话。
冯道盯着王章的嘴唇,众人的视线也聚集了过来,王章微微沉默了一瞬,继而躬身道:
“回圣上,臣,不敢讲。”